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玄发现血如意的事, 是在一个天气极好的下午。
人族与魔族彻底合并后，九渊将天煞宫搬到了幻月城, 为方便云玄在宫中来回, 他撤去不少禁制，也设下不少禁制。
男人在正殿与几位高阶魔将商讨四国七城之事, 云玄在问松殿看书看累了，便想去天禄楼转一转。
天禄楼是九渊后来给云玄建的书楼，里面不仅有道藏三千，还收集了许多志怪话本, 画册、天文地理之类的书。
云玄一向不喜人近身伺候，他让魔女们留在楼外，自己一个人走进书楼。
窗外日光猎猎, 洒在地板上，如水光掠出粼粼光影。
青玉案上摊开长长的卷轴，另一端从膝上垂落，不知滚到何处。
云玄指尖轻拂，那卷轴上银光闪过, 缓缓浮现出许多字。
这幅卷轴记录的是魔族万年以来的事，他还未与灵涯在一起时，对域外之事丝毫不感兴趣, 而今与男人成了道侣，有些事却是要了解一番。
卷轴记载的很清楚，连九渊万年来不娶妻都有记载，且附下自己的观点, 说魔帝不娶妻，多半是自己修为太高，看不上别人。
云玄回忆了一遍与男人的相识相知，忍不住手指握成拳，抵在唇边轻笑起来。
他的指尖往下移，一行一行字接着浮现。
云玄的目光从温柔到怔愣，最后慢慢地收起卷轴，抱着走出书楼。
问松殿还是同往常一样，只是多了伺候的魔女和巡逻的魔兵。
傍晚不久，九渊便从正殿回来，要与云玄用膳。
用膳的过程很沉默，云玄端着碗吃饭，从头到尾看也不看九渊一眼，仿佛男人不存在一样。
九渊以为是自己昨夜折腾得太晚了让人不高兴，也没敢说话。
用完膳，云玄就要回寝殿看书。
九渊一把拉住他，搂进怀里，低声检讨自己的错误，“朕错了，朕以后再也不折腾那么晚，朕一定好好改正。”
云玄偏开头，不去看他。
“别气了，朕真的知错了，”九渊并三指落在心口，就差指天指地发誓：“朕发誓，若是朕再犯，就让朕修为倒退——”
云玄转过头来看他，声音幽幽地道：“陛下修为倒退，还是无忧大陆第一，发此无用毒誓，想来是没什么诚心认错。”
九渊顿觉冤枉，他本来想说“如若再犯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可他转念一想，他如今这个修为，别说天打雷劈了，便是每时每刻雷都在劈他，也不见得能伤他一分。更别提不得好死了。
“那朕另起誓，若朕再犯，就让朕与魔后三日不得相见。”
比起方才修为倒退天打雷劈的誓言，如今这个才叫真正的毒誓。
九渊只要一想到要与云玄分开三天，就心慌难受坐立不安。
云玄被他手臂勒得发紧，忍不住推了推，“你弄疼我了。”
九渊忙松开手，先是道歉，再一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帘帐抖落，云玄慢吞吞地坐起身，在两人之间展开光屏，不让男人靠近。
“之前在深渊境湖，我问陛下有没有骗过我，陛下说没有。”
九渊心里咯噔一声，不动声色地道：“怎么忽然提起这事，我当然没有骗过你，你是我最爱的人。”
云玄相信自己是他最爱的人，也相信自己是他万年来唯一爱过的人，但他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是吗？”他将放在软枕处的卷轴摊开，扔到九渊面前，“陛下不如自己看，兴许能想起来。”
卷轴很长，直滚到床下。
九渊一看到这卷轴便慌乱起来，忙为自己辩解：“这上面说的不是真的……我，我从没那样想过，也从没那样做过。”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云玄，“你相信我。”
云玄与他交颈缠绵这么久，自是知道他没有做过卷轴上记载的“将体内拥有血如意之人当做鼎炉，用以参悟天道提升修为”之事。
他这段时间体内的灵力如何，他自己清楚。
当然，这并不妨碍云玄拿来约制九渊，男人最近索求无度，没日没夜地要，他虽然不是受不了，但修道之人，太过重欲也不好。
如此一想，云玄低下头，涩声道：“陛下想没想过，我又如何知道？我如今已经是陛下的人，再怎么样也回不去纵云仙山……陛下从前的那些温柔，现在回想，便好似陷阱，只待我陷进去，就可以收网。”
光屏“砰”声碎开，九渊紧紧地将他抱进怀里，声音发颤：“别说了，我没有。我爱你，在林家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你，我想跟你说话，但是我不敢，我害怕。”
那时候的他卑微得就像尘埃，而云玄是天上的明月，他怎么敢靠近？
“我想接近你，但我又怕你讨厌我，始终没有勇气。于是我给了自己一个理由，你身上有血如意，而我需要血如意。”
他是想参悟血如意里面的秘密不假，但对九渊来说，云玄才是最重要的。
“陛下说的是真的？”云玄抬起头来看他，长睫轻轻颤着，“没有骗我？”
九渊赶紧地道，“没有，就这一件事。朕发誓，以后有什么事都会与你说。”
“陛下如今心急，自是什么都肯答应，倘若哪日后悔了，还不是想瞒便瞒。”云玄声音低落，仿佛已想象到了那日。
“朕以后都听你的，”九渊低声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云玄道，“当真？”
“当真。”
云玄得了保证，推开男人躺进被褥里，无辜地道，“这可是陛下答应的。”
九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咬牙将他摁在身下，“学会戏弄我了？”
云玄看着他，睁着眼睛：“这怎么能是戏弄呢？这是夫夫之间的情趣，这可是陛下您亲口说的。”
九渊看着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目光温柔，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深情：“我爱你。”
云玄微怔，双臂环上男人脖颈，轻声道：“我也爱你，我的陛下。”
天气是越来越炎热，街道上随处可见卖凉茶的小铺。
云玄选了个地方坐下，也不取下帷帽，便唤来老板：“店家，来一碗凉茶。”
“好嘞，您稍等。”店家应了一声，不多时，端上来一碗晶莹剔透的茶水。
云玄端起瓷碗，纤白手指搭在碗沿上，半低着头缀饮了几口。
帷帽下薄薄的白纱轻晃，隐隐看见他唇上一抹水色。轻轻一抿，便叫人心慌意乱。
几道浅蓝色身影从人群中穿过，云玄微微侧头，见是附近宗门的弟子，便不再注意。
同桌有人压低声音开口，“这些仙门弟子行迹匆匆，可是要去日月之巅参加大比？”
“应是了，距上一次大比，已经过了十年，正是“问仙榜”重新排名的时候。”
“还记得上一任榜首——”男人说到这里，忙压低声音，唯恐被旁人听了去，“你们说魔后陛下还会去参加大比吗？”
“魔后陛下如今是什么身份，陛下若去，谁还敢比？”
“……”
云玄收回视线，自从三年前九渊下令撤兵幽海，这些仙门弟子仿佛得了什么信号一般，纷纷从山门走了出来。
一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后来见魔族没有动作，才放心大胆地来往各城池之间。
云玄在桌上放下银两，正要起身离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坐了下来。
青衫如柳的年轻男人沉声开口，“店家，来碗凉茶。”
“好嘞，稍等。”
云玄僵了一会儿身体，长睫轻颤，轻声开口：“师傅。”
天机道人没有说话，等凉茶端上来，才淡声道：“这凉茶好喝吗？”
“……好喝。”
天机道人端起碗，一饮而尽，看向云玄，“好喝便好。”
曾经亲密无间的师徒，如今难得见上一面，却是相望无话。
他掏出银两放下，却没有走，而是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好过日子。”
云玄眼眶湿热起来，“师傅……”
天机道人看向他身后的街道，那里早已跪了一地的百姓，一个容色冷淡的俊美男人轻挑布幔，视线落在云玄身上，矜贵优雅地从銮驾上走下来。
“回去吧，好好的过日子，什么时候想师傅了，就什么时候回去。”
话罢，他起身向城门走去。
九渊走过来，挑眉地道：“就知道这老道士要让你伤心。”
九渊这声“老道士”没别的意思，仙门里上了岁数的修士，在他眼里都是老道士，且不分男女。
“师傅他只是想来看一看我。”云玄看向九渊，心里的低落散去不少，“陛下怎么出来了？公务都处理好了？”
“朕处理好公务，就发现自己的魔后不见了，自然要出来寻。”
九渊长袍一掀，坐到云玄身侧，懒声地道：“店家，再来两碗凉茶。”
店家正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闻言连忙爬起来，将凉茶给魔帝魔后两位陛下端去。
夜深，问松殿。
云玄躺在九渊怀里，沉沉睡去。男人抱着他，半低头，轻而温柔地落下一吻。
帘帐抖动，他抬起头，眼底划过一抹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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