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太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香香, 觉得她的问题甚是愚蠢,理所当然道:“自然已接了旨。”
“不可能!”香香掐着自己的指尖, 克制着内心的不安,一对黑白分明的翦水明眸瞪得溜圆,震声道。
“呵。”御前太监听着香香反驳, 看着香香倔强的表情,轻嗤一声, 眼眸里飞快滑过一抹嘲讽。
他半转身, 将手中托举的明黄色卷轴移开眼前, 一对狭长的眼睛盯着香香,唇角扯出一抹弧度,用尖细的嗓音, 望着香香慢悠悠道:“夫人,抗旨不接可是抄家杀头的大罪。”
他语气缓慢,一字一顿。
他盯着香香, 看着香香灿若春华、姣若秋月的小脸,面上堆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半弯腰,贴近香香。
他狭长微微上翘, 面若敷粉, 与香香隔着五指的距离,托着细细的尾音悄声道:“夫人这是认为卫将军已在朝会抗了旨?”
他猝然贴近,香香忍不住退了小半步,瞳仁微微颤动, 没有说话。
御前太监站直身子,环视一周,慢悠悠点评道:“也是,这会儿日头高悬,按理朝会已然结束,可这卫将军竟……还不见回府。”
他拉着长调,声音慢慢悠悠,又带了几分尖细,异常刺耳。
殿中蓦得一静,殿中的丫鬟仆从皆猛得抬头,不可置信得看着御前太监,脊背紧绷,静若寒蝉。
香香一手死死掐着自己的指尖,一手扶着春梨,直直站稳身子。
她纤细单薄的身姿稳稳立在堂中,矫若青竹。
她维持着面上的淡定自若,鼓着软腮,莹润饱满的樱唇此时紧抿在一起,目光灼灼瞪着御前太监,沉声道:“夫君无事,不过有事耽搁,劳公公费心。”
见香香强作震惊,竟然没有潸潸欲泣或者失态,御前太监眸中闪过一抹诧异。
“也是。”他似是认同叹了一声。
后,他似浑不在意,挑了挑眉梢笑道:“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卫将军府一脉仅余卫将军一人,若是因赐婚这等喜事抗旨,让卫将军府断子绝孙、阖府倾灭,也过于愚蠢。”
他一边说,一边不住得点头,似是认可自己的话。
香香听他这般说,面上强装的淡定慢慢决裂,唇瓣儿也被贝齿死死咬住。
见香香靡颜腻理、白里透红的小脸一寸、一寸褪去粉润,变得莹白,御前太监眸光深处闪过笑意。
他又转过身,盯着香香水泠泠的杏瞳,抬起音调,故意征询道:
“夫人,您说是不?”
香香不答,手心却觉得黏腻,唇齿间也有些黏腻,她琼鼻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腥甜气。
“夫人,接旨吧。”见香香不答御前太监面色攸得变得严肃。
香香愣愣,咬着唇,没有动作。
御前太监将圣旨高高举起,睨着香香肃声道:“抗旨不接,抄家灭门之祸。夫人,您想想卫将军府,想想半年前大火中难得幸存的卫将军,孤苦伶仃勉强维持着卫将军的血脉。”
“夫人,您要看着这卫将军府因您的一己之私覆灭!”
他猛得重声,骇得香香一个趔趄,幸好春梨在她身后,眼明手快扶住了她。
并蒂在春梨身后,手心微微颤,抬眸望了一眼,又慢慢收回了脚步。
香香慢慢抬眸,看了一眼御前太监,又呆呆转着水眸,望着明黄色刺眼的圣旨,一对含情目中慢慢溢上了盈盈水光。
她咬着唇瓣,鼻翼翕动。
半响,她仰头克制着杏眸的滚烫,手心因为指尖得嵌入早已血迹斑斑。
香香咽下嗓中的哽咽,抬眸忍下眸中的水光,慢慢,福身,抬手摊开举过头顶,恭声道:“臣妇,接旨。”
“啪嗒——啪嗒!”
她低首,眼眶中的泪珠便不受控制,如雨帘一般密密得坠落。
颗颗泪珠,大如黄豆,直直从她的眼眶坠落,直直砸在殿中的青石上,“啪嗒!啪嗒!”
让人心碎的声音。
在寂静无声的大厅格外瞩目,却无人敢上前劝慰。
御前太监将手中的圣旨慢慢放入香香平举的掌心中,他见香香落泪,从他的角度,香香低垂着头,他只看到香香下巴尖上汇聚着泪珠,和空中簌簌密如珠帘的泪珠。
这就哭得肝肠寸断?御前太监似是有些不解。
他摇了摇头,蹙眉啧了一声,对香香看似语重心长道:“夫人,这是添丁进口的好事。”
他目光幽幽转向香香还平坦、无甚变化的腹部,悠悠道:“您刚有身孕,与卫将军床笫之间要克制,正好有人来了,帮您缓解卫将军的血气方刚,为卫将军府绵延子嗣、兴盛人口,岂不是好事?”
“哐!”
香香小脸上的血色霎时退得干干净净,她一个踉跄,跌在了春梨怀中。
“小姐,小姐!”春梨堪堪抱住她,见她半眯着眼睛,形容憔悴,吓得面无血色,急声唤道。
香香身后站着的连枝见她委顿,眸光瞬间滑过一抹粲然的流光。
她勾勒勾唇,又慢慢地垂下了头。
香香纤翘浓密的眉睫扑扑颤颤,慢慢睁开了眼睛,又闭目长长舒了一口气,缓声道:“无事。”
御前太监慢慢退了一步,蹙眉为难,再次劝慰道:“夫人,你可要保重身子,您这若出了事,可是一尸两命。”
话音里没有一丝担忧,反而带了些难明的意犹未尽。
“劳公公挂念。”香香扶着春梨慢慢站起身,目光恢复淡然得望着御前太监,朝着他朗声道。
御前太监看着香香这一瞬和顾恩泽有了两三分相似的神韵,眸光一缩,倏尔,他又勾起微微的唇角,耸耸肩朝香香拱手道:“公事已毕,告退。”
说罢,他带着身后八个带刀侍卫,转身离开了卫将军府。
香香怔怔望着他与带刀侍卫浩浩荡荡离开了正厅,慢慢消失在主院的青石道上,香香掐着手心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可以放下。
她一直绷挺的脊背慢慢松垮下来,眉睫也慢慢合上。
“扑通!”
她直直朝着一侧歪去。
刚她走了两步,没有扶着春梨,这一倒便直直朝着殿中的空旷砸去。
“小姐!”春梨大叫一声,面无血色,她却由于太过紧张,一时定在了原地,没有动作。
身后的连枝带了两三分惬意,慵慵懒懒得站着,看着前方慢慢倾倒的身影,低垂在袖中的手指慢慢描摹着指尖的丹蔻。
“唰”得一抹飞影闪过,并蒂抱住了香香。
并蒂半跪在地上,轻轻托着香香,慢慢将香香放平,看着眉睫微阖的香香,小声唤道:“夫人,夫人。”
“快去唤医者。”并蒂抬眸望着府中怔楞的众人急声道,又朝着身后的几个丫鬟吩咐道:“将夫人扶去寝殿。”
春梨回神,忙挤开了并蒂,和着几个丫鬟一同扶起了香香。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刚刚拥在殿中的众人皆数散去,只余连枝斜斜靠着墙,漫不经心把玩着指尖的丹蔻。
“并蒂姐姐,你可真是尽心尽力呀,不愧刚一个月多便荣升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她微抬下巴,眯着眼睛细细端详着昨日折断的指甲,半抬眸睨了一眼正要跨步离开的并蒂。
并蒂身子一僵,顿住脚步。
倏尔,并蒂转身,眸色淡淡瞥了一眼连枝,冷声道:“你莫打草惊蛇,坏了主上的计划。”
说罢,她理也不理,抬步出了正厅。
连枝眸光蓦得闪过一抹阴鸷,她最不耐并蒂这番目下无尘、清冷高傲的样子,似乎她永远是对的。
等并蒂走出了殿,连枝一个人又在殿中靠了一会儿,忙抬步出了门槛,她看着主殿的方向,轻哼一声,悠悠道:
“何用我打草惊蛇,这意外都是不期而遇,不是吗?”
她抬眸望了望天,风和日丽,天清云淡,可惜,卫将军还未回府。
被香香等众人惦记的顾恩泽在安东将军府,等医者为安东将军号脉后,他方出声告别,疾步离开。
“小泽。”见顾恩泽要走,安东将军出声唤住了他。
顾恩泽一脚跨在门槛外,回眸望着安东将军,温声道:“外祖父,怎么了?”
“……无事。”安东将军眨了眨眼,手不由得握住,复抿唇,摇了摇头,叮嘱道:“路上小心。”
“会的。”顾恩泽朝他点头,大步流星跨出了殿,步履匆匆。
等顾恩泽没了身影,安东将军夫人终于垮了一直忍着的面容,她掩唇而泣,哽咽得难以自己,抽泣道:
“夫君,你说我们的香香命怎么这么苦。”
安东将军在榻上动了动,小心翼翼揽着安东将军夫人的秀肩,他轻轻抚着安东将军夫人,眼底通红,眼眶亦闪着泪花。
他低低叹了一声,开了开口,却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又紧紧揽住了安东将军夫人的肩膀。
“夫君。”安东将军夫人投入安东将军的怀中,面颊埋在安东将军的膛前,肩膀和脊背都微微颤动:“呜唔——”
不一会儿,安东将军膛前的衣襟都浸透了,他轻轻抚着安东将军夫人的脊背,哑声道:“他是君,我们是臣。”
“君要臣为,臣不得不为。”他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如杜鹃啼血。
“这什么君王!”安东将军夫人猛得从安东将军怀中起开,她双手扶在安东将军膛前,平日里温婉纤柔的眉眼此时霜冷肃穆。
她美目圆瞪,怒声道:“杀兄夺位,昏聩好功,不尊功臣,这君王不要也罢!”
“住口!”安东将军面色一变,心口剧烈得起伏。
他大掌捂着安东将军夫人的唇齿,抬眸朝着殿外张望,心口惴惴,他蹙眉朝着安东将军夫人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夫人,谨言慎行。”
他点了点墙,点了点耳,目光愁苦。
小心隔墙有耳。
安东将军夫人此时却没有谨小慎微这个心情,她推开安东将军捂在唇上的大掌,黑白分明的美目睇了一眼安东将军:“懦夫!”
说罢,她起身甩袖离开。
安东将军痴痴望着她飒爽的身影,终于明了姝姝热烈如火的性子像了谁。
顾恩泽骑着安东将军府的烈马,一路狂奔,追星逐月,紧半盏茶便至了卫将军府。
他旋身下马,敲开了卫将军府厚重的大门,疾步朝里走。
谁知,寒山望着他,面如沉水,沉声道:“将军,夫人接了圣旨,刚昏了过去。”
“嗡!”
顾恩泽头登时有些发晕,他扶住门框堪堪稳住身形。
“香香!”他唇瓣轻颤,轻喃一声,倏得,朝着寝殿飞奔而去,快得只余下一抹残影。
作者有话要说:祸,总不单行。三更在晚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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