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穿着窄袖劲服的少年,身上还披着一件纯白的狐裘披风。他滚到领域面前,一头乌发染雪,凌乱地散落腰背。
雪压青松,遗世独立。
少年似冷得厉害,他裹紧披风,瑟瑟发抖地站起来。
云玄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愣在原地。
秦封唇色发紫,察觉到青松后的视线,他警惕地抬起头,然后瞪大双眼。
“……云,云玄公子。”
云玄虽意外他在这里,但冰天雪地的,不是个好叙旧的地方,便把人带回落脚的山洞。
柔梦脚步一深一浅的跟在两人身后,好奇地偷偷打量秦封。
这是个模样十五六的少年,身量极瘦弱,一张好看的脸藏在斗篷下,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他浑身颤抖,不仅嘴唇发紫,露在袖口处的手腕也红肿一片。
云玄停下脚步,解开披风,给秦封披上。两件厚厚的狐裘叠在一起,暖得秦封眼眶发红。
他低声道,“谢谢。”
“不谢。”云玄顿了顿,“你的手?”
秦封将左手背到身后,不敢抬头,“方才摔的,不碍事。我带有药,擦一擦就好。”
三人回到山洞,柔梦将柴火抱出来,堆作一堆,然后抬头对云玄开口,“云哥哥,堆好了。”
云玄正低声跟秦封说话,闻言微微侧头,云袖轻拂。
几点火苗从柴堆中窜起。
洞外雪花纷落,白茫茫一片。洞里火光摇曳,温暖如春。
柔梦站在火堆旁,用勺子努力地搅动锅里的米粥。她缩骨后个子小,力气也小,这一锅粥煮下来,实在是有些累。
云玄从长袖里掏出一块干硬的饼,递到她面前,“吃吧。”
柔梦愣愣地看着他。
云玄不解地道,“不饿吗?”
“……谢,谢谢云哥哥。”柔梦放下勺子,双手接过来,就着冷泉水下饼。
云玄摸了摸她的头发,拿起碗,亲自给秦封盛了碗粥。
“喝吧。”他道,“你身体里的灵力接近枯竭,再不补充,灵脉会碎掉。”
秦封低着头,狐裘底下的手指握得死紧。他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却强忍着不掉,“云玄公子到滕山来,也是来猎妖兽的吗?”
“并非,只是路过。”云玄将粥放到他面前,又加了一勺糖,“加糖,不苦。”
柔梦一边啃饼,一边偷偷看着两人。
秦封端起碗,慢慢地喝起来。他这段时日似遭遇了很多事,本就不善言辞,如今愈发沉默起来。
“……你回纵云仙山的第二天,我兄长赶到了四方城。”他捧着碗,回忆起半个月前发生的事,仍脸色发白。
秦山雁听闻云玄出现在四方城,丢下所有公务,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北落山距离四方城实在遥远,就算他日以继夜,还是没能跟云玄见面。
他心底恼怒失落,面上却若无其事,还将自己收藏的一颗幽海夜明珠作为生辰礼物赠给了林慕灵。
林慕灵爱慕云玄已久,对秦山雁的心思可谓是心知肚明。毕竟只要眼睛不瞎,任谁都能看出秦山雁心悦云玄。
一个是背景深厚的情敌,一个是坏她好事的庶子,林慕灵心头恨极,有意挑起事端,便对准备离开的秦山雁开口。
“秦小公子不会用剑,师兄忧心他被人欺负,将自己所创的纵云十三剑教给了小公子。”
云玄修道十六载,从不让旁人近身,也从不亲近旁人。秦山雁果然醋意大发。
他带着一行人,借口出门游猎,浩浩荡荡地去了滕山。滕山被冰雪覆盖,绵延千里,一片银白。
秦山雁站在雪中,一只手摩挲手上的藤鞭,神色漫不经心,“林师妹需要件洛仙衣护身,七弟,你去猎只九阶妖兽回来。”
秦封身体缩在斗篷里,寒风中,他瑟瑟发抖,手脚几乎没有知觉。
秦山雁微微弯腰,一只手用力压在他肩上,压低声音开口,“兄长相信你一定办得到的。七弟,你也不想在未婚妻面前丢脸,是不是?”
雪坡上,林慕灵披着素绒绣花斗篷,对他微微一笑。她的身后站着乌泱泱一片的年轻修士,只要秦封有半点抗拒,这些随秦山雁来的天昭院侍卫,就能将他拖进雪山里。
秦封抬手裹紧身上斗篷,他低着头,眼底有深深恐惧,“……是。”
于是他被结界锁在滕山里,两天两夜,几乎被冻得半死。
第三日,秦山雁迎着风雪而来。
他将秦封没有知觉的手背踩在脚下碾压,嘴角勾起冷笑,“七弟,兄长忘了告诉你了,滕山里的九阶妖兽是墨蛇。墨蛇冬眠,你要引它们出洞,光是满山找可不行。”
他拔出长剑,对准秦封手背,狠狠一刺,“兄长帮你。”
鲜血涌流,在雪地上染了一大片。墨蛇嗅觉灵敏,很快从冬眠中醒来,沿着雪地一路蜿蜒。
秦封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在蛇窟里挣扎的样子。他惊恐地往外爬,秦山雁和林慕灵站在洞外看他,两人背着光,神色冷漠又不怀好意。
可能是他狼狈的模样太过可笑,林慕灵往前走了两步,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他怎么还没死?真是浪费我时间,有这功夫在这看他死活,还不如回府多睡一会儿。”
秦山雁手里的藤鞭有电光噼里啪啦作响,他看了眼蛇窟中的秦封,持鞭转身,“看住他,别让他出来得这么快。”
人,总要多吃点苦头才知道“教训”两个字怎么写。
“秦少主慢走。”林慕灵垂眸福了福身,目送秦山雁离开,然后走到蛇窟边。
蛇窟里万蛇游动,剧毒非常。秦封指尖用力扣着雪地,指甲盖翻,血流不止,他脸上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嘴唇也紫得厉害。
“秦小公子。”林慕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蛇毒的滋味如何?可好受?”
“……为什么?”秦封咬着牙,他中毒太深,五脏六腑皆被腐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没有为什么,你太碍眼了。”林慕灵轻笑道,“庶子就该有庶子的自知之明,秦掌教让你来娶我,你还真当自己是天昭院的小公子了?”
雪白的绣花鞋停在秦封面前,她弯下腰,“要怪,就怪你自己蠢笨,敢坏我的好事!”话音刚落,林慕灵抬起脚,将秦封踹了下去。
蛇群吐着蛇信,将他愈缠愈紧,拖进深渊里。
洞外雪坡上,秦山雁听见秦封的惨叫声,脸色不变地道,“听见了?回去该怎么跟掌教说,不用我教你们。”
站在身后的几个侍卫沉默片刻,其中一人道,“少掌教,不管怎么说,小公子都是要和四方城联姻的人。”
天昭院这几年权力旁落,秦非人又身受重伤,已然力不从心。否则他不会想到让自己的儿子去联姻来巩固权力。
秦山雁摩挲了几下腰间上的藤鞭,道,“我自有分寸。”
秦封如今还不能死,他若是死了,就没有第二个人替他去联姻了。
似想到什么,他侧头吩咐身后的侍卫,“看着林慕灵,别让这个女人把秦封弄死了。”
说完,他抬脚下了山。
林家在七城中仅次于幻月城,若不是幻月城这一代没有女儿可以联姻,秦非人是绝不会让林家人进北落山。
秦山雁又不是什么涉世未深的少年公子,又怎么会看不出林慕灵的挑拨?只是他生来什么都有,天赋好富贵名利好,他通通都不想要,只有一个云玄放在心尖,是旁人碰都不能碰的。
两天后,秦封被救了上来。只是蛇毒入骨,灵脉受损,就是北落山最厉害的道医,也救不回来。
他灵力本就低微,只会使几个术法,如今一来,连术法也不能再用了。
给他医治的府医开口,“小公子,您的左手还有余毒未清,在属下没有找到救治的方法之前,请您不要用左手做多余的事情。”
秦封躺在床榻上,整个像废掉一般,没有一点生气。他睁着眼睛,眼睛里一片荒芜,死气沉沉。
“您也不要过于沮丧,以您的身份,就算左手用不了,后半生也会富贵无忧。掌教大人不会弃您于不顾的。”
听到“掌教”两个字,秦封转过头,“父亲知道?”
府医道,“少主昨日已经给掌教传了剑信。”他看了秦封一眼,提着药箱起身,“掌教说,小公子想讨未婚妻欢心的本意是好的,但九阶妖兽是高阶妖兽,小公子练气修为,还是不要丢人现眼的好。”
尽管知道父亲偏心,但听到这番话,秦封还是心痛如绞。他躺在床上修养了几天,身体还没好,秦山雁又要带人去滕山游猎。
隆冬月过了一半,妖兽的活跃期也即将结束,他要在兽潮结束之前,猎一只天妖青鸾给云玄做生辰礼物。
林慕灵从没想过放秦封一马,她对林家主撒娇,说自己也想要一只火红狐,作为“未婚夫”的秦封,只能苍白着脸色上马。
秦山雁对林慕灵的心思一清二楚,但他并不想管,只警告道,“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就算你再不愿意,日后还是要嫁给秦封做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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