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无声泪流满满, 他双手握拳死死贴着墙面,紧紧咬着自己的唇瓣。
唇瓣被他咬得血肉模糊, 手心有零星殷红色的血珠“啪嗒!啪嗒!”滴落在地面。
他仰着头,双目怔怔得望着头顶的梁柱,目光空洞没有焦点, 似乎万念俱灰。
他眼前闪过一袭红衣、热烈如火的姝姝,姝姝怒瞪着他, 潸潸欲泣, 震声道:“你若今天不带我一起, 我只等你十天。”
“十天,十天后,你若不回来, 我便去寻一个俊俏的小郎君,与他双宿双飞,让你永远也找不找到我!”
他看着姝姝灼若芙蕖出渌波的小脸, 他不敢带她走,他怕护不住她。
他那时自身难保。
皇权腐人心, 他是皇上最宠爱的小皇子,他娘已经被册封为皇后, 他即将被封为太子, 他无心皇权,可是他上面有六位哥哥,每一个都想让他死。
刀山火海他不怕。
可是,他怕护不住姝姝, 他怕姝姝因他而负伤,所以他拒绝了姝姝要与他同生共死、同进共退的建议。
他自以为一切都是为了姝姝好,他独自一人,抛下姝姝在这荒林孤院,他以为这里是安全的。
他竟然对那些不辞辛劳、爬山涉水追杀他的人存有一丝期待,以为他们会放过姝姝。
可谁曾想,他们竟然也到了这里,幸好,幸好姝姝有家人护着,才没有受伤。
“唔啊。”李慕面色煞白煞白,唇齿间不由得泄露出一抹极细微的哽咽。
他双眸盈满泪珠,眼底殷红殷红,红得滴血,眼睛瞪得几乎要爆出来,充满了血丝。
他靠着墙,缓缓蹲下,双手捂住面颊,却肩膀克制不住得颤抖,指缝指尖渗出水迹。
“呜。唔。”
房间中响起低低悲鸣,声音不大,断断续续,犹如头狼失去了伴侣,悠悠悲鸣,撕心裂肺,听得人亦是摧心剖肝想要落泪。
李慕整个人都在颤抖,他一手紧紧揪着自己的前襟,面色涨红,似乎痛得不能呼吸,期期艾艾,唇瓣哆哆嗦嗦,哀哀欲绝。
他不能原谅自己。
当年,他不顾姝姝的意愿执意独自离开,姝姝气呼呼道只等他十日。
他信誓旦旦以为他和姝姝两情相悦,这不过姝姝为了他回来说得气话,他是这么相信着,但他也怕姝姝性子明烈,故而,他拼死拼活。
第十五日,他终于回来了,伤痕累累,全身血迹,可他回来了。
他在门口理了理衣襟,用袖子擦了擦面上的血迹,他心口不停地起伏,在门口缓了良久,他唇角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深呼一口气,去敲门。
“咚——咚咚——”
无人应,他眨了眨眼睛,敛住心中的不安,又抬手敲了敲门:“咚咚!”
“姝姝,我回来了。”他唇角勾着浅浅的弧度,站在门前轻轻的唤。
仍无人应答。
李慕面色多了一分的忐忑,他小心翼翼咽了咽喉结,轻轻推门,“吱——”大门一下子被推开。
“吱哐——”
门扇大大得开着,小院一览无余,静悄无声。
李慕看着空荡荡的小院,心不住得下沉,他右手扶着门框,有一瞬颤抖。
“姝姝,我回来了,姝姝。”他敛住心神,强作着笑容,踏入小院中,抬声呼唤道。
可惜,都没有人,他进了厨房,无人,他轻轻一推,推开了堂屋,仍是无人。
李慕站在原地,蓦得有些天旋地转。
踉跄两步,他一下子摔在堂屋前面的台阶上,他坐在台阶上,告诉自己院门、房门都未关,姝姝可能去了山林或是山下。
他眼睛一亮,扶着墙慢慢起身。
转身,猝然跑出了院门,朝着山林中奔去,大声唤着:“姝姝!姝姝!”
半个时辰后,李慕踏着沉重的步子归来,面上有些失魂落魄。
他本就有些褴褛的锦服被山石棘草划得一条一条的,面颊上还多了十数道划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血口子还朝外渗着血迹。
“姝姝。”他轻轻喃了一声,望着半掩着的堂屋,踉跄一下绊倒在石阶上。
他就这么坐在石阶上,怔怔得望着院门。
日上三竿,日过正午,日暮西斜……月上柳梢,明月高悬。
天色一点点变暗,又一点点变亮,晨曦初生。
“喔喔——”雄鸡一鸣天下白。
山下雄鸡的打鸣声震住了李慕,他慢半拍得眨了眨眼睛,抬起充满血丝、疲惫无神的眼睛怔怔得望着院门,空无一人。
“吱——”
李慕眸光倏得流光溢彩,抬眸望去。
“喵呜。”一直小白猫踩着窈窕的小猫步从外面钻进院中,刚走两步抬眸看到院中虎视眈眈的李慕,又唰得飞身跳上了院墙,几步便没影了。
李慕眸光一点,一点变暗。
他浓密的眉睫慢吞吞眨了眨,攸得,一行清泪顺着面颊滑下,慢慢滑到他的唇角。
他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又在石阶呆呆等了近一天一夜,两天两夜滴水未进,他唇角早已干涩起皮,泪水滑过,犹如伤口上洒盐。
可是李慕似乎无知无觉,他慢慢转身,轻手轻脚推开了堂屋的木门。
一切似乎都和他在时没什么变化,整整齐齐。
他看着床榻,打开衣柜,似乎也没什么变化,衣柜中他的衣服整整齐齐叠着,和姝姝的衣服相邻而放,李慕眸光又亮了起来,他想姝姝可能没走,没准下山了。
“砰砰砰”他心口剧烈起伏,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李慕拔腿就朝门口跑,在门槛处绊了一下。
他险些摔到,踉跄着出了门口,不经意间低头看到了自己身上。
他眨了眨眼,看着已成褴褛的锦袍和袍脚沾染的血迹,想着山下淳朴的民风,思忖一瞬,转身回院。
“啊?你说山上那家啊。”一身蓝灰色短打,扛着锄头的中年男子听了李慕发问,思考片刻,恍然大悟道。
见他似乎是知晓姝姝,李慕
“那家小娘子的俊俏郎君来接她了,两人应是欢欢喜喜回家了。”
李慕面色蓦得一白,面无血色,他知道姝姝性子烈,说一不二,可是他不信,他们明明两情相悦,他不信就十天,姝姝便另觅新欢。
“您怎么知道是她的小郎君。”李慕死死掐着手心,维持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艰涩得问道。
中年男子蹙着眉头打量了他一眼,额角的沟壑堆在一起,愣声开口道:“自然小郎君下山换面时自己说得。”
“你村里随便打听,大家都知晓,还吃过喜糖呐。”中年男子补了一句。
田玉长得眉目秀丽、性子飒爽,女扮男装时无一点违和,反而斯文俊秀中带了几分英气,引得山下村庄的小姑娘家心神荡漾。
田玉不愿招惹是非,便推说已有了娘子,住在山上,这也让村中对姝姝美貌觊觎的一些男子,打消了念头。
李慕不知这些,他面色惨白,唇瓣干涩微微渗着血丝,轻声喃道:“是吗……”
他向中年男子道谢,沿着村中纤长的山道,目无斜视,四肢僵硬迟缓,形同行尸走肉,慢慢朝着山中的院落走去。
天上烈日高悬,李慕却不知为何只觉凉意彻骨,冻得自己牙龈打颤,不住得颤抖。
回到院中,他再次打开衣柜,检视他的那些衣裳,终于发现了不对:
那些姝姝为他缝制,他还未穿过的衣袍明显有了被人穿过的痕迹。
“哗——哗哗!”
他发了疯一样,将那些衣袍从衣柜中扯出,踩在脚下,却不慎被绊倒,“咣”得摔在地上。
他趴在地上,蜷缩在一起,低低呜咽,如同孤兽悲鸣……
“嘭嘭!”李慕抬手朝自己额头打了狠狠一掌,他竟然不相信姝姝,不相信姝姝对他的心。
他该相信的,他明明该相信的。
姝姝,不顾名门闺秀的清誉与他偷偷出了安东将军府,甘愿在这个荒凉的山上孤院为他洗手做羹,愿意陪着他血海腥风中苦苦支撑……
“啪!啪!”
李慕抬手,重重,抬了自己一巴掌。
面颊被重力扇得偏向,唇角直接流出了殷红的血迹。
李慕抱着头,靠在墙角,鼻子唇角都挂着血丝,形容狼狈,全无平日的矜贵孤高,一遍又一遍得轻喃重复:“我怎么这么傻,这么傻,我为什么不相信姝姝。”
“我为什么不相信姝姝对我的情义!”
屋外,安东将军夫妇与田玉夫妇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院落,空寂荒凉的院落悠悠回荡着间或的巴掌声和沙哑的重复声。
乡间狭长的土路上,马车中。
田玉看着双眼依旧通红的安东将军夫人,小声劝道:“夫人,不然我们改日再去下巴沟村?”
“没事,今日去吧。”安东将军夫人拎起手帕轻轻拭了拭眼角,抬起温婉中缭绕哀愁的眉眼,哑声道:“我想去姝姝生活过的地方看看。”
见她坚持,田玉轻轻点头,只坐在锦榻旁安静得陪她。
这边,香香离了菊儿胡同,便乘车回了安东将军府。
谁知,她刚到家没多久,便听门房来报,“夫人,东陵侯府柳和薰来拜见您。”
“柳和薰?”香香眉头微微一蹙,抿唇垂眸思考,眸光划过一抹沉思。
她两弯罥烟眉似蹙非蹙,一对乌黑浓密纤翘的眉睫轻轻扑闪,樱桃红的娇唇微微嘟起,似乎很是困惑。
自上次国公府落水事件后,柳和薰明显安分了许多,上次在吴府她其实看到了水榭厅中的柳和薰,也看出了柳和薰无意与她攀交。
而她,更是将东陵侯府抛到了脑后。
这次,柳和薰突然来访又因为什么?
“请她去前厅吧。”香香垂下眼帘,思忖片刻后,轻声吩咐道。
这边,柳和薰带着秋葵,由卫将军府中仆人引着朝正院走去,她踩着青石板道,看着端庄大方,目不斜视,实则悄悄打量着卫将军府。
院落恢弘大气,绿色的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步步,雕梁画栋。
一步一景,青石道两侧的玉玲珑花团锦簇,大朵大朵开得异常繁盛,花盘直逼牡丹,让人艳羡。
柳和薰捏着自己的指尖,忍着心里的酸涩,让自己面上表现得云淡风轻。
“姐姐。”刚踏入前厅,看着首位身着的香香,柳和薰唇角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轻快道。
香香水泠泠的杏眸蓦得睁大,略有些呆呆得看柳和薰。
柳和薰可从不认她这个姐姐,这是柳和薰心甘情愿,也是第一次唤她“姐姐”。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让香香不由得脊背一紧,不知柳和薰何意,她垂在广袖中的手悄悄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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