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令武翻身从马背下来, 还没碰到虞玓, 就被虞陟给拦住了。
“柴世子, 今日怎这般有兴趣, 来我这虞府门前兜圈跑马啊?”虞陟挑花眼微眯,笑得有些狡诈。
柴令武一张俊脸带着些温和,“倒是有事来请虞二郎。”柴令武这话说得直接, 纵使是虞陟也不能提虞玓做主来否决。
虞玓牵着马走了过去,“今日是某兄长的生辰, 若非大事,还请换个时间再说。”柴令武看着虞玓欲言又止,再看了看虞陟那护犊子的模样,忽然一笑,“那十天后的休沐日, 还请虞二郎空闲一日,届时我备马车, 恭候大驾。”
虞玓倒也不推拒,直接就应下。
柴令武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就洒然一笑带着身后几位郎君策马离去。
虞陟蹙眉,“他应当不是为自己来的。”
二郎应下, 自当有他的道理。虞陟倒也没去干涉。
虞玓摸了摸红菩提的鬓毛, 这小家伙像是对柴令武有点印象,瞧着她那模样就像是想要去咬他座下那匹马的尾巴似的,真不知道是打哪儿养来的习惯。
“大郎,今日是你的生辰, 旁的事就不要再议了。”虞玓翻身上马,淡淡说道。
虞陟耸肩,跟着虞玓一起走。但是走了一半,虞陟才回过神来,分明是他拉着虞玓出府,怎出门后这模样……二郎是早有准备啊?
待行至西市他们常去的酒家,虞玓果然说了句,“此前定好的席面,可都备好了?”
那酒博士笑着说道:“已经备下了,前头有几位郎君到了。”
虞玓这才回头看着虞陟,平静说道:“看来柴世子耽误的那会时间,已经让我们来迟了。”
虞陟愣愣地跟着虞玓上了三楼的包间雅座,刚进门就被郑国公家的魏叔璘给勾住肩膀,笑着说道:“前些日子说要与你聚会,你且说着还不能出门,怎今日这生辰就可行了?莫不是要讨我们几个的礼物?”
虞陟这一一看去,全是他所结识的好友,有几个也不知虞玓是打哪儿请来的。
他心中熨帖,颇有些感动。
嘴里说着,“我家中管教甚严,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今日可得亏了我家二郎才能出来。”
这席面请来的都是与虞陟交好的,他甫一进来就被人拉走了。
虞玓不去管陷在好友中的大郎,避到了旁边去吃茶去。他虽是早有预谋,却也做好了打算定要滴酒不沾,若是再发生上一次那样的画面,怕就是连他也要给大伯娘禁足了。
席间热闹异常,都是大半小子,更有行冠礼的年长郎君,吃着酒倒也有了几番滋味,竟是开始作诗来。
虞玓听到那头传来的热闹,默不作声继续往旁躲着,是一种全然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嗯。
在经过刘朝生和虞世南的双重打击后,虞玓对自己作诗的能耐倒是有了心理预期。
但凡这种事情,那向来是不肯掺和的。
他吃着茶,魏叔璘从旁边走来,对着虞玓笑道:“你家大郎在那里被人灌酒,二郎不去救他?”
虞玓看着这魏叔璘笑吟吟的模样,冷静地说道:“难道方才你没有灌他?”
魏叔璘哈哈笑着,“今日他可是这里的主场,不灌他的酒,还能是灌谁的酒?”
虞玓摇着头,但眼里也隐约有着笑意,“我酒力不佳,莫说是去帮他,怕是会成为他的拖累。还是让大郎孤军奋战才是。”
这说得光明正大,其实就是在看戏。
魏叔璘看着虞玓那一本正经实则有些促狭的平静模样,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这才笑着离开复加入进去。
直至天黑的时候,虞陟是被魏叔璘的马车给抗回去的。
虞玓看着虞陟的那匹马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就一齐牵了回去。左不过西市走过去,也要不了多久的时间。只是在出发之前,虞玓和红鬃马商量,“莫要啃人家的尾巴。”
红菩提:“咴咴——”
“我就当你答应了。”
虞玓挑眉,淡淡地说道。
他单手牵着两匹马的缰绳,长长的绳子曳在地上,与他隔着些距离。
斜阳西下,橘红色的暖光打在身上,初秋的凉意少了点夏日的热情,多走几步后,那主街旁的槐树打着旋落了几片叶子下来。
虞玓穿着件蓝泡深衣,宽大的袖子落下后,盖住了手腕戴着的菩提子串。长长的背影落在街上,被跟在后面的红鬃马踩了踩蹄子,然后冲着旁的马嘶鸣了两声。
那只马默默往旁边走开了两步。
惹不起,倒还是躲得起。
虞玓一路溜达回去,在阍室那里看到了在等着的白霜。温婉的妇人看到虞玓回来的清醒模样,虽然面上不显,但他还是能看得出她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去马厩,虞玓弯腰给马抱着马草,“白霜姐姐,我没喝酒。”
白霜温柔笑着,“是,我知道郎君最懂事了。”
虞玓抿唇,把新鲜的马草给铺开来后,待两匹马都各自埋头苦吃,才往后退了一步。
当初跟着他从石城县来的人一共有六个,刘家人现在被他安置在外头的铺子去了,三花岁数太小,也被刘嫂带出去教养。而阿牛已经懂事,开始跟着刘勇在外面跑腿。
到最后一直留在府里跟着虞玓的,就只有白霜。
“白霜姐姐,你其实跟着他们出去会更好。”
虞玓在回院子的路上,敛眉想了想,认真地说道。白霜若是留在府上,想要一家人团聚还是比较麻烦的。
白霜轻柔地笑道:“郎君,人心是会变的。”
虞玓微愣,轻轻停下脚步。
白霜慢慢走上来,帮着他理了理袖子衣襟,轻声说道:“现在我不在家中,他们每日想到郎君的身边还有我在,做事就不会太出格。可若是我也归家了,焉能知道他们是不是也会走那些掌柜的老路子?”
“刘叔不会。”虞玓淡淡地说道。
白霜退后一步,看着清朗的小郎君,偏头笑着,“是的。”
但是他们都没说刘勇会与不会。
白霜送着虞玓进了书房,良久,站在门外轻叹了口气。
虞玓一路带着他们进京,花着两份月钱,让刘勇负责着来往商铺的联系与交易……这无不是因为他看似寡淡,实则极念旧情。
念着刘叔,念着白霜曾经的好。
白霜与虞玓的谈话就像是浅浅的涟漪,留着些许痕迹却乍然消失。
过了休沐这日的兴奋后,这就又投入到学海无涯中去。
虞陟偶尔看了也要给虞玓打抱不平,“早知当初不要你去崇贤馆了,既能点你去那里读书,便是来国子学也是可行的。怎就这般疲劳严苛?”
虞玓默默看着懒惰成性的大郎,幽幽地说道:“大郎随我一同去见叔祖?”
虞陟立刻拒绝,“那就算了。”
虞玓轻哼了声,重新投注在还未读完的书页上。若说疲乏,那自然是有的,但是每日去崇贤馆倒也有别的好处,那便是能常常看到太子。
毕竟太子每日还是会去崇贤馆点卯,每每这个时候,虞玓看到他平安正常的模样,就会有种安心感。
多少,这位救命恩人算是虞玓当初欲来京城的原因之一。
日子眨眼而过,转眼间又是一日休沐,明日过后,就是崇贤馆考试的日子。
清晨时分,虞玓换过一身外出的深衣,同白霜说了几句话,就拾级而下,慢吞吞踱步到阍室去。
正门外,一辆马车正低调等候着。
虞玓上了马车,果不其然在马车里看到了一脸微笑的柴令武。他淡然地在柴令武的对面坐下,平视着这位往日对他有诸多针对的世子,“李茂,是不是与你有关系?”
他单刀直入。
柴令武有些讶然,不过还是点头,“确实与我有关,但是我没想到他会那般鲁莽过头。”
虞玓敛眉,那淡漠的模样看不出神情来。
柴令武却是接着解释道:“我真没有让他去针对你,只不过圣人对崇贤馆是何意思,你定也是看透了。我只让李茂去盯着你罢了……”谁想到李茂却是直接莽上了,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虞玓神情淡淡,没有再开口的打算。
柴令武也只安静坐着。
彼此都知道,这想要请他见面的人到底是谁。
这架外表朴素低调的马车走了许久,方才在一处安静的坊内街道停下来。车帘被车夫从外面掀开来,虞玓弯腰下了马车,抬头看着眼前宽大巍峨的王府。
——魏王府。
柴令武熟门熟路地带着虞玓往里面走,一边还说道:“殿下说莫要强迫了你,以你的谨慎在看到我的时候,大抵也能猜出来是谁来邀。”故而那日虞玓不直接答应的时候,柴令武才选择了定下休沐的日子。
魏王府内的摆设无不是精致奢华,看得出来圣人对李泰着实宠溺,就连铺陈的石板都是用着上好的材料。一路沿着走廊去,偶尔能看到来往的女官内侍走动,见到柴令武打头,都避让到一旁去。
柴令武怕是常来。
奇异的是,柴令武并没有按着套路带着他去花厅内,而是直接带着虞玓来到这魏王府中的演武场。
小胖子王爷正在场地中与武师傅练习。
坚硬的刀剑交错间,激烈的粗喘声从场内传来。
虞玓驻足,漆黑的眼眸注视着这场中的对弈,不多时,李泰失力被打落右手剑。武师傅当即收力,而李泰则是往后摇晃了两步,单手撑着膝盖缓了缓劲头,这才重新站起来。
他站起身来看了眼场外,留意到柴令武与虞玓后,倒是松了手把武器递给旁的内侍,接过他手中的巾子一边擦汗一边走过来,“让你们看到这场面,真是失礼了。”
李泰不端着架子的时候,那模样并不多么讨人厌。
柴令武在他们要转到场外的亭子去坐时,便悄然地消失了。
虞玓留意到这点,神情倒是不显,随着魏王到那亭子。先是内侍备好了坐垫与遮风的屏风,在他们落座后,又送来茶水与软糯糕点。
虞玓发现,李泰府上的茶水只掺了蜜糖,少了那些奇怪的味道。
李泰吃了几口糕点,才总算是缓过来劲头那般,对虞玓说道:“我不爱那些各类奇怪味道的茶水,但那自是古礼,在外还是得佯装一二。”
虞玓淡淡说道:“这又不是规矩,既不喜欢,不做便是。”
魏王今日的态度,当真是温和过头了。
不过这种诡异的氛围倒是没持续多久,李泰握着茶杯说道:“今日请你请来,其实是因着当初与虞玓见面时有些误会。我本以为虞玓乃是那种毫无才华却攀扯亲戚的人,日后渐渐发现其实不过是我先入为主的判断,着实是不妥当。左思右想,还是得与你当面道歉才是。”
虞玓吃了口甜津津的茶水,“殿下不必如此,这不过是世人皆有的劣根性。”
李泰笑着摇头,宛然不觉那若有若无的讽刺,“我让柴令武去请你,这是因为我不好出面……这中间透过他这么一手,多少也少了些闲话。”
且今日除了虞玓外,李泰预备要请来的文人才子还有好些个,淹没在这诸多人中,虞玓便不会那么显眼了。
虞玓抬眸看着李泰,语气很是平静:“殿下,你若是答了某之疑惑,此事便算过去如何?您不必再提,也当做此事已然了结。”
李泰挑眉,笑看他点头。
虞玓道:“某初入长安未有几月,便有一位名谢玄的人与某下套。其叔父谢偃与您有些联系,此事,与您有关?”
李泰脸色微变,叹息着点头,“此事,确实是我冲动之下做出来的。”
虞玓淡漠,敛眉说道:“某知自身根底,若殿下仅是认为言语冒犯,不至于要如此大动干戈。而除此之外,能搭得上边,又至今没有后续的,唯有此事了。”
“你知道谢偃同我的关系?”李泰疑窦。
舌根里的甜味后劲过腻,过犹不及了。
虞玓放下茶杯,抬起的眼眸清透,“凡事有度,宴会那事还不至于让您如此,那必定还有缘由。某虽未查到谢偃与您的关系,但是听闻他素来有声望文名,这便是线索之一;再则,他落水的时机太巧了,某前脚才知道谢偃此人,后脚他便死了……这速度,未免太快。非是常人能为。”
李泰闻言,先是诧异,听到后头来却是有些愤慨,抿着嘴生气说道:“那可不是我做的!要说来,也当是大哥所为!”
虞玓愣住,他倒是没想到会从李泰口中得到这个答案,“太子殿下?”
李泰今日请虞玓前来,也是半真半假,便一口应道:“你是以永兴县公的侄孙身份入得长安,若非有故,我也不会刻意派人去盯你。虽说我确实给你下套,可我寻的那铺子,可没占你便宜。”
虞玓淡漠看了眼李泰,那怎不说盯梢的人所带来的后果?
这还叫不占便宜?
“某与太子殿下无亲无故,在入京前并不相识。太子殿下又为何会关注某的情况?”
李泰困惑,“你与大哥当真不相识?谢偃死得无声无息,那般手腕,只能是大哥的人善后了。如果大哥与你当真不相识,又为何替你出手?”
虞玓蹙眉,再把往日的事情翻来覆去想了想,确实不曾发现他与太子有何联系。若说有,那定然也只在宫中宴会后,却是与谢偃这事对不上线。
除非……虞玓愣住。
除非太子殿下,是记着当年的往事。
若硬要强扯渊源,也唯有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四千五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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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玓(面无表情):某深感此事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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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磨蹭蹭,摸鱼真的是世界上极快乐的事情,仅次于第一名(熬夜)
感谢在2020-03-29 06:36:11~2020-03-29 22:1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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