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济于事啊。”
安东将军悠悠叹了一声, 声音有些沙哑,有些低沉, 又轻如柳絮,一阵风便吹散了。
“哎——老了,老了。”
安东将军扶了扶自己的额角, 又长叹一声。
他突然觉得疲惫,从肺腑至四肢百骸的疲倦, 他望了望巍峨恢弘的龙椅, 空荡荡, 却改不了它的巍峨,安东将军目光黯淡,觉得自己真得该告老还乡了。
他眨了眨眼, 只觉眼前有些晃。
他眯了眯眼,那明黄霸气的龙椅似乎有了些重影,由一个变成两个, 他努力睁眼,想要看清楚。
“扑通!”
安东将军直直摔倒在地上。
“外——安东将军!”顾恩泽面色一变, 他起身,想唤“外祖父”又顿住, 急急唤了一声“安东将军”, 将安东将军扶在膝旁。
他望着面色苍白的安东将军,抬手掐住了安东将军的人中穴,又低低唤道:“安东将军,安东将军。”
唤了五六声, 安东将军方慢慢睁开眼眸。
他一脸茫然得望着一脸担忧顾恩泽,转了转脖子,发现自己半横在地方,半被顾恩泽扶着。
他慢半拍眨了眨眼睛,目光疑惑望着顾恩泽道:“小泽,我这是怎么了?”
“安东将军,您刚才昏倒了。”顾恩泽面容严肃对安东将军说。
安东将军目光茫然,接着顾恩泽的话喃喃低语:“晕倒了?”
他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额角,又朝殿上的龙座望去,慢慢眨了眨眉睫,歪了歪头,似乎还有些熏熏然。
顾恩泽见安东将军醒了,他抿了抿唇,抬手将安东将军伏在了自己后背。
一个转手,他起身背起了安东将军,大跨步朝着宸和殿外走去。
安东将军被他背着走了两三步,才恍然大悟,恢复了清明。
见顾恩泽正面朝着宸和殿的大门走去,安东将军面色变了变,他推了推顾恩泽,在顾恩泽耳畔小声提醒道:“小泽,快放我下来,这是宸和殿。”
宸和殿,大越朝会的大殿,是大越最为庄重的宫殿,臣子退殿,需躬身、倒退至门槛方可转身前行;否,为大不逆。
“无碍。”顾恩泽不以为意,淡淡应道,背着安东将军的步伐沉稳、有力、不疾不徐。
他目光清冽,面上无波无澜,双手背在身后托着安东将军,一步一尺。
他自然知晓这是宸和殿,可这破规矩他不想守了。
安东将军伏在顾恩泽的背上,看着顾恩泽如玉的侧颜,顾恩泽唇角紧抿、下颌线凌厉,整个面容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清霜。
“哎。”安东将军又叹了一声,却闭上了嘴巴,不再提醒顾恩泽。
他就这么望着顾恩泽,一步,一步,正面跨过宸和殿高高的门槛,踏出昏暗的宫殿,慢慢走下汉白玉石阶,走在日光下,沐浴在阳光中。
御书房。
“咳——咳咳!”李铭昶扶着桌角撕心裂肺得咳,咳着咳着他猛然觉得嗓间黏腻。
他猛得顿住,可是已然来不及,他的手心“哗”得一下满是殷红的鲜血。
血太多,从指缝中滑出,“嘀嗒——嘀嗒——”滴在桌面,滴在地上。
李铭昶扶着桌角,目光怔怔望着手心指缝的鲜血,神态一时有些怔忪。
“啊!”御前大太监张公公端着一壶明前龙井入殿,看到李铭昶手心的鲜血,大惊失色,惊得大叫。
他忙小碎步上前,将手中的钧瓷万福壶放在桌角,凑到李铭昶跟前,双手颤颤,想握住李铭昶染血的手,又不敢。
他犹豫半响,双瞳颤动,伸着脖子朝殿外扯着尖细的嗓音唤:“快来人!快传太医!”
他尖细的嗓子这一呼,让怔忪的李铭昶回过了神,他眉头蹙了一下,淡声道:
“喊什么喊,多大的事儿。”
说罢,他抬手扯过去明黄色的裙摆,浑不在意将手心的鲜血蹭在上面,他手年翻转,像是擦手一般,将自己的手心连着指缝,每一个指缝里都一一擦了个干净。
这时,一个小宫女端着新熬制的药,在门槛出小声请示道:“皇上,药来了。”
“倒了吧。”李铭昶又从怀中扯了一方锦帕,坐在酸枝福纹宝座上,慢斤四两擦着自己的指缝。
“皇上!”张公公听他要将药倒了,面色一变,小碎步接过了小宫女手中的药碗,又趋步到李铭昶跟前,躬身语重心长劝道:“皇上,良药苦口利于病,不能不喝啊。”
“除了苦,没有半点功效。”李铭昶淡淡瞥了一眼漆黑的汤药,鹰目滑过一丝嘲讽。
听他这话,张公公喉间一哼,这些日子他确实看在了眼里,李铭昶一日三次服用这药,可头痛没有片刻缓解。
他看李铭昶闭目靠在了宝座上,他知晓,定是李铭昶的头晕耳鸣又犯了。
“哎。”张公公垂目叹了一声,他不知该如何劝李铭昶。
李铭昶幼时最不耐苦味,这苦涩的药汤他已经喝了两个月,却不见好,今日竟然又咳血。
怎能这么命苦,命运不公!
张公公这般想着,眼眶蓦得湿润,他抽抽鼻子,不由得眼睛闪了泪花。
“哎,这是何必。”听着身边抽噎的声音,李铭昶睁开了鹰目,眉心紧紧团聚在一起,瞥了一眼缩着肩膀抽搭的张公公他无奈得叹了一声。
抬手将张公公手里的药碗抽出,扬脖,一饮而尽。
饮罢,他又闭上眼睛靠在宝座上,淡淡道:“张公公下去吧,朕一个人呆一会儿。”
张公公看着李铭昶紧蹙的眉宇,还有他明显鼓鼓跳动的太阳穴,咽下了小太监刚刚传来的宸和殿上的事情。
“是。”他轻轻应了一声,躬身,小碎步退出了御书房,并轻手轻脚将门扇轻轻掩上。
这边,顾恩泽差人给卫将军府送了个信,便护着安东将军先回了安东将军府。
而他不知,此时卫将军府并不平静,有人赶在他之前遣人去了卫将军府。
卫将军府。
香香今早起床后,便一直心头惴惴,她吃饭时也有些食不下咽,心头难安。
她抚着不时跳动的心脏,一对柳叶弯眉蹙成了一团。
“小姐,怎么了?”见她一直唉声叹气,眉头紧锁,春梨将一盘水果放在香香旁边,小声问道。
石榴已经被剥好了,粉里透红的石榴粒颗颗饱满,晶莹剔透。
香香抬手,漫不经心捏了一颗石榴粒,两弯罥烟眉似蹙非蹙,一对翦水明瞳含烟带水,琼鼻微蹙,软软道:“就是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见她拿石榴,春梨为她递了一碟石榴粒。
可香香食不知味,朝摇了摇头,摆手拒绝了。
春梨抬手又给香香递了一串晶莹剔透的青提,这是以往香香最爱的水果,她同时劝道:“小姐别担心,你这是怀了小宝宝,所以不舒服是正常的。”
“是这样吗?”香香纤纤玉手不自觉抚了抚还平平的小腹,纤长卷翘的眉睫扑扑闪闪,眸光也带了一丝迷茫。
她昨日刚诊出有孕,此前没有任何异样,现在就因为知晓了有孕,反而出现了不适吗?
香香不懂,她第一怀孕,身边也未有亲近的人曾有孕,她像是摸着石头过河,只能自己琢磨。
“小姐,吃着青提吧,开开胃。”春梨又朝香香递了递青提。
香香接过,抬手揪了一颗圆润剔透的青提,放入檀口,心不在焉得嚼着。
“夫人,圣旨到了,请您去正厅接旨。”寝殿外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石管家气喘吁吁停在殿外,恭声禀报。
“咔!哗啦啦——”
香香手里端着的水晶盘一下子从手中脱落,盘中圆润饱满、晶莹剔透的青提跌落在美人塌上,一颗一颗散落的青提骨碌碌滚在锦塌和地上。
“圣旨?”
香香轻轻低喃,贝齿不由得咬在莹润的樱唇上,唇瓣被咬出了一个浅浅的印痕。
她被春梨扶着下了美人塌,站在殿中任春梨帮她快手快脚整理发髻和裙摆。
香香指尖不由得轻颤,心头惴惴之感愈发强烈,她问殿外的石管家道:“夫君回府了吗?”
“回夫人,还没有。”石管家恭声回道。
香香抬眸望了望天上的日头,眉头蹙得更紧些,这个时辰,按说朝会已经结束,平日里顾恩泽这时早已回了府。
今日,顾恩泽不仅未回,且有圣旨降临。
香香心中不安,但她知道,顾恩泽不在,她必须镇定,她捏着自己的指间,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走吧。”她面色恢复平静,面上清淡无波,微微抬了抬下巴,朝石管家淡声道。
她脊背挺拔,面上云淡风轻,步伐徐徐,似如闲庭信步。
石管家亦步亦趋跟在香香身后,小心翼翼抬眸瞥了眼前面气定神闲的香香,只觉看到了卫将军的影子,他不觉心中对香香更尊敬了几分。
正厅。
还是昨日来卫将军府传旨的御前太监,他看了看缓步走来的香香,含笑行礼道:“卫将军夫人。”
“公公。”香香礼貌得朝御前太监颔首。
她步入殿中,眉目稍弯,朝御前太监轻声道:“夫君朝会仍未归,公公要不要先饮一杯清茶,等等夫君。”
“无需,朝会未散,圣旨卫将军已经接了,现在不过例行公事在府中宣旨。”御前太监朝香香解释道。
他说罢,面上便敛了笑,变得严肃郑重,朗声道:“夫人,接旨吧。”
听御前太监说顾恩泽已经接了圣旨,这是到府中宣旨,香香虽心中有些疑惑,可她毕竟不熟悉宫内这些诸礼的细节,朝只得点了点头,领着府中的众人躬身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卫将军顾恩泽芝兰玉树,英勇无双,户部尚书之女吴可心恭谨端敏、品貌出众,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吴可心许配给顾恩泽为妻。择九月初一良辰完婚,钦此。”
“哐!”听着御前太监张口开开合合,香香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小姐。”她身后的春梨忙扶住了香香。
香香愣愣得靠着春梨,面色煞白煞白,呆呆得看着御前太监。
御前太监似乎看不到香香的呆愣,他双手将圣旨平举直前方,看着香香,淡淡道:“夫人,接旨吧。”
“你说,夫君,已经接了圣旨?”香香掐着自己的指间,克制着嗓间的哽咽,艰涩得问道。
御前太监瞥了一眼香香,眸光带着淡淡的鄙夷,似乎香香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见香香直愣愣得盯着他,他淡淡点头,理所当然应道:“自然已接了旨。”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白天更新,暂定中午3点。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