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淀桥畔。
赵意本站在桥边眺望, 突然目光一顿,目光凝在河畔上。
他踮着脚尖, 眯着眼睛瞅,似有一位藕荷色襦裙姑娘正呜呜咽咽。
藕荷色襦裙的姑娘伫立在河畔,目光直直望着波光潋滟的湖面, 泪如雨下,神色落寞, 身子稍稍前倾。
赵意悠闲的面色陡然一变, 眸色陡亮, 暗含焦虑和紧张。
他看了一会儿,猛得快步翻下银淀桥堤坝,高声唤了一声:“姑娘, 别!”
香香随意挑了河畔一块青石,撩开裙摆,蜷膝坐在河畔堤坝上, 头埋在臂弯里。
听着有人高喝一声,香香正哽咽得埋头哭泣, 没有应声。
“姑娘,你怎么了?”赵意蜷了拳手心, 深呼吸口气, 鼓足勇气轻声道。
他语气很轻,生怕惊到了这蜷缩在肩膀中哭泣的姑娘。
声音在耳畔响起,香香抽抽鼻子,抬眸望去, 泪眼婆娑。
赵意眸中惊诧,他本以为是位想不开要跳河的姑娘,却不想竟是香香,一时有些失态。
他极快得敛住眸中情绪,眸光闪了闪一时话不知如何说起,原有的劝诫莫要轻生的话似乎不恰当。
毕竟……这可是卫将军的娇妻,他曾看到她与卫将军当街手挽手,言笑晏晏,情深缱绻。
“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赵意想了想,轻声问道。
他理了理长衫,缓步退了两步,同样蜷腿坐在河畔边,侧头望着香香。
香香眨了眨湿润润的睫毛,歪头看了看眼前的公子,他着一身青色绣锦长衫,一表人才,温文尔雅,却不想和她一样不拘小节直接坐在河畔上。
因为这个动作,香香警惕的目光缓了缓,她慢慢收回目光,继续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轻声道:“没有,谢谢公子。”
“你,”赵意犹豫了下,拳了拳手心,有些吞吞吐吐:“你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说出来,可莫要寻短见。”
“我不会的。”香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水眸潋滟荡开笑意,雪颊梨涡浅浅。
原来这位公子是怕她寻短见,她才不会。
她要好好活着,她还没找到上辈子毒杀她之人,她还没有寻到与她两情相悦、缠绵缱绻之人,她才不会白白浪费了上天赐予的新生命。
“谢谢公子,公子莫担忧,我不会做傻事。”香香敛住纷繁的思绪,转身真挚诚恳缓声道,巧笑倩兮。
赵意忙敛住有些怔忪的目光,垂眸躲开了香香的翦水水眸,无意识得重重点头:“哦!”
“那就好,那就好。”他轻难重复道,想要掩饰自己“砰砰砰”凌乱的心跳和耳垂火辣辣的烫。
他早知眼前人姝色倾城,他两次对她一见钟情,却不想她对他笑得时候更是灿若春花、皎如秋月,水眸中还闪着的泪珠熠熠生辉,如同银河皎洁的皓月,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轰——”
天上又传来一声闷闷的雷鸣声,两三片柳叶落在湖面,惊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公子快些回家吧,要下雨了。”香香抬眸望了望暗青色的云雾,轻声劝道。
倏后,她目光却又转到了湖面,怔怔望着那正泛着层层涟漪的池水。
赵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顿觉这涟漪荡漾的池水便如自己的心房,尤其身旁这人在自己伤心失落时仍不忘他人,温柔大方,善解人意。
“你,你不回去吗?”赵意按住心口“砰砰砰”的心跳声,望着香香靡颜腻理的侧颜,柔声问道。
香香抬手捡起一颗小石子,投入涟漪已平的池面,眸光没有焦点,语气轻若春风道:“我一会儿便回。”
平静无澜的池面又泛起层层涟漪,一圈一圈,从小到大,从湖心向湖边不断蔓延。
赵意望着香香粉嫩的雪腮上未干的泪珠,抿了抿唇,抬眼看了下愈发暗淡的天色,迅速站起身,朝香香郑重道:“姑娘你等我一下。”
说罢,他转身跑去,飞速得爬上了堤坝,一溜烟没有了影。
香香倒是没在意他的动作,也没听进赵意的话,她仰头望了望阴云翻滚的西天,纤长卷翘的眉睫眨了眨,左右瞅了瞅,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水榭凉亭。
她提着裙角朝水榭走去。
水榭是个八角凉亭,四面环水,檐角高挑,八角迎空,翼然欲飞,红木为底雕梁画栋。
香香托腮趴在八角亭东侧的横栏上,朝着池面望去,盈盈碧水,十里红莲,接天莲叶无穷碧。
偶尔,几片纤细的柳叶飘飘然落在池面,惊起粼粼细波,垂目细细望去,碧池深处,红莲瓣下,几条红色的锦鲤游来游去。
“一条,两条……”香香靠在横栏上,心不在焉呆呆得数着锦鲤,水面却惊奇无数涟漪,锦鲤四散开来,纷纷躲到了碧绿的莲叶下方。
“滴答——滴答——”
一颗接着一颗,香香后之后觉得抬眸,天上已然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
香香葱白嫩软的纤纤玉指缓缓伸出八角亭,“滴答——”两三粒水珠滴在手心,冰凉冰凉,香香小手一个颤缩。
她情不自禁忍着凉意又接了几滴雨水,用着冰寒的水压过心头的凉意。
她自信得以为自己不是东陵侯之女,不仅是偷听了顾恩泽与寒山的对话,更是因为十五年来东陵侯对他不闻不问。
如若不是她重生归来爬墙闹了人尽皆知,估计她这一世如前世一般,腿不能行、口不能言、浑浑噩噩当夜死亡,虎毒尚不食子,如若她真是东陵侯亲生之女,他怎舍得!
可今天,自小待她如亲女的玉姨打破了她最后一点奢望,她竟然真得是东陵侯之女,她好不甘心!
“啪嗒——啪嗒——”泪珠落入池水,与雨珠混作一体。
“就是因为你是爹爹的女儿,香香能嫁给卫将军,你不能嫁给卫将军。”香香情不自禁又重复这句话,心越发寒,身子不受控制得颤抖。
东陵侯视卫将军府为龙潭虎穴,不愿自己的娇娇女入府受罪,将她拉她凑数,可她以后将如何与顾恩泽相处?
他如天神在她最绝望最无助时拯救了她,而她真的是他杀父仇人之女。
“呜呜。”香香靠着圆柱坐下,搂着自己的肩头,小脸埋在膝盖中轻轻呜咽。
“滴答——滴答——”
雨愈下愈大,香香的心如同这消溽暑的秋雨一样,冰寒彻骨,凉入骨髓。
顾恩泽凝视着八角亭中那抹藕荷色的身影,俊眉拢在一起,幽邃的凤眸翻涌着暗沉暗沉的黑,唇角抿直。
“噔——噔噔——”
赵意右手撑着油纸伞,左手拿着一柄油纸伞,小跑着朝河畔奔跑,目光直直望着水榭凉亭的那抹藕荷色身影。
倏尔,他猛得顿住了脚步,怔怔望着河畔柳树下长身玉立的顾恩泽,嗫嗫嚅嚅道:“卫……卫将军。”
顾恩泽已然不知站了多久,河畔的青石板道水漉漉,而他油纸伞下的方圆之地一片干燥。
听见赵意问好,他侧眸,淡淡颔首,又将视线转向了八角亭,目光温润柔和。
赵意左手轻轻颤了颤,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抓住折合的油纸伞面,隔着四五步的距离平视着顾恩泽。
侧颜俊美无暇,身姿挺立如松,清隽倜傥,气质高华,眉宇间流转着淡淡疏冷和桀骜,望着八角亭的目光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情。
这是,大越最英勇无畏、最年少的卫将军。
赵意不自觉垂下了眸子,慢吞吞眨了眨眼睛望着油纸伞面滴滴答答的串成珠帘的雨幕。
半响,他抬眸,唇角勾起一抹且轻且浅的笑容,朝顾恩泽再次颔首,轻手轻脚退了几步,离了河畔。
……这里已然不需要他。
“赵意!”数十米外的铺子檐下,孙清招手唤着赵意,举着手里的弯月匕首喜滋滋高声道:“看我寻摸了一件好东西。”
“看啥呢?”孙清举着一柄油纸伞,两三步便与赵意迎头碰面,随口问了一句。
他举了举伞面看了看密如珠帘的雨雾,催促道:“雨越下越大,我们赶紧回家。”
“哦。”赵意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却不由之主又回头望了望河畔的方向,大柳树下已然空无一人。
“哎——”赵意怅然若失叹了一声,眉宇间缭绕些许轻愁。
“才子,伤春悲秋啥呢!”孙清见他神情怔忪,有些失魂落魄,抬手招呼了他一肩膀。
他宝贝得一手怀抱着自己刚寻摸来得弯月匕首,一手拉着赵意咋呼道:“快点回家,没几日你就考试了,淋雨得了风寒,你娘不得削了我。”
“一个小考试难得了我。”赵意强打着精神和孙清打趣,嘻嘻哈哈相携离去,却忍不住回头,目光恋恋不舍望着八角亭的方向。
河畔边,顾恩泽望着许久没有动作的香香抬步朝河畔走了两步,他冷峻的眉峰微微隆起,抬步又朝前走了几步。
八角亭内。
顾恩泽凝视抱臂靠着圆柱酣睡的香香,鬼使神差伸出骨节分明的玉指点在香香莹□□润的雪颊。
“嗯——”香香枕着自己的雪臂扭了扭头,轻轻嘤喃一声。
顾恩泽清冽幽邃的眸光闪过显而易见的慌乱,他忙抽回了手指,故作镇定转身背对着香香,面朝满池盛放的莲花。
香香闭着眼睛揉了揉雪腮,嗓间传来慵慵懒懒的娇嘤,换了个姿势,又枕着雪臂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顾恩泽缓缓转头,站在香香身侧,目不转睛望着香香,眸光深处有着难以明说的温柔。
一阵凉风乍起,细雨斜斜卷入凉亭。
“唔——”香香情不自禁轻轻打了一个颤,抬手抚了抚微微露出的雪臂,纤细的小身子在睡梦中凭借本能蜷缩在一起。
顾恩泽眉心不由得蹙得更紧,望了望亭外细细密密的秋雨,削薄的菱唇紧抿着,更显凉薄。
“唉——”
长长一声叹气,似是无可奈何,又似乎是自暴自弃。
顾恩泽抬手脱下了自己的宽袖褙子,将它轻轻披在香香的肩头,又伸开油纸伞,斜斜举在了香香的外侧。
“嗯?”褙子上残留的余温甚是温暖,还有若有若无青松的熏香,让人安心,香香情不自禁抬手拉了拉,紧了紧肩上的褙子。
顾恩泽清冽的眸光飞速得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唇角的弧度稍纵即逝,细细俯瞰着香香。
香香纤卷如蝶翼的眉睫乖巧得服帖在眼帘,琼鼻轻轻翕动,雪腮一起一伏,看着煞是乖巧可人,可顾恩泽犀利的眸光还是看到了那雪颊上未干的泪痕。
秋风细雨,锦鲤戏水,十里莲花红艳艳,八角亭中如花美眷,让人操碎了心。
“傻子……”秋风吹散了一声幽幽低叹。
东陵侯府。
正厅空寂寂,首座坐着东陵侯,他仰靠着大红酸枝如意云纹扇形官帽椅,手指捏在眉心上,神色黯淡。
“吱——”木门被轻轻推开,一只缎面绣锦的金莲绣鞋轻缓踏入,她望着首座拧眉闭目的东陵侯娇娇唤了一声:“侯爷。”
“滚!说了谁也不准进!”东陵侯没有睁眼,抬手将桌案的青瓷杯盏朝门口掷去,怒气冲冲。
“哎呀——”杯盏碎片溅在面上脚上,绣鞋的主人吓得惊呼一声,面色发白,望着东陵侯咬唇轻声道:“侯爷,是我。”
她声线很柔和,温温柔柔,不自觉带着些许的关心,让人心头发暖。
香香若是在,她定能分辨这声线,这便是她寻寻觅觅,想找的那个夜中灌她毒药之人。
东陵侯听清来人的声音,蓦得睁开眼睛,目光柔下来,低低唤道:“姝娘。”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明天翠儿晚点更新,凌晨更新,当日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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