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惶惶不安

    “啪——”

    顾恩泽垂眸, 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总是这样无情无欲的清冷,如冰雕玉砌的雪人, 尘世软红何时能入得了他的法眼?能惹得他纡尊降贵嘘寒问暖。

    香香蓦得冷得浑身发颤,心尖又犹如被人掷在炭火上煎烤,一冷一热, 痛得她牙冠打颤,泪珠不受控制簌簌得落。

    “啪嗒——啪嗒——”

    顾恩泽抬眸, 望着香香水汪汪的泪眸, 心脏有些发紧, 他抬手想抚去香香眼尾的泪痕:“你——”

    你怎么了,话还未说出口。

    “啪——”

    清脆一声重响。

    香香轻轻抽动琼鼻,小肩膀微微颤动, 她凝视着顾恩泽冷峻光洁的额角和他清冽无波的凤眸。

    她再难自抑,泪汪汪的水眸瞪得圆溜溜,软嫩的雪腮气鼓鼓, 纤细的泪珠不受控制得微微抽动。

    她泪眸潋滟,娇斥道:“我是东陵侯的亲生女儿, 你还干嘛搭理我!”

    说罢,她不待顾恩泽反应, 转身提起裙角跨过了东陵侯府高高的门槛。

    顾恩泽幽邃的眸光从微微发红的手背移开, 若有所思注视着香香渐行渐远的身影。

    他凤眸明明灭灭,唇角的弧度慢慢拉平,待那一抹藕荷色的裙摆消失在巷角,他启唇低低唤了一声:“香香……”

    这一声似叹似念, 轻得倏忽间随风而逝。

    碧绿带着微黄的银杏叶飘飘然落下,歪歪斜斜,慢慢落在顾恩泽的肩头。

    正厅内。

    “顾郎——”柳和薰见顾恩泽转身就走,神色仓皇,提着裙角就要去追,踉跄之下差点踩着裙角跌倒。

    “你给我站住!”

    厅内响起一声重喝,震耳欲聋。

    “爹爹?”柳和薰愣愣回神,转身,泪眼婆娑、不甚理解得望着怒目而视的东陵侯,轻声喃喃。

    东陵侯面色铁青,神色肃穆,目光严厉得扫过柳和薰质问道:“你要去哪里?”

    “顾郎走了,我要去追。”柳和薰被他瞪得心尖儿发颤,仍嗫嗫嚅嚅细声说道。

    她不甘心,真得不甘心!

    明明她是东陵侯府的嫡女,是圣上谕旨点名的卫将军顾恩泽的妻子,就因为她去了郊外养病,便失去了她心目中的郎君,她如何甘心。

    “爹爹,”柳和薰定定凝视顾恩泽,泪流满面,咬唇问道:“凭什么?您让我如何甘心!明明御赐姻缘时只有我才是东陵侯府的嫡女。”

    她字字如泣血,揪得人心疼,让人怜惜。

    可东陵侯此时无半点怜悯之心,香香刚刚听了他的话生气得冲他吼不愿做他的女儿,可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竟然至此还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愚蠢,愚蠢至极!”东陵侯深深注视着柳和薰,失望得摇摇头,目光黯淡,肩膀也一瞬间弯了下来。

    柳和薰自是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她听东陵侯斥她心中委屈更胜,咬着唇“呼呼——”得喘气,目光恶狠狠瞪着东陵侯。

    她根本就不会去反思是她在圣旨到后,怨三道四、哭哭啼啼,每日以泪洗面,没个几天她便恹恹食不下咽,好似不能活了。

    是以,东陵侯辗转反侧数宿,和东陵侯夫人商量着将她送去了郊外养病。

    她自视甚高,自不会考虑这些,只会想着她心心念念的郎君飞了。

    东陵侯眼不见心不烦,捂着心口坐在首位的大红酸枝如意云纹扇形官帽椅上,眼尾不知何时多了几条细纹。

    “哒——”柳和薰提着裙角迈开了一小步。

    “你给我哪里也不准去!”东陵侯陡然转身看着抬步欲走的柳和薰,怒声斥道。

    “秋葵。”他又转身重重唤了一声秋葵,吩咐道:“看着你家小姐,一个月不准出门。”

    “我不!”柳和薰转身,水眸溜圆溜圆瞪着东陵侯,嘴巴委屈巴巴撅着。

    她心口剧烈起伏,鼻翼重重翕动,双目赤红,握拳冲东陵侯吼道:“自从那个香香进府,你事事顺着她,宠着她,我不要你这样的爹爹!”

    “你敢!”

    “我就敢!我就要去找顾郎!”柳和薰气呼呼吼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无畏得瞪着东陵侯,说罢,转身就要走。

    “啪!——”

    重重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久久回荡在正厅。

    “呼——呼呼——”东陵侯一手高高扬起还未放下,一手拄着自己的腿,重重得呼吸。

    他目光炯炯有神自上而下斜睨着柳和薰,眸光充满了失望、怒气和警告。

    柳和薰捂着右脸愣愣不可置信望着东陵侯,她眼里布满了泪水,盈盈欲滴。

    倏尔,她咬着唇瓣儿,目光锋利哀怨盯着东陵侯,如鹰如箭,目光恨不得化成千万把利刃,将对面的人千刀万剐。

    “秋葵,将小姐带下去。”东陵侯扭头不去看柳和薰的目光,挥了挥手指挥秋葵。

    秋葵躬身半垂着脑袋,快步上前扶住了柳和薰。

    柳和薰眼若饥鹰,脚上生根,秋葵拉了两下都未拉动。

    “小姐。”秋葵声音带了几分哭腔,晃了晃纹丝不动的柳和薰,又瞥了一眼面如黑锅的东陵侯,压低声音劝柳和薰道:“小姐,我们先回房。”

    她又轻轻晃了几下柳和薰,急得双眸含泪,险些哭了出声。

    良久,柳和薰收回自己的目光,甩袖离开了正厅,秋葵忙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虚虚扶住了她。

    厅内突然安静下来,偌大、富丽堂皇的厅堂显得空旷萧瑟。

    “哎——”东陵侯轻轻叹了一声,有气无力,扶着腿慢慢移到官帽椅坐下。

    他右手拄在桌案一角,左手捏着一跳一跳的眉心,抬眸看到了厅内还站着的田婶和石松,他强打着精神温声道:“田玉,让你见笑了。”

    “向武大哥辛苦了。”田玉敛住复杂的神色,朝东陵侯虚虚一礼。

    厅内又恢复鸦雀无声,石松拉了拉田玉的袖角,示意告别。

    田玉眸光闪了几下,看着垂眸捏着眉心的东陵侯,眸中闪过同情,她犹豫了下拱手道:“今日,田玉还有一事拜托向武大哥。”

    东陵侯抬眸,面色隐隐有些苍白,愁眉苦脸,打着精神看向田婶温声道:“田玉无需客气,直说。”

    田婶也真不客气,她抱拳字字清晰道:“还请向武大哥管束柳和薰小姐,莫要让她打扰我家川儿,我们一家三口只想过平常的日子。”

    东陵侯倒没有料到她说此事,面色蓦得涨红,又隐隐带着青白色。

    他抚着愈发突突发疼的眉心,站起身朝田玉夫妇深深一躬,诚恳保证道:“一定。”

    “养不教父之过,”他声音有些嘶哑,继续道:“薰儿给你们夫妇带来的不便,柳兆彬在此谢罪,还请你们见谅。”

    看着进门之时还清隽儒雅、英俊勃发的东陵侯此时像老了几岁,俊朗的眼角都多了几丝细纹,肩背也佝偻下来,田玉长长叹了一口气。

    清官难断家务事,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向武大哥,告辞,多保重。”她与石松解决了心头之事,也不再多留,朝东陵侯客套一句便径自离开了。

    东陵侯点头致意,看着田婶与石松踏出厅堂,他重重跌坐在官帽椅上,面色怔忪,盯着地上破碎四散的青瓷片久久不能回神。

    一旁一直做个摆设的东陵侯夫人,动了动,她聚精会神凝视着东陵侯,目光哀婉执着,泪水盈满眼眶。

    良久,良久。

    东陵侯未抬眸望她一眼,东陵侯夫人崩溃得又哭出了声,掩面奔出了厅堂。

    “呜唔——”哀婉的呜咽声缭绕在厅堂,经久不息。

    东陵侯慢吞吞眨了眨眼睛,眼眶蓦得有些发酸发涩,他抬眸望着已然空荡荡的亭口,抬手覆在了酸涩的眼眶上。

    东陵侯府门口。

    石松看着静静伫立、眉心紧蹙凝望的田玉心下惴惴。

    他指尖又开始不受控制得发颤,一下一下合着“砰砰砰”乱跳的心脏,凉风起,他额角却莫名挂着两滴冷汗。

    “玉儿。”他抿了抿唇,抬手轻轻触碰田玉的指尖,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温声问道:“怎么了?”

    尾音有丝丝的颤抖,泄露了主人的紧张和不安。

    可田玉此时心神都不在他身上,没有发觉,田玉抬手指着隔壁安东将军府恢弘的檐角,道:“那里。”

    “咚咚——”心跳声震耳欲聋。

    石松的手心陡然冒汗,心脏剧烈得跳动像是要跳出喉咙,他目光深沉缱绻得凝视田玉的侧颜,眸光深处带着丝丝暗光。

    “我觉得这座府邸好生熟悉。”田玉未发觉石松的惶惶不安,她柳眉蹙成一团,轻轻喃道。

    她抿唇,侧目回视石松,嗓音里带着些疑惑:“上次我来东陵侯府也是觉得那座府邸熟悉。”

    “可我以前从没来过京都城,真是奇怪。”田玉摇了摇头,怅然若失叹了一声。

    “可,可能京都城的高门大院都是这般装饰,红墙绿瓦,檐角高挑。”石松手背在身后,绞尽脑汁,艰涩解释道。

    “可能吧。”田玉耸了耸肩,也不再纠结。

    她抬手打了打石松的手心,轻快道:“走吧,我们回家,川儿快考试了。”

    “嗯!”石松悄然舒了一口气,重重点头,望着田玉清秀精致的容颜,眼尾儿漫上细细的欢喜。

    两人走了好远,将要跨过巷口转角,石松悄悄回眸,他看到了东陵侯府并列的那座深宅大院。

    朱红色的牌匾,上书龙飞色舞的气势磅礴的黑字:“安东将军府。”

    他若无其事得回头,看着田玉此时无忧无虑的侧颜,伸手攥住了田玉的右手,珍之若重的十指相握。

    “不害羞!”田玉侧眸嗔道,却并未将手指抽出,淡然的面颊上慢慢晕开了一抹红霞。

    石松情不自禁又怔怔望着田玉的侧颜,双眸蓦得发热,发烫。

    他不敢再看田玉,猝然转头直视前方,敛住眸中的庆幸、愧疚和自责。

    “轰隆隆——”

    天外传来一声闷闷的雷声,树叶卷着凉风飘飘纷纷。

    “要下雨了,我们快些回家。”田玉抬眸看着青灰色的天空,忙牵起石松的手,疾步如飞。

    石松趁机将手中的柔软的玉手握得更紧,更紧,恨不得用尽所有的气力,不敢松手,不想松手……

    红日被乌云遮挡,湛蓝色的天空被青灰色的云块侵占,天色由明转暗。

    顾恩泽抬眸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空,又看了看前方跌跌撞撞的香香,他犹豫了一瞬,抬步走进了临街一家百货铺。

    等他再出来时,他手里拿了一柄油纸伞。

    他定睛去寻香香,却发现前方寻不到任何藕荷色的色彩,他俊眉不由得拧成一条弯弯曲曲的折线,清冷的凤眸闪过一丝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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