王君廓的眼里满是血红, 胡髯大汉的脸上全是狰狞, 他挥刀越来越勇, 在情绪的激愤下竟隐隐有种要压制住四个镖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虞玓摩挲着粗糙的指腹, 清透漆黑的眼眸倒映着这一出好戏。清冷如泉的嗓音幽幽响起来,分明没有力度,却硬是飘入王君廓的耳朵里, “你是在想着西北坊中的人来救你?那或许不成了。在你踏足虞宅的时候,我的人就已经去张三米铺送消息, 说是张三被扣留在你那里。”
他神色淡漠地看着场中的游斗,“我想你与张三合作了这么久,应当知道他的夫人……是做什么营生的吧?”
王君廓差点没被虞玓这不咸不淡的话给气吐血。
什么营生?
他在扭身躲过一镖师的大刀时愤恨地想着。
怨不得现在这几个镖师会身居此地,原来张三早就同他夫人刘氏有了算计。
刘氏的娘家,是石城县里的一家镖局!
这倒是王君廓错怪了张三, 这些个镖师是虞玓临到下午方才从刘氏镖局请来的。虞玓屋里是经过阿娘特殊改造的,在房屋的四个角落都能借助视角偏差藏人, 那些镖师就是藏在那里,静候王君廓入瓮。
因着平州民风彪悍些,故而镖局也比其他州要凶狠些。
镖师们向来是同进同出,彼此默契十足, 更因着王君廓被虞玓的话轻易激怒, 这行事就乱了些章法,在被窥到破绽后,镖师们越战越勇,牢牢地压制住王君廓的士气。
眼见王君廓渐渐被压制, 虞玓这才有余力思考起张三的安危。他请了五个镖师,除了四个藏在屋里,其余还有一个藏在院中,只消有外人踏足虞宅,他便会立刻去给张家报信。
还未到出城,王君廓定然不会杀了张三,只是不知道那刘娘子带人强攻进去后……倘若张三被当做人质杀了就倒霉了。
只是可张三究竟是死是活,虞玓并不太在意。
能在察觉到王君廓是个劫匪强盗的身份后还能熟视无睹与王君廓合作,他这番生意倘若没被揭穿,那些即将被掠夺的百姓何其无辜?
张三若死,那也死不足惜。
虞玓对外向来是一张面无表情的小脸,落在旁人的眼中就是在认真观战着场中的对战。于王君廓而言,方才对他来说还是大好的局面居然一转眼有了颠倒,这对一贯气势高涨嚣张跋扈的王首领来说如何能接受?!他愤怒地咬牙,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咬住四个镖师,在一个转身的空隙猛地甩出腰间的匕首。
黄口小儿!
你尚且还嫩了些!
虞玓听到了破空的声音,甚至身体比意识更快反应过来往旁边躲。
可王君廓在愤怒下的力道极大,拼着要被镖师砍几道的伤势都要甩出匕首,凌冽的风声转瞬即逝,眼见虞玓要被当场戳伤,可镖师们却回身不及!
“嗷呜!!”
低沉咆哮的叫声从屋顶传来,一道沉重的黑影宛如抓紧时机那般从横梁跳下,带着白点的粗壮大尾巴险之又险地拍在匕首柄上。
重击让匕首不得不扭转了去势,深深地钉到窗棂上,陷入三寸。
如同小山般的黑猫好像被激怒,他的喉咙滚动着充满怒意的咆哮,长而粗壮的大尾巴高高昂起,他矫健的身姿与敏捷的速度就连镖师的眼力都有些捕捉不到。
漆黑巨猫迅猛地扑了进去,正滚地躲开一镖师袭击的王君廓顿时被死死压垮,他咆哮着咬住王君廓的胳膊,剧烈的痛苦疼得王君廓忍不住惨叫。趁着重量短时间压制住王君廓后,大猫粗壮蓬松的尾巴悄无声息缠绕在王君廓的脖子上。
不过短短的时间,王君廓已经被勒到满脸通红,眼白不住往上翻。
紧握着刀的右手失去力气,本要砍向漆黑狸奴而抬起的胳膊轰然倒地,嗬嗬挣扎着抠脖子。
赶来的镖师无从下手,这只狸奴不论是体重还是凶残程度都让他们震撼,矫健的身姿与浑身上下散发着凌冽极致的杀意都极其难觅!
那是独属于兽类的野性。
一道冷冽,却轻柔些的嗓音传来,“大山公子。”
暴怒中的大猫猛地抬头对虞玓就是一阵咆哮,“嗷呜!嗷呜!嗷呜!!!”他松开了口,龇牙咆哮的牙齿间满是血痕,凶残可怖的模样纵使是镖师们都有些毛骨悚然。
咆哮声出奇愤怒,甚至比刚才攻击王君廓的时候还要猛烈,镖师光是看着那只巨大黑猫压低身子的模样,甚至以为大猫要攻击虞玓。
他们蠢蠢欲动,顿时就要抢上前去把雇主给救下来。
未曾想虞玓几步走过来,弯腰搂住了大猫的头颅,侧头蹭了蹭蓬松柔软的毛发,轻轻地说道:“我知道大山公子最好了。”
愤怒的漆黑大猫胡乱拍着虞玓,把那张小脸给扒拉开!
讨好也没用!
他的长尾巴极其用力地拍了拍地面,虞玓就乖乖在他面前矮身蹲下。
“嗷呜——嗷呜——”
肉垫与尾巴齐飞,凌冽而冷漠的叫声中带着几分气急败坏,就看着漆黑中有一白点翩翩飞舞时落时起。
镖师们趁着大猫松懈的那刻连忙把差点被勒死的王君廓给捆起来。
有一年轻镖师一边捆着一边看那边血腥又透着古怪温馨的画面,憋了一刻钟后,忍不住悄悄和同伴说着:“郎君家的狸奴是不是在教训他?”
同伴:“我看着像。”
前面年长的镖师咳嗽了两声,顿时两道细微的声音消失了,静若寒蝉不敢再说话。
虞玓好不容易把暴走咆哮的巨猫安抚住,并取来水给大猫漱口洗手后,期间四个镖师已经完成了捆住王君廓,避嫌挪开眼,开始帮雇主收拾混乱的书房等等这一系列的行动。
被虞玓搂着怀里的大猫微眯着眼,在转移注意后,他正沉默看着自己的手……啊不,是肉垫。
有那么一瞬间,他耳边恍惚听到了稍显聒噪的动静,宛如在东宫般。只刚才急于去救虞玓,让他忽视了那片刻的触动,眨眼间这种玄妙的感觉就消失了。
追根溯源,这种感觉应当是在他救虞玓的那一刻……李承乾古怪地想,难不成是与那危急关头的虞玓有关……等等,危急关头?
猫瞳幽然。
他看着那柄还插在窗棂上的匕首。
险之又险的不只是虞玓,还有那一刻冲出去救人的他……生死,难不成这回去的玄机就在其中?
这厢虞玓不知猫的心思,正在观察着那王君廓。
这些镖师是懂行的,王君廓的双手都被紧紧束缚起来。莫说是手腕,就连手指也难以动弹,免得他又从何处摸出来一柄匕首。
王君廓抽过气来后,正滔滔不绝辱骂虞玓。
哪怕是现在虞玓松开大猫起身走向他的时候,他骂得比以往还要更狠,这时候就能看出来他的能耐了……不愧是当过将军,敌方被这样不断辱骂后还能压住怒火的确实少见,怕不是得怒极攻心立刻与他做过一场!
王君廓充满恶意:“你的叔祖在长安富贵,而你在石城县历经蹉跎,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不悌之人,你难道不愤怒吗?”
不忠不义不孝不悌不是这么用的……修辞有问题。
虞玓边想着边慢吞吞地说道:“阿耶虽不曾详讲过家中情况,却也曾讲过家有叔祖曾愿为祖父替死,有此事,他便比你强不知道多少倍。”他迎着王君廓愤怒的眼神,淡淡言道:“至于你,且等着官府判罚吧,无论如何,你出不去了。”
王君廓哈哈大笑,看起来混不在意,甚至还啐了口唾沫,“你尽管捉拿我,且看看究竟是谁胜谁败?!”
虞玓微蹙眉,眼看着几个镖师捉拿着王君廓回去官府,心里还在思忖着刚刚王君廓的说法……这石城县外许是还藏着接应他的人马。
倘若数量足够多,化整为零潜入县城的话,还真的有可能冲突了县衙把人给抢出来。
县衙只能防住普通人,对于王君廓那批杀人不眨眼的劫匪还真是难说。
毕竟……最近县衙至少经过了两波洗劫。
先是陈屠户,后是王君廓的人。
只不过以何县令的秉性,怕不是早早就给平州那边递话,如果能及时赶到的话……他想着昨日王思远同他八卦的送亲队伍……昨日按着历法来说,可是大凶。
有人迎亲?
虞玓不过一顿,稍把这件事放在后头,再思索起王君廓的事情。镖师的动作很是迅速,把五花大绑的王君廓立刻送到衙门去。
虞玓在后头,慢一步再去。
若王君廓所说的事情是真的,那无非是让虞玓面对两件事。
一则是县衙会如何反应,二则是他要如何应对。
…
深夜坊墙,巡逻的队伍看到镖师压着个五花大绑的人顿时起了疑心,盘问后这才一路把他们送到了县衙的门口。
而正巧在他们遇到了刘氏带着的另一批人,后面正捆着四五个成肉球的人。
镖师定睛一看,其中一个是刘娘子的夫婿张三。
咳。
张家娘子看着极为气愤,亲自敲了县衙的鼓,把张三并着王君廓一行人都送到公堂去。
何县令正睡得一塌糊涂,先是被梆鼓吵醒,只觉得连日来当真困顿。
他打着哈欠听着门子的回报,只听得“王君廓”三字时还有迷茫,还是屏风后自家娘子略显困惑地说道:“王君廓……这不是几年前朝廷说背叛朝廷而被乡民杀死的大将吗?”
何县令的困意登时就吓跑了,背后冷汗刷就流了下来,急声让人去把老县丞给找来,并着全县衙的差役皂隶全部都要来上值。
硬是等到人都到齐了后,才敢到公堂上去。
不大不小的公堂挤满了镖师,老县丞咳嗽了两声,让那些镖师两边只留一个,其余先退出去后,这公堂才显得清楚了些,被捆成肉球的五六个人才露出来。
除了张三脖子上有道血痕,除此之外的几个人全身都是各种破烂衣物并着血迹伤口,那两个站着的镖师看起来还彪悍些。
何县令狐疑着说道:“来者何人?所告何事?可有状纸?”
张家娘子刘氏扬着声说道:“明府,我小家小户不懂规矩,那状纸便免了吧。今日来乃是因着我家那死鬼与抢匪买卖一事,还请明府大大治了这个抢匪的罪责!”她相貌普通,可眼睛特别明亮,说起话来条理很是清晰,只看着张三的眼神透着失望。
何县令听完,这里面怎么像是断了一茬?
“咳,那王君廓又是何事?”
从虞宅来的那个镖师老实地说道:“草民不知,是虞家小郎君堪破此事,他也默认了。”他比划指了指堵着嘴的王君廓,看起来也有点茫然。
虞家小郎君?
虞玓?
何县令皱眉,这件事与他有何干系?
近来和虞玓牵扯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何县令都想去庙里拜拜除晦气了!
“把那虞玓找来……”何县令的话还没说完,衙门外的门子就赶着说道:“明府,虞玓此时正在门外。”何县令忍住翻白眼的念头,着人让他进来。
却不料虞玓不是自己一人过来的,他的后面还跟着一团黑影,那庞大的身影让县衙里的人立刻猜出来是何物。
三进三出的虞家狸奴。
虞玓欠身说道:“某来迟了,还望明府见谅。”
何县令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王君廓是怎么回事?”他一边说一边示意旁边的差役去给公堂下的几个所谓抢匪松开嘴里的布条。
“县衙门口的亭子一直张贴着榜文,实乃一伙西进劫匪的悬赏,首领的描述与他有七分相似。他在石城县内自称是尹口郭,绰号郭半边,其实意指是原本的名字。”虞玓不紧不慢地说着,“张三告诉我,尹口郭时常吹嘘自己上过战场带过兵,去过虎牢打过突厥。虽张三只把这些话当做是酒后胡言。可姓王的将军,有于虎牢俘虏夏将张青特,于幽州大破突厥者,确有其人。某便有了一个猜测。”
王君廓确实是有点名气,可少有人会注意到大将曾经过的战役,便是如程知节这般赫赫有名,世人也多是知道些著名战役,是做不到事无巨细全部记住。
虞玓这番猜测,却是过于抽丝拔茧了。
镖师倒抽一口气,他没想到这捉到的人竟有这般赫赫战绩!就连要去给王君廓等人拆封口的差役也愣住,不敢再动。
虞玓敛眉,平静地说完:“可某毕竟只有六成的把握,今夜他欲来袭时,某便假意窥破其身份一口道出。”
结果他应了,那便是真。
何县令瞠目结舌,端看虞玓招了镖师去家中的预先之举,分明是步步谋算!
眼下却来说只有六成把握?!
只有六成的把握,这虞玓就敢赌?
疯了吗?!
这虞玓分明看着清冷淡漠,如何生出这种疯狂果敢的性子!
何县令沉默了半晌,发觉他对起因经过结果都不甚了解,不得不重头哼哧哼哧地了解,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张三与王君廓的扯掰,于是乎虞玓站在最边上漠然听着。
他的身旁趴着一只硕大的狸奴,哪怕如今这沉甸甸的黑影情绪很是稳定,可是镖师是亲眼看过他发威的模样,有意无意间都站得远远的,给一人一猫空出了的位置。漆黑大猫的尾巴缠着虞玓的手腕,这不长不短的距离恰够尾巴卷一圈,然后把白点的尾巴尖蹭在手腕的皮肤上,痒痒的触感让虞玓紧绷的情绪松缓了些。
虞玓捋了捋,假如虞世南是他叔祖,那自家阿耶应当是虞世基的后代。
虞世南身居高位,朝野皆知他与其兄虞世基的情谊深厚。只是虞玓记得阿娘说过,虞世基的儿子们在他被杀当日皆慷慨赴死,阿耶又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虞玓蓦然想起当年阿娘的临终遗言,她说人都是自私的,说得难不成是她自己?
阿耶当年郁郁寡欢,是否与此有关?
只这些都是尘封在过往岁月里的消息,哪怕虞玓再如何聪敏都推测不出来。
这场特殊的公堂对簿只持续了两刻钟的时间,在何县令还要再深挖的时候,就忽闻县衙门口被破开了。众人惊呼中皆以为是王君廓的旧部冲杀进来的,何县令攥紧了升堂木,抖着嗓子说道:“还不,还不快去看看?!”
在轰隆声中,虞玓微微蹙眉。
这脚步的声音太整齐了,不像是杂牌抢匪所能走出来的感觉,更像是整齐训练出来的……还未等虞玓细想,公堂门口就涌进来一些气势别有不同的人,他们分明穿着的是普通的衣裳,却硬是有一种整体化一的感觉,就像是……他们如同是某种整体的部分。
士兵。
虞玓方才油然而生这种感觉,便看着一个相貌普通,走路却大步流星的青年从后面越过人潮走来,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这里就是石城县的县衙?”
何县令在这个时候反倒冷静下来,他问道:“你们是何人?违反宵禁,擅闯县衙,可知该当何罪?!”他面上大公无私,心里却是哀嚎近来县衙到底哪里不对,接连遭受这种严重的打击。
领头青年笑着说道:“倒也没有其他大事。”他的手指并起指了指那狼狈的王君廓,“这是我们追了半年的贼人,多谢石城县县令替我们抓住了他。”
何县令从他的话中听出某种含义,蹙着眉说道:“敢问可有令牌示下,若有的话,自可随意。”
领头的青年朗笑着点头,伸手往怀里摸了摸。
摸了摸。
摸了又摸。
他忽而尴尬地看着站在他右手边的人,“我的令牌呢?”
那人看着很无奈,“您自个儿都不知在哪,卑职怎么可能知道?”
青年摸着后脑勺说道:“大概是换衣服的时候丢到哪里去了,县令莫急,等我派人寻到了便送来。不过这人放你们这里也可,但是须得我们派人一起看守。他的武力高强,你们守不住。”何县令从青年的说话做事中察觉到了什么,登时喜笑颜开,陆公派来的团练兵竟然是如此的好说话。
左不过他们现在的武力远比县衙里的人更为强悍,如此一来倒也能庇护一二。
何县令没有多加考虑就答应了此事。
虞玓看着他们来往的人井然有序地布置起来,而何县令则是亲自走下位置与领头青年商谈起来,“……哎呀,好在你们来了,这抢匪首领居然是当初的叛将王君廓,真放在县衙的牢狱怕也是容易逃脱……”本来在听他说话的领头青年有点半心半意,好半晌反应过来“王君廓”这三个字代表的意思,登时扭头看着何县令,“王君廓?”
何县令迟疑,“是他自己认的,真假未知。”
青年摸了摸后脑勺,这似乎是他的习惯性动作,“我是冲着剿匪来的……居然是王君廓?”青年渐渐低声,“他不是死了吗?”
不多时,象征着青年身份的令牌也送了过来。却不是何县令所预料的平州驻兵,而是营州的折冲府府兵。
虞玓沉吟,所以那迎亲的队伍……是他们吗?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五千六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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