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日振振有词, 我就问香香小姐有没有在下巴沟村定下亲事?”秋葵双目圆瞪,胸脯剧烈喘息, 用一往无前的勇气嘶吼着。
“自然没有。”田婶抿了抿唇,屏息镇定自若回道。
“没有?”秋葵一声冷笑,面带嘲讽。
香香半歪着脑袋望着嚣张的秋葵, 目露疑惑,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定下了婚事。
秋葵扶着柳和薰, 安抚面色苍白无血色的柳和薰与东陵侯夫人坐在大红酸枝如意云纹扇形官帽椅上, 又为她们斟了一杯茶。
而后, 她撇了撇嘴角朝田婶逼近一步,眸光冷冷得上上下下扫过田婶,眉梢挑起, 带了几分轻嗤。
她勾起唇角,声色平稳,冷声质问道:“正阳书院上下皆知你与石松来书院和石川商量婚事, 青梅竹马的娃娃亲,邻家小妹香香。”
“这难道还有假?”秋葵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慢条斯理道了一句,又朝香香柔声笑道:“香香小姐也一定记得与您青梅竹马的石川哥哥吧?”
“我……石川哥哥?”香香微微有些愣神儿, 翦水秋瞳慢吞吞眨了眨, 茫然得望了望秋葵,又茫然得望了望田婶,不知为何为说到石川哥哥。
她与石川青梅竹马不错,可是她从未听说什么娃娃亲, 她及笄后是拜托了田婶帮忙相看人家,可是一时并无结果。
香香不知,她此刻的迷茫和恍然落到了他人眼中便是思念和恍惚。
顾恩泽抚在大红酸枝如意云纹扇形官帽椅臂上的手蓦得拳起,手背青筋暴起,眸色深沉如墨,眸中情绪翻滚如奔腾的岩浆。
秋葵眸光不着痕迹略过顾恩泽的手背,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望着香香的眸色带了几分意味不明。
田婶机敏得察觉气氛有些不对,整个厅中的气压低沉低沉,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气息,尤其她左后侧卫将军顾恩泽所在的位置,压抑中似乎席卷着凛冽的寒风。
“自然不是。”田婶瞥到顾恩泽疏冷淡漠的侧颜蓦然高声道,她定定望着秋葵,解释道:“我确实对你说了谎话,骗了你。”
“我骗你我与香香有仇,而骗你不正是因为你们正需要这样一个人。”她目光冷冷瞥过此时有些失魂落魄的柳和薰,朝东陵侯抬眸望去。
“向武大哥。”田婶又淡淡唤了一声东陵侯,她语气带了些不屑和鄙夷道:“您的这位嫡女柳和薰果真不同凡响,她可是自香香嫁入卫将军府,便差人去下巴沟村去寻香香的错处。”
“她可不论真假,只要与香香有仇即可,真是巴不得置香香于死地。”田婶收回淡漠的目光,朝秋葵轻笑道:“而我出现的不过恰当其时。”
柳和薰本有些呆呆愣愣得坐着,听田婶唤她的名字,她抬眸慢吞吞望着田婶,眨了眨眉睫,呆滞的眸光蓦得迸发出狠厉的眸光。
这一幕恰被东陵侯望见,东陵侯本怜惜的目光微敛。
他目露伤感望着柳和薰,他不曾想到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宠爱的乖乖女变得这般偏执和狠厉。
“向武大哥,”田婶不待东陵侯整好情绪又唤了一声,她正了正声色,诚恳郑重得朝东陵侯道:“我家石川与香香并无婚约。”
她说这话时明明对着东陵侯,却眸光不着痕迹瞥到了左后侧的顾恩泽,只愿将这话真真让卫将军听得清晰。
她转头走近香香,双手抚上了香香的纤纤玉手,眼尾漾上了温柔和蔼的细纹。
她温声道:“我是自香香出生,便喜欢这粉雕玉砌的小姑娘,真真儿把她当亲闺女疼,日夜想着当香香的亲婆婆。”
“玉姨。”香香柔柔唤了她一声,她感念田婶自小对她的关照,可她真得没想到田婶还有这般心思。
田婶微微一笑抚了抚香香的手背,目光略过顾恩泽看向东陵侯,叹了一口气正色道:“可惜我没这福分,我家小川也没这福分。”
顾恩泽半阖凤眸,他不动如山坐在大红酸枝如意云纹扇形官帽椅上,如玉的俊颜冷淡如霜,慢斤四两品着手中的明前龙井,神色淡漠,不悲不喜。
“向武大哥。”田婶微不可查叹了一口气,她低首眸中闪过一抹伤感和怀念。
良久,她抬眸望着东陵侯朗声道:“你应知道姝娘的性子,纵我有千般想法,她自始便不答应娃娃亲。”
田婶美目闪过泪花,声音蓦得有些哽咽。
一旁的石松忙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肩头,轻轻抚着她的背部安抚,香香也担忧得挽住田婶的手。
香香从未见过自己的娘亲。
幼时的记忆早已烟消云散,自小她的生活中便是田婶嘘寒问暖,如同娘亲一般对她呵护不至,她不忍田婶如此伤心。
田婶握着香香的手背,望着香香灼若芙蕖的侧颜眸色恍然,似乎看到了灿如春华姣若秋月的姝娘,她温柔似水,善解人意,可实则性子执拗。
“向武大哥你应了解姝娘,”田婶抹了抹眼角的清泪,失望得望着东陵侯道:“她心目中的姻缘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
“她希望香香以后能够遇到她一见倾心、两情相悦的男子,希望香香自己决定自己的姻缘。”田婶大掌温柔抚了抚香香软软的发顶,哑声道。
“啪嗒——”香香眼角的一颗泪珠不受控制的滑下,她对她的娘亲没有了印象,从不知她的娘亲亦是如此爱她。
她鬼使神差回眸去望顾恩泽,新婚当日顾恩泽身着一身银色铠甲,玉树临风,郎艳独绝,犹如天神下凡,在她心房惊起一圈一圈涟漪。
顾恩泽侧颜冰冷疏淡,凌厉的下颌线看着不近人情、遥不可及,香香慢慢收回了目光,心中怅然若失。
她指尖不受控制的轻颤,不由得咬住了自己樱唇:这是怪她是东陵侯之女?
“是啊……一见倾心、两情相悦才是姝娘心目中想要的姻缘。”东陵侯喃喃自语,他眸光恍然,目光愣愣注视着香香,瞳孔却没有焦点。
他双手抚住自己的心口,心口揪痛揪痛,撕心裂肺得痛,压抑了十多年的情绪喷涌而出,可斯人已逝,可他无能为力。
他终不是她等的良人。
“姝娘。”他抚着心口哑声喃道,声音轻若浮风。
可东陵侯夫人却蓦得抬眸望来,倏尔,“呜呜——”她难以自抑得痛哭起来,她从未在东陵侯眸中看过那么深沉缱绻的爱恋,她以为时间可以,可她还是失败了。
“娘。”柳和薰忙掏出方帕手忙脚乱为东陵侯夫人擦拭泪水,看着东陵侯还在愣神,又看了看哭得难以自持的娘亲,柳和薰悲上心头。
“父亲!”
厅中乍然响起一声娇喝,东陵侯蓦然回神,侧头便看到了面色霜冷、目光幽幽的柳和薰。
“父亲,如果她是您的女儿。”柳和薰纤指指向香香,姣好的新月眼瞪成圆目,抿唇切齿冷声道:“我也是您的女儿,凭什么,凭什么!”
她嘶吼出声,胸脯剧烈起伏,指着矜贵优雅淡然饮茶的顾恩泽,嘶声裂肺喊道:“凭什么她可以嫁给卫将军,我不可以?”
“不,她不是……”如此悲痛的女儿让东陵侯心痛,他下意识回道,不经意目光转向顾恩泽。
顾恩泽没有抬眸,凉薄的唇瓣勾起似笑非笑的勾唇,高挺的鼻梁和凌厉的下颌线更衬得他侧颜冰冷若霜。
他在嗤笑,他在等待,等着向他索命!
东陵侯攸得收回目光,手指不受控制颤了颤,抿唇咽下了口中的话,眸光深处隐着微不可查的后怕和胆颤。
“爹爹,凭什么?”柳和薰不依不饶,她一次一次想要揭露香香,可每一次都输得惨不忍睹,当众丢脸。
她自小亦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何时如此丢人现眼。
东陵侯望着泪流满面的女儿,心下闷痛,他轻移两步,停在柳和薰面前,虚虚抬手想拂去柳和薰面颊的泪珠,又虚虚放下了手。
“薰儿。”他压低声音唤了一声,带着温情和蔼,温声道:“就是因为你是爹爹的女儿,香香能嫁给卫将军,你不能嫁给卫将军。”
“为什么,为什么!”柳和薰悲痛欲绝,她怔怔得望着顾恩泽。
此时的顾恩泽亦是神色清冷疏淡,容颜如冰雕玉琢,面如冠玉,鬓若刀裁。
他不紧不慢饮着茶,举手投足皆优雅贵气,位居金尊玉贵的卫将军,柳和薰目露痴迷,这才是她应嫁的夫婿,这才是她心目中的郎君。
“咔——”顾恩泽放下手中的青瓷杯盏,拿出一方手帕慢条斯理擦着手,鼻翼翕动,似乎传出一声轻悄的轻嗤。
东陵侯面色讪讪,面颊脖子都有些火辣辣得烧,他似乎从顾恩泽无波无澜、幽冷深邃的眸光中看到了嘲讽,嘲讽他家的不自量力和愚蠢幼稚。
世人皆知东陵侯府与卫将军府有不共戴天之仇,世人皆知两家水火不容,可他的娇娇女竟然梦想着嫁入卫将军府。
可不是自不量力和愚蠢?
东陵侯的话不知触动了香香那根神经,她本就晕晕醉醉还未消化自己是东陵侯的亲生女儿,又因顾恩泽没有温柔回视有些伤心落魄。
此时,陡然听到东陵侯对柳和薰温声细语道:“就是因为你是爹爹的女儿,香香能嫁给卫将军,你不能嫁给卫将军。”
“呵——”香香心中发寒,冷笑:那她呢?
就是因为她自小没有养在东陵侯身边,与东陵侯情分生疏,东陵侯就可以枉顾她的生死,将她送入虎口吗?
香香的耳边倏然响起“汪——汪汪——”的犬吠声,那是重生当日喧杂的犬吠声,亦是前世夺命的犬吠声,她被烈犬吓得坠墙,双腿尽断,当晚还被毒哑了嗓子……
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全身火烧一样的痛,浑浑噩噩,嫁入卫将军府的当晚便烟销魂灭。
这就是东陵侯十五年来说得对她的补偿,这就是她曾经日思夜想的亲生父亲!
“柳和薰不可以我就可以吗?柳和薰是你的女儿,我就不是你的女儿吗?她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吗?”香香越想越气,一步一言,字字铿锵,逼着东陵侯倒退。
香香指甲掐着手心,颗颗泪珠如同东海明珠顺着鼻翼簌簌滚落,无声无息。
她双目通红,切齿喃道:“你竟然是我的亲生父亲?你竟然是我的亲生父亲?你怎么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东陵侯唇瓣动了动,终究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香香看着这儒雅温润的男子又开始自己的表演,心冷得发抖,恨声吼道:“我才不愿你做我的亲生父亲!”
吼罢,她旋身朝门外奔去。
凉风乍起,渐凉的秋风掀起香香翩飞的裙角,“咔嚓——”案角的青瓷杯盏坠落。
早已没了氤氲热气的清茶泼了满地,零星的茶沫飞溅,青瓷碎片落地后飞溅蹦向东陵侯。
“香香……”
东陵侯半伸着手,猛得闪身躲开瓷片,他眉心紧拧萦绕着担忧,嗫嗫道,却愣愣看着香香的身影远去,脚步未动。
顾恩泽猝然起身,未言一语,转身离去,衣袂掀洒了案角的杯盏。
“咔嚓——”精美的青瓷杯盏瞬间支离破碎,碎成一片一片,与刚才香香掀翻的杯盏碎片混为一体。
顾恩泽健步如飞,在东陵侯府的大门前拉住了香香的衣袖:“等一下。”
香香转身,剪水秋瞳怔怔望着,平日里见怪不怪的清冷俊容此时不知为何让她心如刀绞,一眼都不想再看。
“啪——”
她“唰”得打落顾恩泽抓着她衣袂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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