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恩泽捏着指尖, 维持着面上的面无改色与无动于衷。
对于香香的质问，他敛住疑惑, 凝视着香香，郑重其事得解释道：“我没有。”
他即使夜半三更，都会纵马回府, 鸡鸣便策马离开，这般波折, 也甘之如饴。
可有些话, 他不知要如何说出口, 只能维持淡漠，装作若无其事。
他此时似乎又变成了平日里落落穆穆、清冷矜贵的卫将军，可是香香仍是生气, 她知道顾恩泽回府，可那日他就是不辞而别，就是没有回府用膳。
就是不尊重她！
“没有才怪！”她瞪着顾恩泽, 坚持己见。
愈想愈发生气，尤其对比着此前两人的恩爱种种, 那些她以为的顾恩泽的宠溺体贴似乎亦是镜花水月，一场梦。
“你就是不把我放在心上, 嫌弃我是东陵侯之女, 嫌弃我是乡野丫头，巴不得用公务做借口不回家，不看见我。”香香语气咄咄，一口气将心底最怕的猜测吼出。
望着顾恩泽清冷如玉的容颜, 她心头酸涩更甚，话语愈发不能控制，脱口而出：“连今日我的亲人，小川哥来府，你作为我的夫君竟见也不见，谁家夫君这般对待妻子，你就是摆明了就是看不起我！”
说着说着，香香眼泪“刷”得一下就掉下来了。
“啪嗒——啪嗒——”豆大的泪珠串成一串银线，簌簌得往下落，忍都忍不住。
香香不能自已得抽泣，她小手飞快得抹着脸上的泪珠，可无济于事，泪如雨下，止都止不住。
“呜呜——”她肩膀不受控制得抽动，哽咽到不能自已。
见她如此难受，见她潸潸落泪，顾恩泽心如刀绞，眉心蹙成深深的一道沟壑。
他心头涌上一种冲动。
他想上前抱住香香，想揽住香香的肩头，抚着她的肩背，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哭泣。
“哒。”
他朝前走了一步，双目凝视着香香，声音温润如玉、清冽如泉，温声认真道：“我真没有。”
他不知为何香香会有如此误解，他亦不知一时要从何解释，他只能坚定认真得一句“我真没有”。
他只希望眼前的泪人儿能止住哭泣，这泪似乎也落到了他的心里，酸酸涩涩，蛰得人坐立不宁。
安慰人，是个技术活。
而顾恩泽此前并无经验，他站在香香面前，顿了顿，抬手想抚上香香的肩头，干巴巴道：“别哭……”
“起来！不要你管！”
他手还未落下，香香便瞪着水漉漉、通红通红的泪眸，朝他吼道。
“噔——噔噔——”
香香猛得推开他，转身朝外跑去。
“哐当——当——”书房的门扇剧烈得摇晃，来来回回，如同萍草无依。
顾恩泽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抬眸望着“哐当哐当”摇晃的门扇，却看到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排丫鬟仆卫。
他们看见他看过去，忙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嘴，盯着自己的脚尖，头恨不得埋到土里。
这是，丢人，丢到了家？
可是，顾恩泽本就不在意这些奴仆，自不在意他们的所观所感，他现在，只在乎香香。
他心口如被万剑穿刺，锥心刺骨得痛，痛得他险些无法维持面上的镇定。
“站在这里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冷眼看着门口垂首躬身的一排人，声音淡漠得如同冻了三尺的冰棱。
一排人，以石管家为首，忙恭声应道：“是。”
他们训练有素得垂着脑袋，小步后退，等了百十步才转身快步离开。
石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重重呼出一口气，他现在回廊的拐角，望着寝殿的方向，拍了拍心口后怕得轻喃道：“看样子，以后要对夫人更加敬重些。”
香香来府之前，卫将军府丫鬟仆卫若是犯了错，顾恩泽神色淡漠，头也不抬，只会淡声吩咐道：“军法处置。”
军法严苛，被责罚了不死即伤，所以府中丫鬟仆卫对顾恩泽又敬又怕，偶有窃窃私语，传出了卫将军嗜血暴戾的传闻也不算完全空穴来风。
香香来府后，府内丫鬟仆卫多是看热闹的态度，等着看香香吃瘪。
可等来等去，这位新夫人活得滋滋润润，上无严苛婆母，下无搞事的小姑子，不用晨昏定省，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夫君位比三公，郎艳独绝……
种种好处，反而让有些丫鬟的心思活泛了起来，以为凭借自己的两三分姿色可让卫将军化为绕指柔。
石管家平日里对众多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他脊背不受控制打了一个寒颤，瞬间觉得自己颈项凉飕飕的。
除石管家外，刚书房门口还站在几位上午并蒂责罚了的丫鬟，她们心存怨愤，就等着看香香被卫将军斥责。
可以，这会儿她们和石管家一样，心有戚戚，把自己雀雀欲试的小心思，小心翼翼给按捺住了。
当然，还有一人贼心不死。
侧院，下人房，连枝嗑着吊瓜子，伸着脑袋朝外看，心焦气躁等着侧院里回来人。
“连翘，这边。”终于看到了一个小丫鬟，她掷了手里的吊瓜子，抬手轻声唤道。
一身浅黄色罗裙的小丫鬟，听着连枝唤她，她怯生生的眸子充溢着浓浓的后怕，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我，我——”她怯怯得，声音带了些哭腔，飞快道：“我还有事，我还有一盆衣裳没洗完。”
说罢，她像见鬼一样小跑起来，后面像是有条恶狗在追。
“呸！”连枝本有些带笑的丹凤眼猛得吊起，目光锐利不屑得睨着连翘跌跌撞撞的身影。
“有贼心，没贼胆的玩意儿。”连枝翘着兰花指慢悠悠剥了一颗吊瓜子，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连翘就是今日和桂枝一同说香香坏话的小丫鬟，她平日里与桂枝关系交好，两人都喜欢往连枝房里跑，因为连枝都会赏她们一些精贵时新的首饰头面。
可今日，桂枝被杖责一百军棍，现在趴在床上，面色惨白，半死不活，她可不敢朝连枝屋里跑。
“哎呀——”拐角处，连翘被撞倒，一下子跌在地上。
并蒂躬身捡起撞飞的针线筐，抬手要去扶她。
连翘抬眼见是并蒂，瞳孔猛得一缩，小腿一软，“扑通！”直直跪在了地上。
并蒂的眸光淡淡如水，似极了清冷淡漠的顾恩泽。
并蒂以为她不小心，温声询问：“没摔着吧？”
“没事儿，没事儿。”连翘疯狂地摇头，扶开了并蒂要扶她的手，目光躲闪，不敢直视并蒂，慌乱道：“并蒂姐姐，我去洗衣服了。”
说罢，她拔腿就跑，一溜烟跑了没影。
并蒂看着她慌乱的背影，摇了摇头，继续朝院里走去。
“她招惹你了？”并蒂拿着针线筐，路过连枝门口，见连枝看戏般嗑着瓜子看着连翘消失的方向，便随口问了句。
连枝慢吞吞咽下口中的吊瓜子仁，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瓜子皮屑，看了眼连廊拐角方向，勾出一抹略带玩味的弧度，似笑非笑道：“她这怕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怕你知晓。”
并蒂不知，连翘见了她，是做贼心虚。
上午，并蒂责罚时，只淡淡暼了连翘一眼，将她与拉架的丫鬟一同罚了例银，她战战兢兢了半个下午，又遇到了卫将军询问香香去处。
她那时故意对顾恩泽说得含含糊糊，因为她明明在石川眼里看出了爱慕，香香又对他亲昵，孤男寡女，两个人，若是发生些什么……若是再被卫将军看到……
她怀着诡谲的心思坐立不安等了半下午，刚有怀揣着看好戏的心态挤在卫将军的书房前。
最后，竟是香香对着卫将军大呼小叫，没大没小，最后竟然还完身而退，卫将军竟然没有处置她！
连翘此时心里怕极了，尤其怕见卫将军和并蒂。
并蒂听连枝一说，眉心一蹙，回首望着连廊的方向，若有所思垂下了眸子，眸色深深。
连枝不理会并蒂的疑惑，她心里还念着自己心心念念惦记的事儿。
她捏了捏自己指尖的丹蔻，按捺“砰砰砰”快速跳动的心跳，漫不经意问道：“刚听着正院有些嘈杂，夫人和卫将军争吵了？”
“嗯。”并蒂轻轻点头，却无意多说。
一不小心瞥见连枝眸光的诡异和期待的神色，并蒂手顿了顿，回身淡淡补了一句：“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间的争吵还是莫要在意为好。”
说罢，她推开连枝隔壁的房门，缓步进了房间。
听她此言，并蒂便知期待的事情根本不会成，她手上青筋暴起，两指捏碎了一个吊瓜子，目光阴鸷如同见血封喉的毒舌的三角眼：“命是真好……”
书房里。
顾恩泽坐在官帽椅上，心焦如焚，他唇角紧抿，眸光晦涩。
攥着“核糖酥”糕点的牛皮纸，他修长的玉指捻着印有“核糖酥”方印的纸笺，明明盯着印笺，他眼前却闪过香香潸潸欲泣的泪眸。
那通红通红的眼眶，水汪汪的眼瞳，不断抽搐的秀肩，交替在他眼前浮现。
“哗啦——”牛皮纸被攥得哗啦作响，顾恩泽眸光愈发晦涩。
“刺啦——”
他猛得站起，官帽椅在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颤颤晃晃跌在墙上。
顾恩泽没有机会官帽椅，他大步流星出了书房，广袖在空中划出模糊的弧度。
立在殿前门前，顾恩泽望着紧闭的房门，凤眸低垂，盯着紧缩的门扇，指尖颤了颤。
“咚——咚——”
半响，他食指作扣，缓缓扣响了殿前的房门。
他眉睫扑扑闪闪，唇瓣开开合合，喉结上下活动，再三做着心里建设，忍不住轻咳出声：“咳。”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角，又咽了一口唾沫，手放到门扇上又轻扣了一声：“咚——”
“我进来了。”他缓声道，指尖忍不住得轻颤，慢慢推开了寝殿的房门。
“呜呜——呜唔。”
呜呜咽咽的抽泣声在门外还模模糊糊，进了门便更清晰一些，断断续续，哽哽噎噎，让心听了心也为之抽搐。
顾恩泽脚步顿了下，倏尔，他轻轻撩开珠帘，踏入内室，顺着抽泣的声音，他慢慢撩开纱幔。
他没有安慰过人，更没有与人道歉求和的经验。
“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几样糕点。”他抿了抿唇，进退两难，抬了抬自己手中的糕点，干巴巴说道。
“谁稀罕你的糕点，滚！”香香抬手将一个枕头抛出，继而室内响起了更令人心碎的哭泣声。
“呜唔——呜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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