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府, 吴可心闺房。
吴母与吴父坐在一侧，看丫鬟为吴可心的手心挑拣杯盏碎片。
吴母眼眶红红得, 见又一个碎片从吴可心的手心挑出，她扭开脸不忍再看，带着哭腔小声道：“宫里的丫头怎能这么不小心。”
“娘亲, 没事儿，不疼了。”见吴母又要落泪, 吴可心唇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柔声安慰吴母。
一旁的吴父看着丫鬟将吴可心的手用帕子沾上药, 细细包起来，方沉声问道：“可心，你姑母今日找你何事？”
吴可心眼前闪过淑妃不屑的表情和她带着嘲讽的话语, 以及她在淑妃殿中的轻慢，面色攸得沉下来。
“怎么了？”吴母见她面色不好，小心翼翼问道。
吴可心收回被丫鬟包好的手, 抿了抿唇，朝着吴父吴母轻声道：“淑妃娘娘唤我应无事, 今日见了皇上。”
“皇上想纳你入宫？”吴父眼眸飞快闪过一抹欣喜，盯着吴可心的双眼, 急声问道。
吴可心摇了摇头, 眼帘低垂，带着两三分茫然，小声道：“不像，皇上的态度意味不明。”
她没了在淑妃殿中的怯弱和羞涩, 面色坦然，态度大方端庄，眉眼里闪着聪慧。
她蓦得望向吴父，启唇道：“父亲，淑妃娘娘似乎看出了我年前的装病，对我们与卫将军亲事不了了之有些不满。”
“看出了，便看出了。”吴父面上淡淡，有些不以为意。
他甩了甩袖子，轻嗤一声，沉声道：“那时，卫将军府一夜灭门，只余下顾恩泽一个半大小子，明眼人皆知卫将军要倒，彼时，把我的娇娇女嫁过去，岂不是犯傻。”
“不过人之常情，我们有何错。”他态度坦坦荡荡，没有一丝一丝一毫的愧疚和被人揭穿的尴尬。
说罢，他又瞥了一眼吴可心，蹙了蹙眉心道：“你近些日子也莫要再和卫将军府有关联，过去的便让它过去，我看圣上中秋宴的态度，这卫将军府还是树大招风。”
“我的女儿，值得更好的。”他目光在吴可心脸上流连一圈，挺了挺脊背，朗声道。
吴可心轻轻点头：“是，父亲。”
吴父见吴可心乖巧应下，眉宇间甚是满意，他看着吴可心灼若芙蕖的小脸，拳头放在唇边沉吟一瞬，闪了闪眸光，问道：“可心，你今日见，皇上对你可有意？”
“看不出。”
吴可心轻轻摇头，她抬眸两弯罥烟眉似蹙非蹙，鼻翼轻轻煽动，轻声道：“父亲，宫中还有姑母，淑妃娘娘。”
她纤细的柳眉略略蹙在一起，眼帘也低垂。
“你姑母——”吴父嗤了一声，眸光飞快滑过一抹不屑，不以为意道：“她入宫多年，空有盛宠，却未诞下皇子皇女，家族已多有思量。”
“嗯。”吴可心听言轻轻应道。
她低下了头，一手扶着她受伤的手心，眼帘低垂，让人看不到她眸中闪烁的流光。
翌日，朝会，宸和殿。
一个时辰后，朝会将尽，李铭昶端坐高位，目光望着下首挺拔如松、落落穆穆的顾恩泽，唇角勾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众爱卿。”他抬了一声，笑吟吟道：“卫将军为国征战，平定西戎，朕这几日辗转反侧，却不知作何嘉奖，幸得一消息。”
顾恩泽猛得抬头，李铭昶昨日刚遣人去了府中诊平安脉，得知香香有孕。
今日，他难道想拿香香做筏子？
顾恩泽眉宇极快得闪过一丝愤怒，唇角绷得平直，又低垂了头。
李铭昶说罢，目光带着笑意望了一眼顾恩泽，又抬眼眸，目光转过朝臣中另一人身上。
“吴爱卿。”他低低唤了一声。
吴父脊背一紧，猝然抬眸，对李铭昶此时唤他有些心中惴惴，他勉强扯着唇角，恭声应道：“臣在。”
“吴爱卿，你家嫡女与卫将军情投意合，已然议亲，这你怎能两个月前不告诉我。”李铭昶眯着鹰目，啧啧一声，摇了摇头，似是异常苦恼道：
“朕不知，给卫将军指了东陵侯之女为妻，啧啧——”
“你瞧瞧，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你这不是置朕于不仁不义之地。”李铭昶叹声叹气，浓眉蹙成一团，又是摇头，又是皱眉撇嘴，似乎真真得后悔。
顾恩泽却面色霜冷，定定望着上位的李铭昶，目光幽幽，似是燃着一把火。
两个月前，李铭昶乱点鸳鸯谱，将杀父之女许配给他，幸，东陵侯为了一己之私，寻了香香李代桃僵，如今，李铭昶又想干甚？
顾恩泽垂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握紧，菱唇抿成直直的弧线。
他低首，凤眸中转着浓郁的黑沉，黑漆漆，让人望不见底。
“幸好，朕得知及时。”李铭昶坐在上位，愁眉苦脸转为笑意盈盈，面上一派和煦。
他自上而下，看了一眼低垂着头的顾恩泽，唇角眉梢扬起笑意，朗声道：“顾恩泽，接旨。”
他说罢，龙椅旁边一直候着的御前大太监张公公便上前一步，立在白玉阶梯的尾端，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黄色的卷轴。
张公公面色淡淡，推开卷轴，掐着尖细却绵长的声音，一字一顿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卫将军顾恩泽芝兰玉树，英勇无双，户部尚书之女吴可心恭谨端敏、品貌出众，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吴可心许配给顾恩泽为妻。择九月初一良辰完婚，钦此。”
“皇上。”顾恩泽单膝跪在地上。
他拱手，目光灼灼望着上位的李铭昶，朗声道：“臣对吴尚书之女无意，且臣已有妻子，请皇上收回赐婚。”
他脊背挺直，声音清冽，不卑不亢跪在殿中，却字字铿锵，无做小伏低之态。
李铭昶自是知晓顾恩泽会不开心，不愿意，他可是得到消息，顾恩泽与他现在的娇妻如胶似漆，沆瀣情深。
可他，万万没想到顾恩泽会当众拒婚，这是当众打他的脸，将他一国之君的脸面置于何地！
果真是功高盖主，心中无他这个君王了。
李铭昶鹰目倏得闪过一缕阴鸷暗沉的流光，面色也沉下来，阴沉阴沉。
他鹰目眯成一条缝，如饥鹰扑食一般盯着顾恩泽，冷哼一声：“卫将军说什么？”
“臣有妻子，臣家有祖训，不可再娶，请皇上收回赐婚。”顾恩泽抬眸，目光直视着李铭昶，不畏不惧，再次朗声道。
李铭昶自是知晓卫将军顾府一脉情深、有一生只娶一人的祖训，不然他何必赐这婚，白赏一个如画美人给顾恩泽。
他凝视望着顾恩泽不卑不亢的玉颜，挑了挑眉曼声道：
“卫将军府现在人丁单薄，正是爱卿为家族开枝展叶、贡献己力的时候，你在天之灵的父兄定能理解朕的良苦用心。”
他声音徐徐，眸光深邃，态度诚恳，似乎真得为顾恩泽考虑。
说罢，他浑不在意，摆了摆手道：“既有妻子，便都为平妻，享齐人之福，岂不美哉。”
“哈哈——”他大笑出声。
偌大的宸和殿回荡着李铭昶的笑声，悠悠不绝。
“臣无福享受，请皇上收回赐婚。”顾恩泽面容冷肃，一字一顿，再次请道。
殿中蓦然静了下来。
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顾恩泽的话在殿中显得异常突兀，大臣们皆屏息凝神，都低垂着头，眼观眼，鼻观鼻。
李铭昶豁然起身，斜斜睨着顾恩泽，面容沉得滴水。
“卫将军这是要抗旨不遵了？”他幽幽道了一声，甩袖离去。
御前大太监张公公瞥了一眼殿中跪着的顾恩泽，拖着长腔唱道：“退朝——”
“恭送皇上。”众臣躬身恭送李铭昶，倒退着步子朝殿外退。
出了宸和殿，有人走到吴父跟前，朝着吴父拱手喝道：
“恭喜吴尚书，喜觅良婿。”
吴父拱手回礼，面上却是讪讪，唇角的笑意也拉也拉不起来。
卫将军顾恩泽少年英才，丰神俊朗，自然是东床快婿的最佳人选，奈何，人家光明正大再□□却不愿娶他女儿。
且，他亦不愿将女儿嫁入这堂而皇之得罪皇上、如立危墙之下之人。
片刻后，偌大宸和殿内，此时只余下顾恩泽与安东将军两人。
“扑哧扑哧！”在顾恩泽身后站立的安东将军蓦得起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虎目鼓鼓，瞪如牛眼，眼底幽幽闪着红光。
他又气又怒，咬牙看着已经空荡荡的龙椅，气得狠狠跺了跺脚。
他的香香，他的娇娇外孙女，竟然刚得知有孕，夫君就被人赐了婚，还是平妻！
平妻！
简直奇耻大辱，而他却不能名正言顺在朝堂上为自己的嫡亲外孙女说一句话，简直憋屈，憋屈！
“呼！呼！”安东将军愤愤得喘气，又强迫自己，长长舒气，缓解心头的怒火和憋闷。
见顾恩泽还低垂着头，跪在那里，他上前拉了一把顾恩泽，粗声粗气道：“小泽，起来。”
他拉了一把，一时没拉起。
顾恩泽低垂着眉眼，手攥成拳头伏在地上，拳面青筋暴起，拳头微微颤动，他凤眸死死盯着白玉阶，眸光深如大海，晦涩难明。
安东将军望着顾恩泽挺直的脊背和他拳紧的手面，幽幽叹了一声。
安东将军挺直的腰一下子垮了，肩膀也塌了下来，佝偻起来。
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连平日里炯炯有神的虎目此时也黯淡无光。
他慢吞吞眨了眨眉睫，怅然道：
“小泽，起来吧，你就是跪在这里僵成一座石像，也改变不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最后一天三更，一更暂定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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