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和林公公听到动静, 顿时看了过去。
皇上虽然一直处于昏睡之中,不过并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只是脑中混沌,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况,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楚王刚刚对林公公所说的那一番话, 他一字不漏地全都听在耳里。
心中百般复杂, 不过他既为人父, 断然不会让楚王背上弑父的千古骂名。梦中几经挣扎, 才终于从梦魇中挣脱出来,当即出言阻止。
林公公此时已然凑到了皇上的床边,见皇上的脸色灰白,目光浑浊,一脸关切地问候道:“陛下,你可终于醒来了,身子可好了一些?”
楚王沉默地站在一旁, 倒是并未过来。
皇上稍稍缓了一口气后,才强打起精神,颇为费力地斥道:“楚王,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朕的安危乃是国之根基, 岂是你能做主的!”话音刚落, 扭头朝林公公说道, “现在就命人送楚王出宫!”
楚王闻言当即挺直了背, 眼神倔强:“我不走!”
皇上好似被气得不轻,指着楚王骂道:“朕还没死,你就敢和朕对着干了?”
楚王充耳不闻, 嘴上是连一句软话也不肯说的,只紧紧地抿着唇,用沉默来和皇上对峙。
林公公瞧两人争锋相对的样子,互相又都没有退让的意思,心中只觉万分为难。
皇上毕竟是九五之尊,虽然现在被身体所累,但到底是有皇室尊严的,怎能容忍楚王当面违抗他。语气生硬,喊道:“林公公!”
林公公一看皇上的态度已经强硬起来了,他又伺候了皇上多年,自然不敢忤逆他,只得赶紧起身打圆场:“楚王殿下,你便先依皇上的意思,莫要再惹他生气了。”
皇上发了刚刚那么一场脾气,整个人好似力竭了一般,气喘吁吁地卧在床上,脸色煞白。
楚王看着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最后瞧了皇上一眼,便转过身子,随林公公一起出去。
皇上望着楚王离去的背影,心中的那些复杂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他看楚王现如今长得极好,身姿颀长挺拔,看着倒是要比他还要高上几分,心里莫名觉得欣慰。
脑中忽地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犹记得瑾儿还是孩提的时候,整日围绕在他的膝下,奶声奶气地喊他父皇,比其他的皇子和公主都要更讨他的喜爱。
可惜后来出现变故,当他再次见到瑾儿时,他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长成了少年郎。可那双眼睛里早已不复当年的天真,而是满满的警惕之意。
楚王行事素来不喜拖泥带水,皇上既让他出去,他自然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看着倒也洒脱。
两人出了寝宫后,林公公担心楚王对皇上有所误解,嘴上不禁念叨道:“楚王殿下,你可莫要怪皇上,皇上现如今也是……”
楚王猜到林公公想说什么,径直打断道:“本王明白父皇的意思。”
林公公听言也不好再说其他,只道:“王爷知道陛下的苦心便好。”
楚王并未接这个话茬,而是自顾自地向林公公交代道:“林公公,服药时要提前做的准备本王都已经安顿好了,只是父皇现在决意要赶我走,本王也不能强留在乾清宫。那剩下的事情便都得由林公公来接手,现在事情紧急,本王也不耽误时间了,此时便再和你详细叙述一遍,你可千万记住了。”
林公公知道事情的轻重,忙不迭点头。
楚王把江言之前嘱咐他的话,再和林公公转述了一遍。
说话间,楚王和林公公已经快走到乾清宫的门口。
江言之前在小殿中待不住,就干脆到门口稍稍走动一会,此时听到动静,当即往这边走了过来。
楚王已然看到了江言的身影,扭头道:“林公公,父皇现如今身边不能没有服侍的人,你就送到这里吧,本王在王府里等候父皇痊愈的好消息。”
林公公瞧楚王的面色虽冷淡,但话里却透着对皇上浓浓的关切之意,颔首应道:“奴才记住了。”
话毕,远远地朝江言行了个礼后,便返回了皇上的寝殿。
楚王也不再继续逗留,加快步伐和江言会合,并未提及皇上已经醒来的事情,只淡淡地说道:“我们现在回去。”
江言一听这话,心里便有了数。轻轻颌首,并不多问,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出了乾清宫,直接回王府。
宫中的院墙极深,身旁虽有许多宫人提着灯笼,可那些光亮也只能堪堪照到脚下的方寸之地罢了。举目望去,一片漆黑,在这样的深夜里,不复白天的威严壮观,只让人心中觉得可怖。
江言和楚王携手同行,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了。
林公公刚踏入寝殿,皇上的声音就紧接着响起:“他可走了?”
林公公知道皇上这是还记挂着楚王呢,连忙宽慰道:“陛下的一片苦心,楚王心里是明白的,离开时也十分配合。陛下莫要担心,有楚王妃在旁照看着,断然出不了什么差池。”
皇上闻言好似终于放了心,无意识地重复了好几遍“那就好”。
林公公听皇上的声音逐渐微弱,生怕皇上再次昏睡下去,忙开口道:“奴才看得出,楚王对皇上的病情上心得很,皇上又为何要这么急着赶他走呢?”
皇上长叹了一口气,语气无奈:“他留在乾清宫,对他并无好处。何况就算朕今日丧了命,那也是命中该绝,哪用他一个小孩来替朕兜底。”
林公公为了不让皇上睡过去,故意挑起话题,好哄他说话:“楚王都已经成婚了,哪还能算小孩子呢?”
皇上这才想起,楚王确实已经成婚了,过了一会,他又道:“众皇子中,独他一人敢和朕呛声。”顿了顿,喃喃道,“他还小着呢……”
林公公见皇上的眼皮又快闭上了,顾不得规矩,连忙喊了一句:“陛下,那药还喝不喝?”
皇上彻底清醒了过来,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手臂上的软肉,不假思索道:“喝!不过遗诏还未拟就,你快扶朕起来。”
林公公当即明白皇上的意思,连忙过去搀扶。
皇上此时提不上什么力气,能够走到桌前,全凭林公公在旁帮忙,待坐下时,身上已经起了一层虚汗。
林公公快速将所需之物全部备好,皇上稍事休息后,才颤颤巍巍地从林公公手中接过笔。
他看着桌上的纸张,难得出现片刻恍惚。
自太子被废后,一眼望过去,唯一能堪大任的只有楚王一人。不过他了解楚王的性子,心性浮躁,不禁担忧他将来会做出有损江山社稷的事情,所以一直未立储君。
后来犹豫,却是因为看到了开始崭露头角的晋王。
晋王察纳雅言,知人善任,而这些,恰好都是一个帝王所需要的品质。
晋王有今时今日,是凭借着多年的隐忍,才换得了今日的厚积薄发。连他都探不清晋王的虚实,其城府可见一斑。
皇上在两位王爷中摇摆许久,始终定不下来。
他今日就要面临九死一生,无论如何,这储君之位必须定下来了。
皇上终于不再犹豫,开始下笔。
纸上的字迹一点都看不出皇上此时的虚弱,其笔力依旧劲挺,下笔流畅,好似这遗诏的内容早已在他的心里打了许多遍的腹稿。
待最后落了印,皇上亲自将遗诏封于匣内,交到了林公公的手中,命他仔细放好。
林公公此时已然红了眼,心知皇上现如今是在安顿自己的后事,心中感伤,只忙劝皇上回去歇息。
皇上摇了摇头,并未听劝,反而是拿了新的白纸,再度下笔。
待终了时,皇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手中的毛笔都险些拿不住。只赶紧吩咐林公公将信件封好,交代道:“如若朕今日出现不测,楚王定会被天下人猜疑。这封密函是朕写给太后的,如果届时有人心生不满,便将密函交予太后手中。”
林公公连连称是,将遗诏和密函分别安置妥当后,便打算过来扶皇上回龙榻上歇息。
皇上整个人好似脱力了一般,在椅子上坐不端正,身子歪歪地靠在靠背上。
林公公刚准备过来搀扶,门外便传来丁太医的声音。
“陛下,浴汤都已经安排好了。”
林公公脚步一顿,目光看向皇上。
“早晚都有这一遭,就看天命了。”皇上自写完遗诏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说这话时,脸上并无惶恐。
林公公听了,心里也无端安稳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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