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吉安在一旁瞧了的一身冷汗,目送秦阿姆离开之后,才敢长舒一口气,低叹一声道:“我的亲娘祖奶奶哟……”

    可当他回头看了看阮令月,也是满心满脸的惊恐。

    这姑娘原来瞧着分明是个不大爱说话的软性子,竟不声不响同朝中新晋阁佬成了相好的。

    今日还敢还跟秦阿姆叫板?

    这金乌当真是比楼里旁的姑娘要厉害许多的,闷头办大事儿啊……

    阮令月忽视周围人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只瞥了吉安一眼,挺直脊背,自顾往廊东侧走。

    她今日来此要见的人,并非是秦阿姆。

    行步间,她身上的首饰发出轻微有节奏的响动,听着极悦耳。周围花灯粉黄旖旎的灯光映在她身上,流光溢彩,纤软身躯显得光华逼人。

    瞧见她行在廊上,二楼的铜雀姑娘们皆是装作不经意,眸子却又暗暗瞧着她,瞧着她的一举一动,试图模仿一二。

    “令月姑娘,您往这边走做什么?”吉安不解,“那边住得可都是技艺师傅。”

    “住口。”阮令月长眉微蹙,低声斥他,却是头也不回继续在廊上行着。

    吉安连忙住了口。

    在廊上拐了三回,才行至一处偏僻屋前。

    阮令月驻足门前,听着里头正传来一阵琴声,弹的正是那曲醉渔唱晚。

    她在门前静立了片刻,似是在欣赏这曲子。

    吉安在一旁瞧着,忍不住一愣,心下满是不解:此时来寻这琴师作甚?

    用琴音纾解情愫?

    正疑惑着,却见她忽然轻提了一口气,将门推开,抬脚进去后又将门关上了。

    把吉安留在门外。

    室内琴音阵阵,檀香袅袅。弹琴之人技艺甚高,一声声将曲中人的醉态尽展。

    阮令月绕过浅白色的屏风,往屋内轻轻行步。

    室内正中有一张矮几,长琴置于其上,左侧香炉烟波袅袅。弹琴之人正坐在案几后头,闭目,神色投入,似浑然不觉阮令月已然入室,只自顾弹着。

    阮令月直接跪坐在那人的案几前,给自己添了杯茶,等他弹毕。

    他着一身石青色广袖衫,眉目如画中温润的佳公子,年纪甚轻,却是技艺娴熟,修长有力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弄。

    片刻后,一曲弹毕。

    阮令月抬手替他添了杯茶,也不抬眸看他,只颔首行礼,恭敬地低声道:“亦琴先生。”

    亦琴睁眼,瞧见阮令月,眸子里忽然带起笑意。

    他自来是这般人,对任何人皆是带着温和的笑意,那笑自然到仿佛他本来的面目便是如此,且无半分谄媚讨好之意,直叫人觉得如沐春风。确是个与任何人都温善的。

    可越是这等人,越是冷心冷情。

    “令月姑娘,我记得你琴艺向来不错,今日可是有需我解惑的地方?”亦琴温声开口,声似四月暖风,敛袖伸手,执起阮令月递来的茶水轻抿了一口。

    阮令月瞧着他温文尔雅面目,轻笑一声,不答反问道:“近些日子,想来先生很是困扰吧?”

    亦琴伸手将茶杯轻轻置在案几上,笑意里带着几分不解,温和的目光直视阮令月,“令月姑娘何出此言?”

    阮令月忽直视着亦琴的双眼,面上带了两分笑意。

    “亦琴先生,那日我亲眼瞧见您摘了面具,吩咐秦阿姆杀人,您无需伪装了。”

    亦琴面上笑意微滞,随后又笑开了,“原来那日之人竟是你,可惜错杀了翠文。”

    分明与方才是同一张脸,可现下他面上带着的笑意,却忽然变了味道。

    阮令月微微蹙眉,却听他继续开口。

    “是啊,确是麻烦,三皇子一倒台,诸方势力蠢蠢欲动,有的想要将我春风一顾收入囊中,有的则是仇家,只想着将我将我春风一顾铲除了。”

    亦琴忽而一顿,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阮令月。

    “你今日同我坦白此事,又提起三皇子,想必要说的话很是要紧。”

    他伸手又执起案上那一杯茶,嘴边勾起一抹笑意,瞧着杯中微带波澜的茶水,“不过,若是你说出的话不能叫我满意,金乌还有许多,少你一个也无碍。”

    这话倒是直截,阮令月原还以为他总要再装上一装的。

    亦琴此人,从前因着儒雅俊逸的相貌,和看似温润的模样,骗得楼中大半姑娘的青睐。许多姑娘曾意欲勾引与他,其中不乏玉燕、金乌,可他皆是以礼相待,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绝不逾越分毫。

    这般气度的男子,在花楼里甚是少见。

    想如此混乱不堪的地方,竟有一位谦谦君子,还是位造诣极高的琴师,自是绝无仅有。

    便是阮令月初在他手底下学艺时,虽是年纪小,可见了他也还是忍不住心下小鹿乱撞。

    直到前些日子,她亲眼瞧见亦琴摘了面具,吩咐秦阿姆将关在暗牢里不听话的姑娘处置了。

    她才知道,原来这温和的琴师,竟是这般面目。

    可那日亦琴察觉了有外人,所幸她藏的好,廊角的翠文却遭了秧,连辩白一句都来不及,便直接被他扭断了脖子。

    那用来弹琴的有力长指,瞧着那般好看,却也是可以杀人的。

    其实,细想想,依着他的模样和琴法造诣,断不必到这等腌臜地方谋生。

    彼时她不懂那个显而易见的道理: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阮令月秀眉轻蹙,嘴角微勾,“看来秦阿姆也没想的那般忠诚,她竟还没告诉先生。我如今承容大人玉露之恩,片刻后还需得往容府去一趟。”

    亦琴忽然眯了眼,笑意越甚。

    “我可替先生在其中牵线引桥。”阮令月双手交叠,俯身朝亦琴行一礼。

    “哦?”亦琴笑意微敛。

    “只是不知梦娘现在何处?”阮令月抬眸细细看着亦琴的神色,试探道:“若在楼中,还请先生将她放了。”

    亦琴忽然探身,一手撑在桌上,一手直接捏住阮令月的下巴,细细瞧着。

    阮令月呼吸猛然一滞,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想起那日被他扭断脖子的翠文。

    亦琴瞧着面前这张脸,倒确实是有足够引人的资本。媚而不妖,性子也与寻常姑娘不同,竟还敢拿着此事同他谈条件。说容隽那般人会喜欢,倒也可信。

    可此事于他自己而言,凡有不慎,不光身家,甚至要赔上性命,他自是要多思虑些。

    比如她今日如此行为,是为着梦娘来的。若她为着梦娘,这般借势说谎,也不无可能。

    总要试一试她在容隽跟前是否有分量才是。

    他的手指因着多年弹琴习武,长而有力,将阮令月的下巴捏的生疼。

    亦琴忽然低笑一声,方才的温润之感一荡而空,手下力道越发重,垂眸看着阮令月那双眼睛,“你胆子倒是不小,竟还敢跟我提条件。”

    阮令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骇得丝毫不敢动作。

    可当对上他那双眼睛的时候,阮令月又忽然坚定了,道:“不光如此,我还想要秦阿姆的命。”

    亦琴忽然将手松开,瞥了她一眼,轻笑一声。

    刚斥了她谈条件,此刻竟还敢继续加条件,她当真如此有底气?如此倒是有几分可信了。

    “这般瞧着,秦阿姆倒也忠诚,她并没告诉你梦娘如今正被拘在府衙大牢里。”亦琴低声一句,好整以暇地看着阮令月,浑没有方才的温润,反似个纨绔公子。

    阮令月浑身禁不住微微一震,额间也升起了些汗意,“先生可知梦娘她为何身陷牢中?”

    “两日前,她不知为何拿金簪,刺了一个衙差,便入了狱,大约是要被判死刑。”亦琴垂首,兀自抿了口茶。

    阮令月忽然机警起来,只觉这信息来的过分简单。这话若非是诓骗她便是另有图谋?

    果不其然。

    “去求那位容大人吧。”亦琴轻笑出声,望向阮令月,“你说你于我有用,不过空口白牙,当真可笑。但若是你那位容大人肯替你救梦娘,我便信了你,有牵线的能力,事成之后,秦阿姆和那些不懂事的下人,随你处置。”

    “可若是他不肯,你便要为你今日的话付出代价。”

    阮令月此时心下一阵翻腾。

    她今日会选择冒险来春风一顾,便是几乎肯定梦娘就是被困在春风一顾了。

    借着容府威名,想着说不定能与梦娘见上一面,然后再想办法从中转圜。万万没想到,梦娘竟是在府衙牢里。

    如此翻来覆去,几番下来,竟又到了容府。

    可容府断没有道理去替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解决这些事情。然而她没办法,若亦琴所言为真,那么梦娘是真的杀了衙差,等闲救不了梦娘,眼下的情状,她只能去求容隽。

    现下,倒是作茧自缚了。

    阮令月瞧着亦琴,“如此,我从您这里能得到的好处却是少了许多,只得了个秦阿姆,我不大满意呢。”

    亦琴将手上的杯子放下,“若是成了,你和梦娘便可直接脱离我春风一顾。”

    “如此甚好,到时我与先生签字画押。”阮令月起身,朝亦琴躬身行礼,“时候不早了,我还需得去容府一趟,告辞。”

    亦琴已然恢复了温润的模样,低声道:“告辞。”

    却是转过屏风,出了门,阮令月忽然腿下一软,吉安连忙伸手将人扶着。

    吉安一脸惊诧,看着阮令月额头冒起了一层细汗,面色发白,这模样分明是被吓的,连忙道:“令月姑娘,您是这楼里的金乌,他不过一个琴师,可需我教训他?”

    阮令月回头瞧了瞧吉安,“你记住,这楼里你便是得罪了秦阿姆,也断断不可得罪此人。”

    吉安不明白,却也没多说旁的,只搀着阮令月。

    阮令月缓了片刻,低声问道:“往容府去的车马可备好了?”

    “趁着您进去的空档,已经备好了。”吉安低声回道。

    阮令月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挺直了脊背,缓步往廊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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