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片红云晕染了秦桑双颊,好在夜色正浓,花灯尚红,帮她掩去了几分尴尬。
她忙道了声对不住。
那男子道:“姑娘与家人走散了吧,可需要在下帮忙?”
面对陌生人的热情,秦桑向来是防备的,忙道:“不用,我家马车就停在附近,走两步就到,哦,我看见我哥了。”
说着,还煞有其事地冲前方人群挥了挥手,“哥,我在这儿呢!”
那男子的视线却是落在她身后,眼中闪过几许揶揄,继而笑道:“那在下便告辞了,姑娘,后会有期。”
说来也怪,他在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待他一走,秦桑觉得周围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就好像刚才有人特意把这里隔开一样。
这人似乎来头不小的样子……
忽听有人喊她,回头望去正是朱闵青,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这样冷的天气额头居然微微冒汗。
他反复打量了秦桑几眼,紧绷的面孔方松弛了些,冷声道:“走散了就站在原地等我,不要乱跑,街面上鱼龙混杂,若有人想对你下手是轻而易举。”
秦桑笑他危言耸听,“自打我来了京城几乎没出过门,谁知道我是谁?你的疑心也忒重,都要草木皆兵了!”
朱闵青冷笑道:“你知道和你说话的人是谁?他是苏首辅座上嘉宾、李贵妃极力笼络的江安郡王!这附近十来个暗卫,若不是他有意,你根本靠近不了他。看见我来就走,你以为他又安了什么好心?”
秦桑的心砰砰跳了两下,没想到看个花灯都能遇见大人物,再一想,他既然看见了朱闵青,岂不是看穿了自己刚才在做戏?
不免又是一阵脸红。
落在朱闵青眼里,就以为话说重了,放缓口气道:“你不认得他,有心算计无心,不怪你没有防备,下次见了他离远点。”
秦桑想说,你误会了,是我先找的他。
然朱闵青对江安郡王似乎抱有成见,两人关系近来好转不少,她实在不愿因一个外人和他起争执。
因笑道:“我记下了。”
朱闵青的脸上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道:“走吧。”
宽大的衣袖垂下来,有意无意间,扫过秦桑的手。
秦桑轻轻拽住他的袖子。
朱闵青瞥她:“别再跟丢了。”
秦桑用力抓紧,“你别走太快。”
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两人一前一后,从拥挤不堪的人流中穿过,逐渐消失在璀璨灯光深处。
天气逐渐转暖,春光明媚,院子里的树木已抽出嫩绿的叶芽,墙角金灿灿的迎春花攒在一起,在和煦的春风中轻轻摇摆着。
这是一个令人心情愉快的春天。
秦桑坐在窗边,手里拿着苏家的春宴请帖,就着天光一边看一边笑,“惊蛰还没到,地里的土虫们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豆蔻拿着一锭墨在砚台里磨得霍霍响,闻言道:“若苏家大小姐不怀好意,小姐就别去了。”
“去!做什么不去?”秦桑笑道,“不去反而露怯,我也想看看苏家的桃花林有多漂亮,赶明儿咱也在园子里种一片。”
御赐的新宅子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这几天朱闵青着人修缮后花园,据说栽了不少花木。
朱闵青挑帘进来,恰好听了个尾巴,便道:“何必学苏家,落了下乘!新宅子有一大片海子,不如弄个荷塘,夏日泛舟水上,不比看桃花有意思?”
秦桑拍手道:“这个好,反正事情都交给你了,你看着弄吧!本姑娘现在要准备单刀赴会啦!
朱闵青沉吟片刻,道:“崔应节的妹妹也受到了请帖,你们作伴去,我再给你拨两个侍卫,你到时见机行事,一旦觉得不对就走人。”
“不用这样紧张。”秦桑提笔写回帖,语气略有些冷,“午门前的血迹还没干呢,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苏家的春宴,无非是想试探可否拿我做文章。”
到了春宴那天,刚到辰时两刻,崔娆就登门了。
秦桑正坐在菱花镜前梳妆。
崔娆不好意思道:“我来早了。”
“是我起晚了,你略等等,我马上就好。”不多时,她已收拾停当,二人手挽着手从内室出来。
朱闵青负手立在廊下,听见动静回身看来,目光在秦桑身上打了个转,“都过去四个月了,戴几件金饰也没什么。”
秦桑摸摸头上的烧蓝嵌宝银质凤羽步摇,笑道:“这个也挺好。”
“朱……大哥早,”崔娆揉着手里的帕子,蚊子哼哼似地打了声招呼。
也幸亏朱闵青听觉敏锐,一点头说:“崔姑娘早,你哥今儿当差,我送你们去苏家。”
崔娆低头抿着嘴笑了。
车铃轻响,得得的马蹄中,不时传来小常福的吆喝声和甩鞭子声。崔娆轻轻摇着帕子,腆然道:“阿桑妹妹,我有些热,可以把车帘挑开些么?”
秦桑笑道:“无妨,你怎么自在怎么来。”
崔娆便轻轻掀开一道寸宽的缝儿,偷偷向外瞥了两眼,忽然脸颊一红,立时放下了车帘。
秦桑眼中晃过一丝惑然,却没说话。
苏家是名门望族,苏首辅又是两朝元老,别看只是后宅妇人的春宴,也着实热闹得紧。
远远望去,气派的三间朱漆铜钉大门四下敞开,沿路旁摆满了各色暖轿、驮轿、马车,端得是冠盖如云,车水马龙,一溜排出去老远。
朱闵青自是不会让秦桑在门口排队等着进门,他直接让小常福把车赶到苏家门前。
能在大户人家当门房的,都不是简单人,一眼看出这是不同寻常的客人,待见了帖子,忙请他们先进去。
立时招来一片艳羡迷惑的目光,得知马车里坐的是朱缇的女儿,有人恍若大悟道:“怪不得是锦衣卫护送,原来是她!”
“一个平民丫头,架子比官家小姐还大。”
“人家是九千岁的女儿呢,不然你也去认个干爹?”
“呸,谁会认贼作父?无耻浅薄……”
嘈嘈杂杂,也有一言半语地传到马车中。
崔娆担忧地看着秦桑,“京城就是这样,人多嘴杂,你别往心里去。”
秦桑笑道:“只敢背地里嚼舌头的人,我才不在乎呢!”
到了二门,朱闵青不能再送,自有内院的丫鬟婆子上前引路,她们便一路来到后园子。
矮山坡上一大片桃林,宛如燃烧的红云,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着,衬着澄净碧空,好看极了。
一座四面歇山顶的二层角楼掩映在桃林当中,想来就是举办宴会的地方。
刚踏进亭子,一个容貌俏丽的少女款步而出,笑道:“娆儿你可来了,等你许久,我都要派人拿你去了!”
崔娆面皮一红,道:“冯姐姐见谅,路上耽误了会儿功夫。”说完给她二人相互引荐。
秦桑笑着和她见礼,暗想出来迎接的不是苏家小姐,而是次辅冯家的小姐,倒也有趣,
冯芜还了一礼,细细端详一番,指着秦桑对旁边的人道:“真是好个相貌,若是我家妹子,我定要藏在屋里不叫人看。”
秦桑眉头微蹙,又听旁边一个年纪稍小的姑娘笑着说:“咱们一处玩的姐妹那么多,我看没人比得过她。这京城第一美的名头被初来乍到的人夺走,萧姐姐听见,怕不是要恼了。”
这人穿着白绫袄,大红遍地金比甲,头上是一整套的金头面,打扮入时,妆容精致,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眉眼间的小家刻薄相。
秦桑便笑:“我刚来京城,不懂这里的规矩,原来大家初次见面是要比美的,不知这位姑娘排第几?”
那人面皮一僵,不知如何回答。
冯芜忙打圆场,“莺儿就是爱说顽笑话,秦妹妹莫闹,我们一处玩惯了的,以后你熟络了就知道。走,去里面说话,苏姐姐正等着你们。”
崔娆悄悄道:“她叫袁莺儿,和苏姐姐交情很好。”
秦桑捏捏她的手,“这是个爱挑事的。”
一行人穿楼而过,从后梯拾阶而上,迎面是八扇紫檀木雕花屏风,绕过屏风,走过一条半镂空的长廊,便是一个隔间。
冯芜一推门笑道:“来了来了,秦妹妹来了。”
屋里坐着七八位姑娘,一听这话,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崔娆站在秦桑旁边,虽然看的不是她,但在十几道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下,也颇为不自在。
秦桑面色不改,她们打量着她,她也在打量着她们。
宛如众星拱月一般端坐在上首的,应当就是苏家大小姐苏暮雨了。
果然,她率先起身,姿态万方款款而来,客客气气道:“秦妹妹肯赏光,暮雨不胜荣幸,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姐妹,不用拘着。”
几句客套话过后,秦桑暗自奇怪,不用拜见苏家长辈?
崔娆解释道:“苏夫人早已故去,苏老夫人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所以苏家内宅都是苏姐姐在打理。”
原来她也是个没有母亲的人,思及至此,秦桑再看苏暮雨便有几分不同。
苏暮雨自然察觉到了,温柔笑道:“秦妹妹一人住在宫外,若有需要帮忙的,千万不要客气尽管开口。”
秦桑还未开口,袁莺儿抢先道:“苏姐姐多虑了,人家才不是一个人呢,秦姐姐,听说你和你干哥哥住在一个院子,是也不是?”
一言甫落,屋里已是静得鸦雀无声。
苏暮雨脸上倒看不出什么变化,冯芜却是悄然垂眸,其他人形色各异,都有点看好戏的意思。
有点脸面的官宦人家里,讲究男女有别,兄弟到了一定岁数,都要搬到外院去住。
亲兄妹尚且如此,况且还是名义上的干亲。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家里有没有个长辈老人在,能有什么好事?
这简直是在指着秦桑的鼻子骂她没有教养!
秦桑心道,这个袁莺儿两次三番挑事儿,难道爹爹和袁家有仇?不过既然你头一个送死,那就成全你。
她清清嗓子,啜口茶润润,盯着袁莺儿道:“你哪只耳朵听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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