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056

    帘帐一直在晃, 许久都没停。

    宫灯熄灭了一半，剩余几盏, 只勉强照亮拔步床下散落的衣物。

    目光所视, 皆是模糊昏暗的一片，云玄揪紧软枕, 发丝凌乱湿透，更衬得肤色雪白，仿佛美玉瓷器般无暇。

    九渊抱着人一滚，从床头滚到床尾, 两个人的乌发纠缠在一起，呼吸急促又滚烫。

    云玄只感到腹内一阵疼痛，不多时, 晃动的帘帐便没了动静，安安静静地垂在地上。

    他疲惫地闭上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身上的男人低头吻了吻他红肿的唇，两指并在云玄手腕上，将魔气源源不断地送进去。

    他的动作很轻, 云玄又没了仙灵之力，察觉不出体内的变化。

    输送完魔气，九渊嘴角勾起, 侧身将人抱进怀里，也沉沉睡去。

    天光微曦，遮挡住红月一夜的层层乌云散去，露出血色身影。

    幽幽火光亮着, 几缕光从紧闭的轩窗外透进来，驱散一殿清冷。

    云玄轻颤长睫，醒了过来。他整个人被九渊牢牢地固在怀里，男人双手搂着他的腰，神色冷淡地闭着双眼，即便是睡了，看起来也冷得难以靠近。

    云玄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抛开其他不谈，男人睡着的模样，就像灵涯还睡在他身边一样。

    那张俊美苍白的脸，以及缠绵时的姿势与爱语，让坚信九渊胡说八道的云玄不可避免地心生动摇。

    他跟灵涯之间有太多回忆，而这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回忆，九渊却能一件件、一桩桩的在他面前道出来。

    云玄心乱如麻，他纤白的手指落在九渊眉宇间，心底却是一阵迷茫。

    渐渐的，他双眼清明，即便九渊与灵涯是同一个神魂，但既然已经在不同的躯壳，那就是两个人。

    他爱的是灵涯，是与他相识相知相恋的灵涯，不是九渊。

    九渊猛地睁开眼，两人视线相触，云玄怔了怔，他不自然地翻过身，将被褥拉到肩上，不去看身后的男人。

    “怎么不看了？”九渊饶有兴致地问，他双臂微微一紧，云玄便感觉自己贴上了男人温热的胸膛。

    “这里冷清得很，我想出去转转。”云玄轻声地道，在一些事情上，他还不想跟九渊对着干。

    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他也摸清了男人的脾性，高高在上，强势、不讲理、喜怒不定、软硬不吃，除了“不讲理”与“软硬不吃”，跟人族王朝的君王没什么两样。

    凡事只能顺着，稍有违逆，当场就会算账。

    果然，九渊只挑了挑眉，仿佛昨日在銮驾上放的那一番狠话不存在。

    “宫外也冷清得很，这里不比人族，没有繁华的街道以及可供玩乐的场所，”他补了一句，“你现在还不是我的魔后，等你我正式大婚，再出去转也不迟。”

    云玄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无非是他现在仍是灵涯太子的太子妃，天煞宫里的魔将不多，但一定有见过他的魔族。

    届时流言蜚语，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他却是觉得稀奇，九渊自己都能做出这样的事，竟还在意外面的流言蜚语。

    魔族中的贵族大多进了内关，留下来的，只有几个大家族以及部分贵女。

    听到魔帝即将迎娶魔后的消息，几个大贵族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魔帝一万多年都不曾近过男色女色，突然说要大婚，大贵族们除了吃惊外，就是好奇是哪家贵女俘获的魔帝陛下。

    等一打听，知道是从沧越国带回来的男修，不由得心情复杂。

    灵涯太子的太子妃是人族男修，魔帝陛下要娶的也是人族男修，这人族的男修就这么好吗？

    知晓内情的高阶魔将心情更是复杂，太子妃一朝变成魔后陛下，也不知道即将苏醒的灵涯太子接不接受得了。

    问松殿外是亘古不变的黑山白水，而红月不落，域外永存，魔族万载。

    云玄目光远远地落在那一片看不见尽头的荆棘林上，长睫轻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个纸扎人漂在身后，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动作一致地回头，见是九渊，转身抬手行礼，声音平缓无起伏：“陛下。”

    云玄心头一跳，他转过身，也跟着行礼：“陛下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九渊一袭长袍漆黑如夜，他上前将云玄扶起，“怎么脸色发白，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朕的事？”

    云玄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轻蹙眉头怪道：“还不是怪陛下，走路没个声响，吓了我好一跳。”

    他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九渊觉得新鲜，更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涌上心头。

    要知道从长灯镇出来后，云玄对他不是横眉冷对就是视而不见，少有给他好脸色。

    他以为是云玄想明白了，心头一阵柔软，猛地将人打横抱起，往寝殿走。

    “是朕的错，该罚。”

    绡帐层层如湖水荡开，云玄被放到拔步床上，男人半低着头解护腕带，动作矜贵优雅，犹带一点急切。

    云玄慢吞吞地坐起身，下床就要往外走。九渊单手搂住他，轻轻一勾，又将人压到了床上。

    “去哪儿？”他冷声开口，缓缓抽出云玄腰上的丝绦，扔到地上。

    “你总不能将我一直关在这里，”云玄不让他解剩下的丝绦，羞怒地道：“你是帝王，不去处理公务，怎能每日都在想这些事？”

    他实在是怕了九渊了，没日没夜地抱着他缠绵，绕是云玄身体好，也经不起男人如此折腾。

    明明，明明与灵涯是同一个神魂，怎么就……如此重欲。

    九渊将他的手拿开，用力一扯，所有的丝绦都散了下来，他道：“公务什么时候批不是批，就是不批，谁又敢说朕？”

    云玄挣扎了几下，干脆任他动作。

    九渊低下头，重重地吻下去。他没什么经验，自然也没什么技术，吮得云玄舌尖发痛，险些出血。

    他没兴致做这档子事，一开始还算配合，后面便敷衍得很，等九渊搂紧他的腰回过神来，云玄已经睡了过去。

    他静静地看着云玄，目光中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温柔笑意。九渊虽然嘴上说自己与灵涯太子是同一个人，灵涯太子喜欢的他也喜欢，但实际上，九渊并不认为自己喜欢云玄。

    他是这么觉得的，万年来都没有心动过的天魔，完全不知道自己心底那种专注温柔是什么感觉。

    九渊以为自己不会被云玄影响，但事实上，他早就心动而不自知。

    他跟云玄讲的那些话，那些回忆，并非是假。灵涯太子是他的一魂三魄，是另一个他的存在，每每那一魂三魄心绪翻涌，他就会有所感应，甚至会短暂的变成同一个人。

    有很多次，九渊都会恍惚觉得自己已经离开天煞宫，在一张宽大的拔步床上抱着人在亲吻。

    他知道怀里的是谁，也知道怀里人口中唤的人是谁，但九渊无法控制自己。

    呼出的滚烫气息，环在脖颈上的雪白手臂，以及云玄颤抖的身躯……虽然不能控制身体，但感官是真实的，就连心底的火热与爱意，也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减少。

    九渊低头吻了吻云玄，给他盖好被褥，轻掀帘帐下床。

    他穿好衣服，扣紧护腕带，捧着发冠往殿外走去。

    红月被云层遮住一角，傍晚将至，柔和的光线洒在三十二层长玉阶上，平白添了几分人气。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斐夜将剑解下来，递给一旁的下属，踏上长阶。

    天煞宫正殿。

    九渊懒懒地坐在宝座上，他单手抵着下颌，一条长腿微微曲起。加上一袭漆黑如夜的长袍，整个人看起来既邪气又肆意。

    宝座下方，两列魔将仿佛雕像般站着。斐夜走到大殿中央，单膝下跪右手上抬行礼：“斐夜参见魔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幻月城夺回来了？”九渊似笑非笑地开口。

    斐夜沉声道：“回陛下，四国七城已全权掌控在魔族手中。”

    “四国？”九渊来了兴致，他看向斐夜，“西游国降了？”

    斐夜恭敬地开口：“天昭院被困幽海后，西游国国主恐惧魔族压境，于昨日下午大开城门，并未设防。”

    不设防，那就是降了。

    九渊还以为西游国多多少少会挣扎一两天，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降了，无趣至极。

    他懒懒地道：“战事虽休，却仍不可小觑秦家人，既然他们已经被困在幽海，你不防去帮一帮，别再让他们出来。”

    “是！”斐夜领命，将机关防布图呈上后，便起身退了下去。

    天煞宫离问松殿不远，斐夜让下属在宫门等候，走到殿外，沉声求见。

    “臣斐夜，求见魔后陛下！”

    在殿中无所事事，只能看书打发时间的云玄一怔，抬眸看向窗外。

    他怎么好像听到了斐夜的声音？

    “臣斐夜，求见魔后陛下！”沉冷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正是斐夜不假。

    云玄对站在一旁执羽扇扇风的纸扎人开口，“去将斐大人请进来。”

    纸扎人放下羽扇，飘向殿门。

    云玄又命另一个纸扎人收好书卷，这才起身向侧殿走去。

    斐夜的模样与初见时没什么两样，仍是一袭黑红长袍，银环束发，容色冷淡。

    只是跟面对当时还是太子妃的云玄相比，他此次的态度恭敬到了极点。

    “斐夜参见魔后陛下！”

    云玄道：“斐大人不必多礼，”他看向飘在大殿下方的几个纸扎人，“都退下。”

    纸扎人目光呆滞地看了斐夜一眼，飘了出去。

    “斐大人请坐。”云玄示意斐夜坐下，毕竟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斐夜，总不能让人站着回答。

    斐夜恭敬地依言坐下，“谢魔后陛下。”

    侧殿一时间有些沉默，云玄轻声问道：“夜海之事我也有所耳闻，斐大人能这么快拿下太华山，苍羽蛇功不可没。”

    斐夜却是道：“魔后陛下是想问臣有关纵云仙山的事？”

    “不瞒斐大人，我确实很担心我的师门。”云玄心情复杂，却是知道自己再没有资格自称纵云仙山首徒。

    他辜负了师傅的期望，辜负了师弟师妹们的仰慕，还有自己的小徒弟……

    想到徒弟柔梦，云玄心中一叹，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自己的小徒弟。

    斐夜似看出了云玄的担忧，他低声道：“魔后陛下不用担心，纵云仙山是您的师门，魔族以礼相待还来不及——自然，其他宗门也一样，除了一些顽固不化的老道士，魔族都已手下留情。”

    也就是说，太华山那场战斗看似惨重，但实际上死的没有几个，其余人都是身受重伤，闭关修养几年就能痊愈。

    虽然对这些人手下留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云玄，但魔族也有自己的考虑。

    为了长远着想，魔族不可能杀光所有的人族，当然，也不能将仙门得罪得太死，共存才是唯一的出路。

    听到斐夜的话，云玄握紧的手指缓缓松开，他曾在灵涯那里听说过魔族对人族的计划，知道魔族并不打算奴役人族，也不打算对人族赶尽杀绝。

    但那只是对待普通凡人的计划，至于仙门……却是要看魔帝态度如何。

    云玄垂下长睫，目光复杂。

    殿外飘着的纸扎人一动不动，斐夜收回视线，淡声开口：“想必有关魔帝陛下的事，魔后陛下已经知晓，斐夜斗胆问一句，魔后陛下可想好如何取舍？”

    是等灵涯太子苏醒，跟灵涯太子走，还是等灵涯太子苏醒，当着他的面与魔帝结为道侣？

    云玄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好一会儿道：“……若是我跟灵涯走，他会如何？”

    这个“他”，指的是魔帝九渊。

    “取回灵涯太子的一魂三魄，屠掉四国七城，再重新迎娶魔后陛下。”

    是九渊能做得出的事，云玄毫不怀疑。

    他涩声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有，”斐夜看向云玄，却是叹了一声，“魔后陛下身亡即可。”

    云玄手指发紧，斐夜又补了一句：“当然，您身亡后，四国七城还是逃不掉被屠的命运，灵涯太子如此深爱您，说不定也会自刎殉情。”

    这根本就是个无解的题。

    云玄心绪乱成一团，怎么理也理不开。正此时，殿门外传来纸扎人平缓无起伏的声音：“见过魔帝陛下。”

    九渊回来了！

    云玄下意识地就要起身，端坐于矮几后的斐夜突然开口：“等红月变成满月，灵涯太子就会苏醒。”

    还不等他问出更多细节，那边九渊已经踏进了殿门。

    斐夜神色恭敬地起身行礼，“见过陛下！”

    九渊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看了斐夜一眼，而后走到云玄面前，“前两日不是说想要出去走走？朕今日已经批改完公务，正好有空带你出宫。”

    云玄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说大婚之后再带我出宫吗？”

    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一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九渊执起他的手，拇指温柔地摩挲云玄手背，挑眉道：“怎么，朕改变主意带你出宫，还不高兴了？”

    高兴是高兴，但他突然一下子变得讲理，云玄反而有些不太习惯。

    他看向一旁恭敬站着的斐夜，轻声开口：“斐大人先回去吧。”

    斐夜抬手行了一礼，转身朝殿外走去。

    九渊一把勾住云玄的腰，单手轻抬他下颌，“你跟斐夜认识？”

    云玄直直对上他的视线，毫不客气地拍开九渊的手，“不是陛下您下的旨意，让他增援幻月城的吗？”

    九渊心底有些虚，他道：“朕让他去增援幻月城，可没让他去认识你。”

    这说的是什么话，云玄都要被气笑了，他伸手去掰男人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我不止认识他，还跟他同游过城阙，这你也要吃醋？”

    说完，他自己愣了愣，吃醋？他为什么会下意识地说出九渊吃醋这样的话？

    九渊却是没意识到，他好笑地道：“吃醋？你是在说朕吗？云玄，你也太小看朕了。”

    云玄不自在地动了动，他推了推男人胸膛，“松开，你勒疼我了。”

    九渊非但不松，还把人压到云榻上，曲腿挤了进去。两人的衣物紧贴在一起，唇舌也在纠缠，呼吸一下子滚烫起来。

    快要失控之时，云玄连忙开口，“不是说要出宫？再耽误下去，红月又要被遮住了。”

    九渊抱着人平复了一下呼吸，起身替云玄整理衣襟长袖。

    亘古不变的黑山白水上方，红月被云层遮住一角，预示夜晚即将来临。

    荆棘林，雾海深处。

    白马“哒哒哒”踩在半空，魔气形成的雾带蜿蜒曲折，从森林上空一路飘向深渊。

    悬在銮驾两侧的宫灯摇曳跳动，如两团幽幽卷起的冥火，照在路过的枝叶上，无端生出种阴森恐怖。

    前方漆黑不见五指，便是想欣赏一下景色，也要打着灯笼去找。

    云玄将布幔放下，轻蹙眉头，“你要带我去哪儿？”

    即便是再不了解绝域之境，他也知道如此阴森诡谲之地，绝不是什么好地方。

    九渊正抵着下颌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双眼，淡声开口：“去你一直想去的地方。”

    去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云玄反应过来，先是一喜，后心里咯噔一声，佯装疑惑地道：“不是说灵涯太子还有一段时间才能苏醒？陛下急着带我出宫，是因为太子要醒了吗？”

    他丝毫不敢表露出急切期待，就怕九渊当场算账。

    九渊似笑非笑地看向云玄，“朕的魔后很期待吗？”

    云玄总算知道男人今天不对劲在哪里，原来是在这个时候等他。他就知道以九渊的脾性，绝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爱你们！明天继续努力！感谢在2020-04-11 23:44:12~2020-04-12 23:4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初日的青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日的青柠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