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小说:权阉之女 作者:瓜子和茶
    不待秦桑吩咐,豆蔻自去寻制河灯的彩纱彩纸, 月桂和一众丫鬟婆子忙着清扫院子屋子, 稻、粱、麦等五谷发的芽,好迎接先夫人的亡魂。

    豆蔻提着一篮子东西过来, 最上面是一张白纸, “小姐,沙衣、人伕、马匹都叫人去扎了,待会儿就得,冥钱包您要不要先写好”

    本该头几日就准备迎祖的, 因这阵子脑子乱糟糟的,整日心思不宁, 秦桑便疏忽了。

    当下大觉愧疚,回屋坐在书案前, 提笔在白纸上端端正正写到

    “中元之期奉上沙衣冥钱共一包慈母秦氏老孺人受享”

    想起来还有朱闵青, 秦桑问着人唤林嬷嬷过来,“嬷嬷, 哥哥父母的名讳是什么我一并写了,好叫人烧化了去。”

    林嬷嬷没有片刻犹豫就拒绝了, “老奴谢过小姐好意, 不是老奴说见外的话,这冥钱包须得自家人写,小姐实算不得朱家人, 由您写不合规矩, 老奴也怕对先人不敬。”

    这话说得秦桑又好气又好笑, 天下不识字的人多得是,还不是一样的请人代写,难道个个都是不敬祖先

    这种防她如防贼的做派,秦桑真觉一片好心喂了狗,冷声道“你也不算哥哥的家人,看来只得等哥哥自己写了。若他赶不回来,你这纸钱烧不成,才是对先人最大的不敬”

    林嬷嬷的脸一红,心里是又气又恨却不敢发作,忍气吞声下去,那是几乎咬碎了一口老牙,只盼着小主子回来听听自己的委屈。

    盂兰盆节这日,天空略有些阴沉,灰白的薄云后是一轮无精打采的圆日,黯淡的日光中,青砖地上模糊的树影微微摇动着。

    今日仍未见朱闵青的身影。

    秦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在的时候倒不觉得,猛地分开这么久,只觉心头空落落的,莫名的不习惯。

    豆蔻提醒道“小姐,时辰差不多了。”

    秦桑吁出胸中闷气,将所有的思绪压在心底,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来到堂屋。

    祀桌上摆着瓜果米食等祭品,最上面供着母亲的牌位。

    秦桑点燃盘香,几缕香烟飘飘袅袅,她的双眸逐渐模糊了。

    她独自在母亲的灵位前立了良久,直到双腿发酸,才慢慢走了出来。

    伺候的人察觉到小姐情绪低落,一个个不由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当心触了她霉头。

    豆蔻仗着与她情分好些,劝慰道“奴婢叫小常福备了船,晚上咱们划船看灯,瓦肆里还上演目连救母,听说新来的伎人唱得特别好,要不咱们也去听听”

    秦桑知她在哄自己开心,勉力挤出一丝笑道“哥哥不在,我不凑那个热闹。”

    豆蔻小声嘀咕道“原来是因为少爷不在,小姐才不去的啊”

    秦桑顿觉失言,像是努力澄清似地否认道“不是,上元灯节我挤丢了,幸好哥哥把我找了回来。如果这次再丢了,可有谁找我”

    豆蔻倍觉诧异,如今不同以往,府里丫鬟婆子一大堆,还有一队护院,小姐怎么可能会丢

    但小姐摆明了不想去,她也颇有眼色地住了口。

    茫茫夜色逐渐笼罩大地,豆蔻并几个婆子簇拥着秦桑,刚走到垂花门,却见朱闵青从影壁后转过来。

    “哥哥”

    秦桑不禁惊喜交加,顿时整个人都鲜活了,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鹿。

    “你回来啦,你去哪儿了怎的连个信儿都不给我也不敢问别人生怕影响你办案,可担心死我了”

    眼前的小姑娘紧紧揪着他的袖子,叽叽喳喳说着话,双颊因激动而泛红,眼睛因快活而闪闪发光。

    她的笑容耀眼夺目,宛如璀璨星光,暗沉沉的夜都亮了几分。

    朱闵青讶然了,见到他,她竟这么高兴

    其实本次查案,朱缇本派的是崔应节,是他主动请缨把差事拿了过来,一来事关张昌,二来,他不知怎样面对她。

    那晚义与利的争执,他明明白白看到两人想法上的巨大差异。

    他本以为两人会产生隔阂,没想到她并未因此与他疏远,相反,似乎比以前更在意他。

    这让他没由来的一阵欣喜。

    接连数日的奔波查案,朱闵青已是累极,进门前只想一头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然此刻,他只觉疲惫减轻了不少,就好像三伏天喝了一碗清凉茶,浑身上下都痛快了

    朱闵青微微俯下身,声音中含着他也未曾察觉的期待,“想哥哥了”

    秦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朱闵青笑着,手抬起,似是要抚摸秦桑的头发,然手指还未碰到她的头发丝,就收了回来。

    “你去放河灯”

    “嗯,你去吗看我傻的,你肯定很累了,赶紧回屋歇息去。”

    “我不累,你等等我。”

    约莫两刻钟后,他来了,换了衣服,身上是淡淡的皂角味,头发湿漉漉的,想来是怕她着急,没来及擦干就匆匆来了。

    “走吧。”朱闵青接过她手里的河灯,又瞅她一眼,“你瘦了。”

    秦桑摸摸脸颊,因笑道“我苦夏,许是轻了几两肉,等天凉了养秋膘,一下子就回来了”

    “中秋过后就是秋狩,运气好的话能给你打头鹿补补。”

    “那我可等着了爹爹也去吗秋狩是什么样子啊”

    “请督主讨皇上个赏儿,你亲眼瞧一瞧就知道了,这个面子皇上会给的。”

    “真的吗”

    两人谈论着秋狩的七七八八,不约而同避开了某个令人不快的话题,好似在维持某种微妙的平衡。

    夜色浓郁,没有月,也没有半点星光。

    往日漆黑一片的河面闪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一盏盏河灯带着人们对亲人的哀思,在静静流淌的河水中悠悠荡漾。

    慢慢的,河灯越来越多,渐渐连成了片,几乎占满了整个河道。

    灯光映着水光,交相辉映,宛若天上的银河落入了人间。

    秦桑蹲在栈桥上,手捧着一盏河灯,小心翼翼放入水中,一直到那河灯随着清波远去了,再也瞧不见了,才收回了目光。

    朱闵青在她身旁负手而立,眼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怆,他一直注视着远处,似乎心也被灯光牵走了。

    秦桑瞧见,心似乎被针扎了下,这一瞬,她看见了他深埋心底的悲伤。

    一叶小舟飘然而至,小常福撑着橹,轻声请他们上船。

    朱闵青轻巧一跳,稳稳落在船头,伸手扶秦桑上船。

    温润细腻的柔荑握在手里,船儿荡了一下,他的心也荡了一下。

    豆蔻习惯性地要跟着上船,突觉一阵发寒,抬眼一瞧,少爷冷冰冰地望着她。

    她老老实实地收回了腿。

    小常福敏感嗅到空气中的一丝不寻常,头一低,悄无声息地上了岸。

    朱闵青用力一撑,小舟顺着河水逶迤而去。

    豆蔻立在岸边,拧着眉头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少爷是不是喜欢小姐”

    小常福同样拧着眉头捏着下巴,“看破不说破。”

    “如果林嬷嬷知道,还不得把鼻子气歪了”

    “她气有啥用走走,我领你听戏去,好容易出来玩一趟。”

    晚间,各家的家祭仪式都已完成,街头夜市正是最喧哗之时,岸边游人如织,河上时有画舫飘过,带着一阵阵的丝竹笑语。

    小舟从热闹中穿过,随河灯一起,慢慢地飘向寂静的深夜。

    黑暗中,微风簇着轻浪,水面上星光点点,灯光摇曳一回,水光也不甘落后似地动一下。

    秦桑坐在船头,灯光映红了她的脸颊,朦朦胧胧的。

    朱闵青注视着她,慢慢摇着橹。

    “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忘记母亲。”她突然开口道,“可是还不到一年,我竟记不清她的声音了。”

    “前几日我想给母亲画幅小像,可怎么画怎么不对,我真怕,有一天我会忘记她的模样。”

    朱闵青的目光有些茫然,他已经忘了母后长什么样子。

    闭上眼,浮现在脑海中的,是母后穿着大袖龙凤真红绣袍,戴着十二龙九凤冠,威仪端坐在凤椅的画面。

    然凤冠下面那张脸,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他自嘲般笑了笑,似是安慰她,又似是安慰自己,“心里记得就好,人总要往前看,而且你还有督主在。”

    而他,却谁也没有。

    秦桑回头一笑,“还有一个哥哥”

    朱闵青止不住心跳了一下,好在天黑,脸红了也瞧不真切。

    河灯散去,夜渐深,小船靠了岸,风有些凉。

    朱闵青脱下外袍,手一扬扔给她。

    秦桑却道“我不冷。”

    朱闵青脸色一僵,“穿上”

    秦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不高兴,但还是披上了。

    不知何时月亮出来了,黑色的河面在月光下,冷冷亮亮的,泛着点点涟漪。

    回到家,已是月上中天,朱闵青躺在床上,明明很累很累,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手边是那件外袍,他的手指无意识地从上划过,拿起来,轻轻罩在脸上。

    上面还有她的馨香。

    他轻轻吻了下。

    好像,他也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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