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小说:权阉之女 作者:瓜子和茶
    秦桑是被窗外的喜鹊叫声唤醒的, 一睁眼就看到朱闵青的侧颜。

    他睡得很沉,异常的安静,随着轻浅的呼吸声, 带着血迹的胸口一起一伏。

    清晨的阳光淡淡洒在他的脸上,脸色苍白得好像透明一样。

    或许因为如此,他没有往常那么凌厉逼人, 面孔也柔和几分, 就像一个毫无戒备睡着的孩子。

    秦桑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一直抱着他的胳膊,脸靠着他的肩膀, 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他身上。

    浑身霎时绷得紧紧的,脸皮烧得发烫,也不知是羞愧还是别的,异样的情感一股脑涌上来,秦桑立时撂开手。

    许是动作幅度太大,朱闵青醒了,微微偏头带着探究问道“阿桑”

    “我在呢。”

    “天亮了吗”

    秦桑笑道“亮了啊。”然语音刚落, 她就觉得不对。

    厚厚的细棉布挡住他的眉眼, 秦桑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他也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化。

    但秦桑却从他脸上看到了些许的失落。

    他没再说话。

    秦桑轻轻叹了口气,打来一盆清水, 哄孩子似地说“我给你擦擦, 乖乖地躺着别动。”

    朱闵青挣扎着要坐起来, “我自己可以。”

    “你不可以”秦桑拧着帕子道,“躺下,小心伤口又裂开了,统共就那么点金创药,经不起你来回折腾。”

    眼睛看不见,身体的触感就分外灵敏。

    帕子细细擦拭着他的手指,他的掌心,他的脸颊,他的唇。

    隔着微凉的手帕子,仍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指的温热。

    朱闵青觉得身体又开始不听话了,他握紧了拳头,努力抗拒着某种冲动。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他知道她在解他的衣服。

    是了,要换药,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前她也替他做过。

    如是想着,朱闵青悄悄将棉被向上提了提。

    轻轻浅浅的气息喷在袒露的胸膛上,痒得很,却非常舒服,连带着伤口的疼痛都消减不少。

    朱闵青的喉结上下一动,“阿桑,快好了吗”

    秦桑低低应了声,她没有朱闵青那般多的心思,就算有,当看到那道半尺来长的伤口,什么旖旎也没了。

    皮肉向外翻着,伤口依旧没有愈合,慢慢渗出殷红的血丝。黄色的药粉刚撒上去,他肌肉微微一缩,“嘶”地倒吸一口气。

    很痛吧,秦桑用力揉了几下眼睛,才把泪意勉强压下去。

    朱闵青脖颈上带着一个小小的银质的长命锁,秦桑嫌换药碍事,就给他摘了下来。

    长命锁上面刻着“长命富贵”的字样,吉祥八宝的纹样十分的精美,颜色却不大鲜亮了,应该很有些年头。

    秦桑随口问道“你从小戴的”

    朱闵青手指一点点摩挲着长命锁的花纹,良久才说“不是,我原来那个是金的,这是林嬷嬷后来给我的,和她儿子的长命锁一样。”

    “林嬷嬷还有儿子”秦桑吃惊不小,“怎的从未听你们提过”

    朱闵青默然半晌,语气有点惆怅,“死了,当初林嬷嬷护着我逃命,没顾得上管她儿子,等回去找时,家都烧没了。”

    秦桑也同样默然了,头一回对林嬷嬷有了几分同情。

    虽对他身世好奇,但秦桑从未开口问过他,她总有一种感觉,爹爹也好,朱闵青也好,似乎在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

    爹爹甚至不惜为此刻意欺瞒她。

    有时候难免给秦桑一种局外人的错觉,她不喜欢这样。

    尤其现在,两人共同经历过生死,不知不觉间,她想多了解他的事情。

    秦桑没有犹豫太久就说了出来,“我一直好奇你的事,爹爹对你的来历含糊其辞的,说什么从流民堆里把你捡回来,可十年前哪有什么大灾荒而且普通人家也请不起奶嬷嬷”

    朱闵青明显怔楞了下,随即思索片刻,捡着能说的说了出来,“我家的确不是普通人家,还算有权有势,后来牵扯进寿王”

    他情绪突然有些激动,打了个顿儿,深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母亲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只剩林嬷嬷拼死带我逃出来,后来,就遇见了督主。督主冒险收留我这个应死之人,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担惊受怕。”

    秦桑想当然地认为他家和外祖一样,也被卷进寿王谋反案,因叹道“一桩案子牵扯了多少人家,唉,皇上看上去慈眉善目,抄家灭族一点也不手软。”

    朱闵青轻轻哼了声,十足的不屑和轻蔑。

    说话间,秦桑已经换好了药,一边给他小心地穿衣,一边发愁,“都过去一天了,还不见爹爹他们找来,可别出什么岔子。”

    朱闵青并没有太多担心,“没有追兵杀来就是好事,说明外头的形势已经控制住了,且等等,估摸这两日督主的人肯定会到。”

    话虽如此,但一连五天,这个小山坳都没出现过一个外人

    此时朱闵青胸前的伤口已开始愈合,只是眼睛却还是怕光,哪怕接触到一丝丝的光亮,都会流泪不止,只能终日蒙着细棉布。

    他真怕自己就此瞎了。

    秦桑心里也是担忧,面儿上却不敢表露半分,语气颇为轻松地说“比前几天好多了,红肿也消下去不少,也不大疼了吧一点点好转,总归会痊愈的。”

    朱闵青说“不能再这样干等着,回猎场”

    “可你的伤还没好,从这里到猎场,又是林子又是草甸的,起码要走个一半天的,你撑不住。”

    “无妨,以往再重的伤我都挺过来了。”朱闵青态度很坚决,一掀被子就要下地,“督主不会这么久没动静,也许事态有变,我必须要回去。”

    秦桑见他主意已定,遂不再劝,蹲身替他穿上鞋袜,叮嘱道,“我去附近乡邻家碰碰运气,也许能租辆骡车,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朱闵青的手虚虚向她的方向探去,“别走太远,租不到就算了,几十里的山路我走得动。”

    秦桑极快地握住他的手,“我晓得。”

    朱闵青用力回握一下才慢慢松开,随着她脚步声的远去,周围逐渐没了声响。

    又黑,又静,没由来的空虚。

    虽然知道不会有回应,他还是忍不住唤道“阿桑,你在吗”

    室内静默,只有秋风吹进来,一下下叩着门,扰得他心烦。

    朱闵青继续等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息,也是是一两时辰,他渐渐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双手虚张,小心翼翼伸出一只脚,确定前头没有障碍物才慢慢伸出另一脚。

    没秦桑在身边,似乎每走一步都成了极其困难的事。

    咣当,脚下一绊,似是踢到小杌子,朱闵青踉跄几下,没摔倒,但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额头直冒冷汗。

    外头好像有人说话,隐隐夹杂着女声,朱闵青一阵欣喜,一面喊着秦桑,一面摸索着走到屋外。

    今日应是个大晴天,隔着两层棉布都能感到刺眼的阳光。

    眼睛很痛。

    朱闵青一手遮在眼睛上,一手向前伸着,漫无目的地在空中划过,“阿桑,你在吗”

    须臾,便听一阵霍霍脚步由远及近,很重,却是矫健敏捷。

    朱闵青一怔,手还没来及收回,便被来人一把握在手里。

    入耳是崔应节嚎天嚎地的哭声“我的老大啊可担心死兄弟啦,哪哪儿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死啦”

    朱闵青用力扯回手,冷冷道“你才死了。”

    崔应节抹一把鼻涕眼泪,不由分说又死命抱着朱闵青,“找不到你和秦姑娘,督主那眼神诶吓得我魂飞魄散,可不是快死了”

    胸前伤口蓦地受到挤压,朱闵青吃痛,浑身毛孔猝然收缩,连连倒吸气,真恨不得一刀宰了这小子。

    崔应节终于发现老大的异常,吸吸鼻子来回打量他几遭,惊叫道“老大你受伤了”

    朱闵青却问“阿桑呢”

    “秦姑娘在外头和江安郡王说话呢,说起来多亏江安郡王,我们才能找到你们。大部分护卫都护着皇上,还要提防瓦刺人再次来袭,唉,要不是江安郡王说在这附近遇到过你们,还真不好找着。”

    崔应节说得眉飞色舞,没注意朱闵青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听说我们人手不足,他还亲自帮忙找人,督主对他那是感激得”

    “闭嘴”朱闵青低声喝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崔应节讪讪住了口,然而舌头还是痒痒,“老大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被石灰烧了。”

    “石灰”崔应节声音陡然提高,惊慌失措道,“老大,你千万不要瞎,我可全凭你罩着呢”

    朱闵青扭头望他这边“看”了一眼。

    他明明蒙着眼睛,但崔应节清楚地感受到两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汗毛倒立,于是,他默默扶住了朱闵青的胳膊。

    朱闵青嫌弃地甩开他的手,独自挪动着脚步,提高嗓音道“阿桑”

    院子里的喧闹引得院子外的人不住回头,听见朱闵青叫她,一时也顾不得眼前的朱怀瑾,回身就跑,“我在”

    秋风飒然,几片黄叶掠过朱怀瑾的肩头,温和的笑容变得苦涩,眼神暗了下,却是转瞬即逝。

    朱怀瑾命人牵马,纵身一跃而上,又吩咐一声“请朱大人上马车,多铺几层厚褥,你们几个好生伺候着。”

    他没有和朱闵青见面的意思。

    刘文不解“郡王爷,您不过去了”

    “想见的人已经见了,其余人不见也罢。"朱怀瑾叹了一声,一提缰绳,径自消失在茫茫秋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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