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虫族将军, 在信息素临界后, 退居后方成为指挥官。
他担负着巨大的责任，虫族的命运在肩上, 日益沉重，渐渐成为负担。最难的时候, 他曾羡慕过那些战死沙场的兄弟、漂流太空的反叛军。
他们走到了终点。
而他的终点在哪里？
灰色的丝茧从面部剥落, 一片片, 落到地上, 化为灰烬。
黑白的世界重新鲜明起来, 鼻子、眼睛、嘴巴……五官按照正常的逻辑排列在一起, 仿佛错位的灵魂也矫正。
男人长而黑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 微微颤动, 似要飞舞。
柔软的新生羽翼从两肩慢慢舒展, 抖落茧壳，接触到空气后，灰白的鳞片泛着温暖的日光, 短暂的氧化反应完成——那灰色的、毛茸茸的羽翼蜕变成深蓝的荧光翅膀。
黑发灰眼。
蓝翼黑边, 亮眼的荧光在灰暗的室内, 明明灭灭。
就连灰尘都变得闪亮。
简直像是热带雨林中翩翩飞舞的蓝闪蝶。
陈沫张大嘴，静静看着重获新生的雷诺。
灰色的眼眸渐渐聚起亮, 悠长的目光，穿越岁月和战场，落到她身上。男人轻声唤道，“沫沫。”
声音刚落, 额头长出细长的触角，紧接着皮肤附上半透明的毛绒鳞片。
室内仅剩的日光，在他身上折射、漫射、散射……昏暗的房间忽然变成万华镜一般的奇妙存在，到处都是璀璨、破碎的光和他们残缺的影。
“雷诺？”
“沫沫……”
挣开手上的茧，男人挥舞翅膀，轻轻落到地上，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我一直在叫你，一直……”
他看着她，一动不动，许久伸指触碰女孩清绝明晰的脸，叹息道，“更漂亮了，沫沫……你好漂亮……”漂亮得让虫心碎。
长长的触角顶端闪着刺眼的亮光。
他拥她，还要吻。
现在的雷诺闻起来很香，像熟透的热带水果，还有一丝辛辣。
精致的容颜附着异类的鳞片，本就是极好的皮相，多了神秘，更加让人沉沦。
可惜，太熟了。
兔子不吃窝边草。
陈沫撇开头，只是抱抱他，笑起来，“你的鳞片好毛，我有点痒。”
男人眸中闪过一丝癫狂，很快掩饰。
西斯抱臂靠在门框，静静的。她转身，只看到他逆着光的轮廓，英俊狂气的面庞隐在黑暗中辨不清，唇角的笑，扭成不自然的弧度。
笑不出来，就别逼着自己笑啊。
明明舍不得她的，偏要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还说她别扭，他才是最别扭的好吗？
陈沫起身拍打衣服，凑过去拉他，“痒啊，给我一个沐浴球。”
“不给。”
“给一个嘛。”
“不给。”
“真不给？”她抬头看他，“那我要生气了！要变身吃饭的那种！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西斯这才笑起来，从空间胶囊找出沐浴球扔过去，狠狠揉女孩的脑袋，“去吧，洗干净点，晚上在房间等我。”
陈沫脸一红，伸出触手啪叽他。
“你……”
西斯躲开些，皮肤还是被拍红了。男人叹口气，抓着她皱巴巴的蠕虫触手捏捏，“别闹，快去吧。”
“哦。”
陈沫拿着沐浴球走了。
白发男人站在那，懒散看着雷诺。
虫族的五官无可挑剔，越是战斗力高的雄虫，长相越美。现在的雷诺，比起之前好看很多，闻起来也不错，身为同性，西斯能感受到。
但他对他返祖的虫种很有意见。
“啊，蝴蝶。”
他说，尾音扬上去，懒散又轻佻。
“你有意见吗？”
“小屁虫，当花蝴蝶的感觉好吗？”
雷诺听出他话中的不满，故意扇动翅膀，笑道，“非常好，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小屁虫。”男人轻笑一声。
“沫沫会喜欢我的。”
雷诺站起来，收起翅膀，舒展身体，柔韧的肌肤和骨骼，让他轻盈得像一只真正的蝴蝶。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现在的他皮肤没有之前那样苍白，甚至还有了一点和西斯类似的气质。
异类……
这就是返祖的威力吗？
“崽崽对好看的生物没有抵抗力。”西斯耸肩，“我知道。”
“你不怕我取代你吗？”
“来试试？”西斯忽然笑起来，唇角的弧度拉得很大，笑纹深深的，很张狂的。小麦色的肌肤随着主人大笑而紧绷，浅绿色的眼眸充满高高在上的戏谑。
他站在那，像是一座无法翻越的山峰。
雷诺瞳孔骤缩，“你无法拥有沫沫，西斯·黑镰，无论你如何强大，母舰一定会找到她，带走她……”
“对。”西斯点点头，“所以我才帮你，重新活过来。”
“什么意思？”
西斯将头发捋到脑后，并不答他，转身离开。
陈沫坐在魔仙堡广场的长椅。
手里抱着一袋鱼食。
雷诺过来，看起来跟正常人没有两样。他把翅膀和触角收起来了，只有肌肤上还能看到一些半透明的鳞片，这些鳞片似乎替代了本来的肌肤。
女孩有些好奇。
等人过来，便拿着他的手臂看。
“这些鳞片会反光哎，你的身上像擦了闪粉，太犯规了。”
女孩子化妆，得扑多少层才有这种效果。
雷诺抿抿唇，坐在她身边，找准角度，露出帅气魅惑的笑容。他眼中常有脆弱的光芒，这种天真非常吸引人。
陈沫歪头看他，由衷道，“你可以像西斯一样出道了。”
又是西斯。
雷诺脸上的笑容僵住，慢道，“什么是出道？”
“就是成为偶像，为全宇宙带去笑容和梦想啊！”
“……”雷诺疑惑道，“什么？”
陈沫拿出显示屏，打开狗男人之前当狐狸偶像时的视频，那毛茸茸的尾巴，性感饱满的肌肉，还有线条明显区别于女性，但是莫名让人流口水的白皙大长腿。
“就是这个！欲望的化身！”
“这是男的？”
“对啊。”
“那他怎么穿女装？”
“……”陈沫顿了顿，看西斯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走过来，后面跟着一群冒星星眼的矮人妇女，喊道，“西斯，你变形之后，为什么要在舞台上穿女装？”
“造型师的建议。”他平淡道，“这种衣服叫旗袍，本来改成裤子了，但是我觉得开叉的地方很美，能看到臀肌，就让设计师保留了。”
雷诺，“……”
陈沫，“嘤！”
他居高临下看两人，唇角挂着玩味的笑。趁着雷诺震惊到无法言语，强行坐到两人中间，单手环在陈沫身后的椅背，偏头凑在她耳边呢喃，“衣服还在我这，想看我穿吗？”
“想。”
陈沫不假思索，说完鼻血就顺着脸流下来了。
西斯看她一秒，许久蹙着眉哈哈笑起来。
开心得岔气。
然而陈沫对这种程度的嘲讽根本是免疫的。狐狸精虽然性感，但是现在的西斯，无论颜值还是身材都是巅峰，他的弹跳力超级强，本身腿就充满爆发力，现在少了女性的妩媚，那充满爆发力的肌肉，还有她最爱小麦色肌肤……唔。
岂可修。
她不做人了。
他捏她脸，忍不住凑过去亲得波波作响，“笨崽。”
陈沫已经习惯他这种大崽舔小崽似的亲吻，擦擦脸，嘟嘟囔囔喂鱼。然而内心的激动掩盖不住，满满一手鱼饵扔下去，大量的鳄龙聚集过来，争先恐后抢食。
池水溅得到处都是。
西斯还在笑，看她气急败坏，又抢过鱼食一股脑倒到水里。这下更是捅了马蜂窝，远处的鳄龙聚过来，就连在湖底睡觉的也纷纷醒过来，加入扑食大军。
密密麻麻的画面看得人头皮发麻。
陈沫气得跺脚，“西斯！”
“叫你爸爸干嘛？”
“我要掐死你！”
“你爱死我了，才舍不得。”
陈沫变出触手，和他缠打在一处。
雷诺看得气息紊乱，很想按住西斯的脑袋，按到水里，淹死这阴魂不散，又骚又狂又没有下限的家伙。
但是转念一想，陈沫就喜欢这贱贱的调。
目光渐渐焦灼，又根本没办法，只有呼吸越来困难。
铁石开着小叉车。
后面是一个大大的水族箱，看陈沫和西斯打成那样，挪正安全帽无奈问道，“沫沫小姐，这条海人蛇已经不能用水缸饲养，要么放到野外，要么只能让他和鳄龙一起住了。”
陈沫触手勒住西斯，正在上风，听到铁石说话，随口应道，“放在池里吧……鳄龙会欺负他吗？”
“沫沫小姐，海人蛇是已知最强的海底掠食生物。”
“哦，那他会吃鳄龙吗？”
“会。”
“会吃绝种吗？”
“……”铁石一时无语。
陈沫顿了顿，吼道，“这可是我的风水鱼！”
“你定时喂他就不会有问题。”铁石唠唠叨叨，“离开你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水缸里挣扎，别说吃东西，差点用尾巴把自己绞死了。”
女孩顿了顿，正想细问。
西斯挣开，一把抱住她抗在肩上，开心道，“捕到一只母大虫，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了。”
“你才是母大虫！”
陈沫吼道。
铁石叹口气，又挪了挪安全帽，放生海人蛇。
雷诺跟在两人身后，毫无办法，等看西斯抱着陈沫进屋内，赶紧跟了上去。西斯知道他在跟踪，也没阻止，只带着陈沫一路往房间走，时不时挠挠女孩的腰。
听小姑娘笑得快掉口水，这才抱正，牢牢揽在怀中。
“崽，我们回房间啦。”
“干嘛，今天的工作还没做完。”
“明天我去做。”
“唔……晚饭还没吃。”她犹豫道。
“我做给你吃。”
说完进到房间，男人一脚把门踢上。
雷诺伸脚抵住，硬着头皮道，“我也没吃。”
“哦，我又没说要请你吃。”
“沫沫……”
雷诺低声唤道。
陈沫在西斯怀中，听着雷诺说话，声音弱弱的，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又蹭蹭西斯下巴，“你好小气，吃顿饭而已。”
“啊？”西斯不耐烦道，“又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都可以吃老子做的饭。”
“……”女孩嘀咕道，“就是小气，小气死了。”
西斯低头看她，鼻子哼出个音。
开门放雷诺进来，又使劲拧她鼻子，“让我生气，你好开心？”
陈沫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白，虽说的确有想让他吃醋的意图，但是现在这种暧|昧的气氛，明明更适合两人独处，她真的只是单纯看雷诺可怜。
女孩脸红一下，啐道，“胡说八道！我才不喜欢你。”
“哦，真的吗？”
西斯从空间胶囊搬出简易厨房，放好锅，开始煮水。
“真的啊！”
她吼得好大声。
吼完又觉得自己进了西斯的圈套，竟然像个憨憨一样大吼大叫。要是真的不喜欢，根本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啊真是。
想捶死他。
女孩窝在沙发角落一动不动。
雷诺坐在她旁边，看女孩黑长的发散在两肩，侧脸又娇又魅，因为生气，嘴唇紧紧收着，倔强得让人心碎。
他倒杯水递过去，沙哑道，“沫沫，我好想你。”
陈沫偏头看他，“可是雷诺，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我走过很长的路……已经变了，是很可怕的怪兽啊，会吃虫的。”
雷诺怔住。
空气中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在舒展，两人静默不语，陈沫握着水杯往旁边挪了挪，离他更远了。雷诺一动不动，等西斯做好烩面过来，又不动声色向女孩那边靠。
“西斯做饭挺香，难怪你……喜欢他。”
又会穿女装露大腿，哪里有个男人样？
恐怕是男人也会爱上。
雷诺这样想的，又想到对方挥舞镰刀收割人头的视频，是军事训练必看的实战课，整只虫就很沮丧。
这个男人活了那么久，难道真是无所不能的吗？
“啊，我都说了，不喜欢他！”女孩还要吼的，看到香喷喷的烩面又舔舔唇，拿过盘子吸溜起来。西斯吃东西很快，但是礼仪无可挑剔，吃完好整以暇看着女孩，笑道，“怎么样？好吃吧，我这次出去跟秃头星人学的，他们有很多菜谱。”
女孩叉起草莓似的小果，晃晃手，“爸爸，这是什么？”
“蛇浆果啊。”
“为什么烩面也是甜的？”
“我用果酱炒的啊。”
陈沫要疯，“面条……只能吃咸的，咸的，你懂吗？”
“甜的好吃。”
男人笃定道，擦完嘴，收起简易厨房，“你应该吃甜的。”
“啊——西斯！”
对不起，她真的炸了，“你好不容易回来，就是想气我吗？”
白发男人过来，拿过她不吃的果酱烩面，一点点绕到叉子，一口口吃进肚子，闲适的表情简直能让死人气活。
陈沫出口气，往外走。
雷诺忙跟上，小声道，“你想散步吗？我能带着你飞……”
黑发男人说这话时，灰色的眼睛亮晶晶，就连收起的翅膀都伸出来，头顶的触角也隐隐顶起小包。
西斯无所谓的。
他养的崽是什么德行，难道他不知道？
小姑娘总是说最骚的话，干最纯情的事，而且现在战力爆表，这个星球上能打过她的东西估计还没出世。
没人可以强迫他的崽。
“去吧，早点回来。”
男人补了一句。
陈沫不想去散步，她想困觉，想看西斯穿旗袍，想看他靠在墙上朝她懒懒笑。
可是听到这句话，瞬间炸毛了。
也许女孩子一旦陷入感情漩涡，脑子也变成漩涡，只有一个个堪比麦田怪圈的奇怪回路，反应奇怪，走向奇怪，什么什么，都特么奇奇怪怪。
“走，雷诺，带我看星星。”
她关门。
狠狠的。
看光线消失在他脸上。
西斯坐在沙发，长脚叠放，肩膀宽阔。
只有玻璃墙壁对面路过透明鳄龙散发一点荧光，照亮他的鼻和唇。他看着门关闭，给自己倒了点酒，翻出插画图书继续看——
人身两尾的暗夜人鱼，抱着雄性人鱼，一条尾巴缠着渔夫，另一条尾巴和巨型章鱼纠缠，身下还有一只巨大的蚌壳伸出触角，与她秘密相接。
这幅插画的名字叫《雌后》。
越是古老的种族，越是混乱……他们虫族也不例外。从混乱走向秩序，是种族踏向文明的必经之路，但是当种族将灭之时，秩序和道德，将不再有意义。
他的崽，也是雌后。
“但是和其他雌后不一样，她有选择的权利……”西斯合上书，又喝了一口酒。他其实不喜欢酒精，这种程度的麻痹，跟痒痒挠差不多。
但他的确需要借用酒精，消除紧张和焦虑。
简直像是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
母亲的确是爱父亲的。
但是她也的确杀了他，作为雌虫，她需要更多的臣服者，并不想被婚姻和家庭束缚……虽然他们的确相爱。
爱，比不过本能。
男人揉揉头发，低声笑起来，“你不喜欢我，但我很念你的……崽。”
他一直喝酒，喝完上床，依旧睡不着。
虫族很难被麻痹，他抱着枕头，开始做梦。梦里陈沫变得很不一样，声音、形态、气味都很不一样，很漂亮，很不乖张……他觉得有些陌生，又看到其他人的脸。
雷诺。
里克、舒克、贝塔……
母舰上的老虫子。
“崽崽，不要。”
他翻身，抱到一个绵软的存在——黑发像海藻一样茂密，又像水蛇一样冰凉，他睁开眼，一半的灵魂还在梦中，声音沙哑又模糊，像沉沉的雾霭，“嗨。”
“压着我了。”
“就压你。”
“重。”
“……崽崽？”
“嗯。”
“星星看了吗？”
“嗯……雷诺很帅，好香。”
“……嗯。”他能闻到她身上，其他雄虫的味道，“有我香么？”
他后一句话很低，咬字不清。
几乎变成另一种心碎的语言。
“但是他不太会飞。”陈沫鼻音有点重，显然没听到西斯后面那句，“飞着，飞着，就失去了方向……他说有一个洞穴，可以在那过夜。”
“……”
陈沫打个哈欠，“我说我和魔仙堡绑定了，只需要心念一动，就能知道回家的路。”
西斯，“……”
“他飞不动了，我只能变成虫形驮他回来，好累。”
陈沫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最后吐槽了一句，蝴蝶好看归好看，就是挺脆弱的，“他还不如返祖屎壳郎，这样还能把我推回来。”
西斯听得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忍不住感叹，“雷诺接下来应该会休眠好几天。”
“咦，你怎么知道？他说可能是返祖后遗症，需要修养几天，我安排房间给他住了……你难道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
西斯睡意全无，哈哈哈笑起来。
到处打滚，把被子裹得乱七八糟，“如果我是他，宁愿自杀。”被雌虫这么拒绝，太绝望了。
“……啊？”
她睡眼朦胧看他，呆呆的，还有点生气。
西斯没忍住，捧着女孩的脸波波亲个不停，亲完，捏着陈沫的下巴，深情啃起来，一点点咬她，蹭她。他的气息很热，很重，像是要吃了她。
满室都是馥郁香甜的兰花香气。
哪有空谷幽兰的韵味，简直比八月的金桂还熏人。
陈沫有些害怕。
推了推男人胸膛，“西斯？”
“嗯？崽？”
“再做果酱烩面，我杀了你哦。”
“……哦。”
他笑着，很开心很开心的。
按住她的脑袋不停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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