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恩泽快如一阵风, 一眨眼便没了影。
寒山抓住自己被风掀起的衣摆,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的青石道, 垂眸叹了口气。
他抬眸望了望天,明明刚还阳光明媚的天此时西天似乎多了一缕乌云。
“要变天了。”
寒山蹙眉望着天边那抹乌云,幽幽又叹了一声, 有些意味不明。
“香香!”
顾恩泽直接闯进了寝殿,他撩开珠帘, 大步朝着拔步床走去。
凑在床前的春梨、并蒂他来了, 忙行礼为他让开了位置。
床前, 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医者正在号脉,眉心微微拢起,又抬手翻了翻香香的眼睑。
顾恩泽立在他身旁, 弯腰看了看香香,紧张得征询道:“白术,我夫人没事吧?”
青年医者淡淡瞥了顾恩泽一眼, 未答话,又回眸, 手搭在香香的腕上细细号,面色如水。
顾恩泽看他面容严肃, 心下更是惴惴, “砰砰砰”他听到自己心口剧烈的心跳声,鼻尖和额角都微微沁出了汗珠。
他抬眸去瞅香香。
香香躺在榻上,锦被一直盖到她的颈项下,眼帘紧闭, 平日里莹润粉透的小脸此时看着面无血色,平日里妍丽饱满的樱唇此时有些浅淡。
赫然,顾恩泽看到香香唇线上有一抹深色的血痕,唇瓣结了一个暗色的血痂。
顾恩泽心中一痛,他终于想起了寒山刚禀报的另一件事,“接了圣旨”。
“宫里的人来府中宣旨了?”顾恩泽转身,朝着一旁静立的并蒂问道。
并蒂微微点头,轻声回禀道:“昨日的御前太监,半个时辰前带了圣旨来。”
顾恩泽闻言眸光倏得滑过一抹寒芒,唇角不由得绷直。
并蒂面上一如的清淡,可她侧眸看了一眼无声无息的香香,眸光闪了闪,思忖一瞬,补充道:
“御前太监称,您已经接了圣旨,抗旨是抄家灭门之罪,夫人便接了旨。”
这话有些不符她平日寡言少语的性格,她说罢,便退了一步,又垂首立在一侧。
顾恩泽眸光更是幽沉,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紧握成拳,拳面青筋暴起。
“无耻!”他咬牙轻轻啐了一声。
半个时辰前至卫将军府,那便是朝会与他还未提及赐婚,便遣人来了卫将军府。
其心可诛。
顾恩泽怒火中烧,清冷的面容也隐隐带着怒容,清冽的凤眸愈发暗沉,红光流转,似乎压抑着前年的火山,一朝苏醒,翻滚着炽热的岩浆。
他转眸,目光深深望着香香,眸光深处有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情与愧疚。
床前,医者白术慢慢收了自己的药箱,挥笔写了一个药方。
“一日三次,三个七日。”白术将药方递给床旁立着的春梨,叮嘱一句,又朝顾恩泽抬了抬眸,道:“你和我出来一趟。”
说罢,他提起药箱,缓步朝着殿外走去。
顾恩泽没了平日的意气风发和云淡风轻,亦步亦趋跟在白术身后,半路,又回眸担忧得望了眼香香。
“你夫人胎心有些不稳。”他站在殿前,单刀直入。
顾恩泽面色一白,有些慌乱得朝内殿的方向张望。
白术似是无知无觉,不顾顾恩泽猛得煞白的脸色,继续道:“她本来身子单薄,近两个月应是有温补,看脉象尚可。”
“可,孩子来得还是太早,此时,她本不宜有孕。”说着,他看了一眼顾恩泽,淡声道。
顾恩泽脊背崩得一僵,在白术清淡如水的目光下似乎自己无所遁形。
确实,是他血气方刚,不知节制,他无法狡辩说是香香撩拔与引诱,因为,最后皆是他,不顾香香的软语求饶,一次又一次……
顾恩泽面上火辣辣得,似乎被人抽了一个大嘴巴。
“现在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白术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现在她有些胎心不稳,需静养,戒床事,忌大喜大怒。”
“是。”顾恩泽如同一个被良师训斥的孩童,面色郑重,态度虔诚,不敢高声语。
白术交代完了想交代的话,便不发一言,直接抬步走了。
顾恩泽看着他的背影转过圆月门,又抬眸朝大红的廊柱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回廊,无一人。
他转身,三两步回了内殿,坐在塌前凝视还未醒来的香香,抬手为香香理了理面颊旁有些凌乱的碎发,哑声道:“对不起。”
殿外,回廊的一个廊柱后,慢慢转出一袭银红色的罗裙。
连枝靠在廊柱上,左右转了转眸子,捏着自己的指尖丹蔻,又转了转眸子,低语轻喃道:“胎心不稳,忌大喜大怒。”
慢慢,她唇角慢慢勾起了一抹大大的弧度,抬眸望了眼寝殿的方向,慢悠悠朝着圆月门外走去。
一转即是午后。
“嘤。”香香软软轻嘤一声,眉睫扑扑颤颤,她慢慢睁开了潋滟的水眸,一眼便看到了灼灼望着她的顾恩泽。
她闪了闪眸子,娇软软唤道:“夫君?”
“香香,你终于醒了。”顾恩泽凤眸霎时如落星辰,眸光灿然。
他前膛起伏,长长舒一口气,起身,小心翼翼扶起了香香。
想了想香香平日的爱好,他抽出一个软枕,垫在了香香的背后,又细细整了整。
背后垫了一个软枕,香香靠着,舒服了许多。
她抿了抿唇,看着顾恩泽丰神俊朗的侧颜,顿了顿,低声道:“夫君,我有些口渴。”
顾恩泽忙转身到桌案上为香香斟了一杯茶,他指腹试了试水温,才递给香香,珍而重之扶着香香,再次叮嘱:“小心,稍有些烫。”
“嗯。”香香轻轻软软应了一声,抬手接过了杯盏。
她小口小口抿了一些水,嗓间便清爽了许多,僵硬的身子也有了几分鲜活。
顾恩泽看着她如蝶翼般纤长卷翘的眉睫轻轻得颤,氤氲的热气柔和了她的面颊,她两手捧着杯盏,低首小口小口饮着清茶,一直没有抬眸。
这个平日的娇俏的香香完全不同。
香香喜欢眉目流盼,笑语嫣然睇着他。
她水泠泠的翦水明眸总是印着一个小小的他,顾盼生辉,明艳夺目得让人心口砰跳。
而不是现在,香香低垂着小脑袋,那杯温茶似乎怎么喝不完。
顾恩泽心中一动,似有所悟。
他敛了敛眉睫,凤眸闪过一丝自责和怜惜。
他在香香身旁坐下,凝视着香香,抬手扶住了香香纤细的肩头,温声道:“香香,我没有接旨。”
“我已经有了你作妻子,我不会再娶的。”
他声音温润低醇,徐徐如清泉激石。
香香猝然抬眸,黑白分明的水灵灵大眼睛瞪得溜圆,她心头有一丝雀跃,却蓦得慢吞吞眨了眨纤翘的眉睫,又攸得低下了头。
她小手捧住带着温暖的杯盏,指尖不受控制得轻颤。
她抿了抿唇,小口小口咽下口中的温水,氤氲的水汽直扑面颊,她眉睫颤了颤,声音又轻又软:“抗旨不接,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嗯。”顾恩泽看着她软软的发顶,低低应了一声。
肯定她的话语。
香香抬眸,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顾恩泽,扁了扁嘴巴,杏瞳便瞬间水汽蒙蒙,她琼鼻微蹙,抬手推了下顾恩泽的前膛。
她嘴巴撅起,忍住眼眶中的温热,气呼呼道:“抄家灭门你不接怎么办?”
“不接,你怎么回来的,你愿意你们顾家满门尽灭?”他的话细想,前后不一,香香目光直直瞪着他,娇声质问。
“我——”顾恩泽凤眸幽深,幽邃,黑沉沉不见底,他望着香香,开口想说什么,却又顿住了。
香香抬眸盯着他,似乎在等他解释。
顾恩泽唇瓣微启,又合上,欲言又止,终什么都没有说。
所以,他还是不能让顾家灭门,不能因她愧对列位祖宗,对不对?
“走开!”香香忍在眼眶中将落未落的泪珠还是落了下来。
她明明早就知道,这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才是最明智的举动。
“啪嗒!啪嗒!”顺着鼻翼,滑过雪颊,慢慢在下巴尖汇聚,又慢慢低落在搭在身前的锦榻上。
儿女情长,总要有命。
“香香,我——”顾恩泽想解释。
香香却不愿听了,她抬手猛得推开顾恩泽,手中的杯盏也被掀翻,还剩半杯的水一下子洒在锦被上。
见水有些溅在香香的手背上,顾恩泽面色一变,忙抬手掀开了锦被,紧张得望着香香:“有没有烫着?”
“没有,你起开!”香香将小手从顾恩泽掌中抽出。
她怒目瞪着顾恩泽,抬起纤纤玉手,食指指着珠帘的方向,震声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走开!”
“我。”顾恩泽面色为难,还想说什么。
香香却猝然动了,双手捂住耳朵,双腿蜷在身前,整个人抱膝窝在一起,泪流满面,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不听!不听!你走开!”
“走开,我不想现在看到你。”香香声音嘶哑,如诉如泣。
她头埋在膝上,纤细的小肩膀和单薄的脊背轻轻抽搐,看着楚楚可怜。
顾恩泽抬手,指腹轻轻放在香香的肩膀,放轻放缓声音,温声道:“香香,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不听!你走!”香香倏得抬眸,推开了顾恩泽,大声吼道。
顾恩泽猝不及防被推,一个踉跄,退了好几步,扶着床柱才堪堪站稳。
他看着满面冷霜、眼底通红的香香,他恍然发觉,现在他说什么,香香估计都无法听进去。
顾恩泽垂眸,慢吞吞眨了眨眼帘。
半响,他抬眸,目光温柔得凝视香香,柔声道:“我先出去,你一会儿先吃些东西。”
“你走。”香香抽了抽琼鼻,忍着眼泪,咬着唇瓣冷声道。
顾恩泽纤密的眉睫闪了闪,眸光深处闪过一抹受伤,恋恋不舍望了一眼香香,抬步离开了内殿。
殿外,春梨和并蒂静立在门前,听见顾恩泽出来,亦低垂着头。
顾恩泽在门槛外驻足,回眸望了眼内殿,朝春梨吩咐道:“去给你家小家备些温粥,她被子湿了,你一会儿给她换换。”
“药熬好了没有,让你家小姐趁热喝了。”
他语重心长,耐心,细致得嘱托,生怕春梨忘了什么。
“是。”等他说完,春梨恭声,一一应下:“请卫将军放心。”
顾恩泽又望了一眼内殿,抿唇,眸光深沉,抬步朝书房走去。
书房,两炷香后。
“扑通!”锦华登时跪在地上,朝顾恩泽俯首,震声道:“此事欠妥,还请少爷三思!”
“我意已决。”顾恩泽眸光清冽,幽幽望着书房的一角,慢慢道。
作者有话要说:月初日万结束啦,以后大多日更~明日更晚一点,凌晨更新,周六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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