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武二年盛夏, 蜡白的日头毫不吝惜地将融融热气洒向大地,白亮的光投射在屋顶的黄琉璃瓦上、殿前的铜龟炉鼎上,映照得整个禁宫金碧辉煌, 灿然生光。
新上来的总管平太监轻手轻脚换掉冰鉴的碎冰,觑着朱闵青的脸色说:“皇上, 看了一晌午的奏章, 也该歇歇了。御膳房新做的荷叶羹最是解暑, 皇上用一点?”
朱闵青揉揉发酸的眼睛, 接过玉碗略尝一口, 吩咐道:“味儿还不错,皇后那里送过去没有?”
“奴婢一早打发人送过去了,回话的人说, 皇后娘娘用了一碗,进得香,进得高兴。”
朱闵青笑道:“赏!让御膳房用心巴结,多弄些花样出来,只要皇后这个夏天不掉肉,他们的月例翻倍。”
秦桑苦夏, 一到夏季便恹恹的没有精神, 不思饮食,一个夏天过去能瘦一大圈。
平太监笑吟吟应是,心中却想:整个后宫除了您,就娘娘一个主子,连个选侍都没有, 他们想巴结别人也得有啊!
他心里嘀嘀咕咕,但见皇上起身踱到殿门口似是要出去的样子,忙趋步上前伺候。
朱闵青不叫人跟着,一个人出了正殿,顺着夹道进御花园,穿过一带月季花和常青藤编织而成的花墙,弯弯曲曲的鹅卵石道路尽头是一个不大的荷塘,荷花开了满池,岸边垂柳浓绿欲滴,掩映着一座三层的歇山顶楼阁。
偌大的楼阁静悄悄的,偶有一两声蝉鸣传来,便立时有宫人举着竹竿粘了去,生怕惊扰到主子歇息。
夏风穿楼而过,带着沁凉的水气和荷花的清香,虽是烈日炎炎,也凉爽得令人滴汗皆无。
秦桑阖目躺在临窗宽大的凉塌上,手里松松握着一把宫扇。
豆蔻在旁低头做针线,时不时抬头瞧皇后两眼。
朱闵青止住宫人们的行礼,悄悄坐在塌前,拿起扇子轻轻给秦桑摇着。
豆蔻颇有眼色地领着一群宫人悄无声息退下去。
一阵风掠过檐角,只听铁马发出几声清脆的丁当声,除此之外阖无人声。朱闵青略停了停,俯身轻咬她的耳垂。
秦桑一下子就惊醒了,皱起眉头刚要发火,却见是他,好气又好笑:“人家睡得好好的,偏要给折腾醒,真是讨厌!”
朱闵青推推她,“别睡了,睡太多晚上该睡不着了,陪我出去走走。”
午后最热的时候虽已过去,但地面暑气未消,说实话秦桑是懒怠动弹的。
可看朱闵青眉头微微皱着,显见是有烦心事,她便撑起身子歪头一笑,“去竹林的水榭吧,又凉快又清净!”
他们在荷塘旁的柳荫路下慢慢走着。
朱闵青收回内阁、司礼监的一大部分权利,每日从早忙到晚,往往等他回宫歇息时,秦桑已然睡了。
因此一旦有空,他们都不喜侍从跟着,更愿意两人独处。
风从水面吹过,空气中充满了荷花的清香。
朱闵青深吸口气,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秦桑问道:“新政推行不顺?”
永隆帝在位时国库入不敷出,连年亏空,可以说给朱闵青留下个烂摊子。
朱闵青登基后没有强行征税添补国库,而是节俭自身开支,鼓励民间经商并降低商户税额,做生意的多了,市面上繁荣,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国库的收入。
但只有这些是远远不够的,他听了一些朝臣的建议,一改前朝冗余繁复的税则,推行土地新政,减少重复税赋,严查侵占田地、皇庄等,
试行大半年,效果斐然,可也激起不少宗亲勋贵、世家大族的不满。
这让本就备受质疑的朱闵青更加举步维艰,已有人私底下议论景武帝违背祖宗家法,不是当皇帝的料。
朱闵青咬牙恨道:“真想把那些个榆木疙瘩抓起来扔到诏狱去!”
秦桑笑着说:“大可不必,当臣子的害怕谗言无非是担心失去圣眷,当皇帝却用不着怕——他们还敢到你面前讲?依我看,只要国库日益充盈,就说明新政有效,他们私下牢骚几句倒也罢了,若要阻扰新政,你再发落他们不迟。”
有她在旁边宽慰,朱闵青只觉心情畅快许多,堵在胸口那股不上不上的郁气也消散了。
因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我一直忍着没动他们,就想看看他们几个能蹦跶多高,可不是我好性儿,如果那几个还不知好歹,我就要叫他们见见血了!”
秦桑捡着最近的事闲聊:“前儿个崔夫人进宫请安,说起崔娆,先前还担心她嫁到辽东举目无亲受委屈,结果……”
她忍不住笑起来,“婆家丁点儿气没给崔娆受,便是卫峰,也对她尊敬得很,和崔娆说话都没大声过。崔夫人说,只等崔娆生个下一儿半女,她就再也不用担心女儿了。”
朱闵青心不在焉地点头道:“三月开始修筑辽东的防御工事,说是八月前能完成,也不知现在情况怎样了。”
“你真是三句话不离政事。”秦桑摇头一笑,“还有个事,宗长令还关在诏狱,把人放了吧,他为官的确不错,可惜被妻女牵连了!”
朱闵青愣了一瞬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纳闷道:“怎么突然想起他?”
秦桑无奈叹道:“崔娆来信求我的,她嫁到卫家快两年了,从没和我开过口,这次估计遇到了为难事。”
“皇后的面子我当然要给!反正人都半死不活的,关在牢里还费我粮食,放了。”朱闵青沉吟道,“卫家差事办得不错,索性再给个恩典,赏卫家长孙锦衣卫佥事。过两天叫崔应节去辽东宣旨,顺便看看边防的情况。”
此时二人已绕过荷塘的假山亭子,顺着溪流穿过花篱灌木,便是一带郁郁青青的竹林。
林子中央是一汪清泉,上面搭了一座小小的水榭,阳光照下来,水面泛起一层碎金。
有风徐来,竹叶沙沙,清水潺潺。
这里没有旁人,只有他二人在。
朱闵青解开衣领,脱去龙袍,又脱去中衣,只着一条亵裤站在水边,看意思是想游水。
秦桑斜靠栈桥的围栏,望着他的背影顽笑道:“做了一年半的皇帝,倒是一丝赘肉也没长,难不成你一边批奏折,一边打拳?”
朱闵青回头笑笑,跃入水中试了试水深,几下划到秦桑跟前,扒着栈桥边儿向上伸出手。
秦桑惊讶地说:“让我也下水?简直胡闹,我可不想湿哒哒地走回去!”
“穿我的衣服。”
“才不要,”秦桑的脸有些红,也不知是晒的,还是羞的,“好歹我也是个一国之母,叫人看见要笑掉牙的。”
朱闵青抬头看她,手固执地伸着不肯缩回去,“这里哪有人在?天这么热,衣服晒一会儿准保干了。”
水光粼粼的,金灿灿的碎光也无法掩盖住他眼中的柔光。
秦桑轻轻褪下衣衫,慢慢坐到栈桥边上,挽起裤腿将小腿放入水中,“我不大会游水。”
窈窕身躯在水红色的纱衣下若隐若现。
朱闵青的喉结动了动,游到她膝前,双手轻抚着她的玉足,自下而上,经脚踝,过小腿,顺着她细腻的肌肤一路游曳到腰腹。
他一瞬不瞬盯着她,眼中渐渐升起迷蒙诱人的魅色,连嗓音也变了调,“我会,你只管抱着我就是。”
朱闵青环住她的纤腰,缓慢而轻柔地将她带入水中。
水并不很凉,带了一点阳光的暖意。
可他的身子更热!
水面荡起层层涟漪,一下一下拍打着秦桑。
熊熊的火柱带着凉意,在身子的最深处燃烧。
她似乎在水中游荡,又似乎在空中飞舞,然下一刻,又半靠在石阶上。
炫目的金芒在眼前旋转,渐渐汇成一片混沌,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唯有朱闵青是如此的清晰。
烈日西坠,如一团炽热的火团,烧红了西面的天空。
秦桑的脸绯红。
暮风柔和,拂过水榭内缠绵交错的二人。
朱闵青轻吻着秦桑的脸颊,“遇到你之前,我也读过一点诗文,说什么情啊爱啊,似乎没有爱就活不下去似的,我觉得都是扯淡。”
秦桑噗嗤一笑,揶揄道:“的确,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不正常,是个冷心冷面的冷性人。”
“但自从我遇到你,我方觉得书上写的也有点道理。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想一个人会想得睡不着觉,那种感觉……莫名的焦躁不安,片刻都不能宁静。”
朱闵青的眼睛闪闪发光,双手合十将秦桑的小手静静包在他的掌心,“你终是拉着我的手,带我走出了那片黑暗。”
秦桑的笑容很甜,眼中却划过一抹顽皮,“那你是不是早就喜欢上我啦?说,你什么时候动的心思?”
朱闵青勾勾嘴角,“想知道?”
“嗯!”秦桑用力点点头。
朱闵青一翻身,双臂撑在她两侧,轻声道:“等被你完全吞没之时,我就告诉你,你可千万要保持住清醒……”
夕阳徐徐掩去光辉,如梦似幻的暮霭中,是另一场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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