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莎醒过来的时候, 眼前是彻底的黑暗, 身体是沉重得动弹不得的状态,精神则是昏沉沉, 比较难思考,好像困倦到极点, 随时可以再睡过去一样。
她躺着的地方应该不是床铺, 比较硬, 好像只是放了薄薄一层地毯的地上。她的头部没有枕头,让她的脖子有点发酸,身上却盖着沉重的被子。
好像也不一定是被子, 它散发着埃里克沉重的气息,安莎艰难地用手摸了摸, 判断大概是埃里克的斗篷。
对了,埃里克!
她竭力告诉自己,不能睡, 挣扎地喊出埃里克的名字:“埃里克——”
等了十几秒, 不远处, 一双红眼微微点亮。
原来他一直在那里, 只是不动也不看, 静静地听着安莎的动静。
安莎叫了他, 他也只是睁开了眼睛,看着安莎不说话。
这样的沉默最是让人觉得心里没底。安莎感受着无力的身体和全身被绳子束缚的感觉,忍不住发出有浓重鼻音的一声啜泣,她正要解释:“埃里克……”
埃里克如疾风一般, 迅速到了她面前,狠厉地盯着她,幽怨又仇恨地说道:“我做错了什么呢?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这真实的怨恨的声音一旦开始出口,他忍耐了许久的怒火也爆发了,他呼吸沉重得像森林巨大野兽的气喘,震荡着安莎的耳膜。
“我……”
“闭嘴!”他难耐地打断了安莎的话,“我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你太过分了!你太过分了!”
那撕裂一般的声音压得安莎说不出话。
“我那么相信你,哪怕帮你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你买了迷药,我也没有多加防备,可是谁知道你会用在我身上呢?真是庆幸我自己对这种迷药非常熟悉,有了一定的抗药性,我又及时去厕所吐出来,吃了对应的解药,不然真的是倒在这上面了……”
他自嘲地说完,更逼近了安莎,呼吸也更为急促:“你知道我为什么熟悉这种药吗?因为我这特殊的样貌,我又在年幼时自己离开了父母,所以我被骗入过马戏团,被当做怪物去别国演出。那些人控制我的时候,就给我用这种药;我不听驯服的时候,他们也给我用过这种药。这是我的噩梦,我以为我不会再遇到了,可你是我唯一最亲最爱的人,你居然给我用这种药!”
他难以置信地哭了出来,陷入崩溃的情绪的漩涡。
安莎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迷药还有这段故事,她后悔起戳中埃里克的伤疤,努力挪动身体朝着他靠近,着急地想要开口说话。
但她的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下实在太沉重了,就算没有绳子舒服,她也很难动弹,她想说话,埃里克却抢先一步说话,堵住了她的嘴。
“你想说什么?想可怜我还是想同情我?我不需要你的可怜和同情了,实话和你说,那些该死的人我都统统报复过,他们活得比我还惨,你可怜我不如去可怜他们,或者……”他冷笑了一下,“可怜一下你自己。”
安莎全身毛骨悚然了起来,真的怕埃里克失去控制了。
该怎么办才能迅速转移埃里克的注意力,平息他的愤怒呢,他一时半会儿肯定听不进去她的解释的。
安莎无助又着急,埃里克还偏偏往她身上浇灌更多恐惧的种子。
“我和你说过的吧,”他痛苦地惨笑着说,“说了好多好多次,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你却不停,把我变作了这种我自己也接受不了的丑恶模样。是你把我逼成这样的,我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都不要怪我!”
“那你不要我了吗?”安莎全身冒冷汗,脑袋空白,想要求饶。可是出口的时候,她也没想到她自己会说这句话。
听着那带着哭腔的惶恐的话,埃里克愣了愣。
“我当然要你。”他下意识先肯定地说道,“我死也不会放手的。哪怕我变得再不堪,你也要和我永远纠缠。”
这话还是很恐怖,因为不确认埃里克会做什么安莎接受不了的事情,可是安莎听到后诡异地放松了一点。
哪怕被他发现她做了触怒他的事情,他还是要安莎,与他现在表现的冰冷完全不一致。
安莎深深地觉得,对待还爱着你的报复者,其实是比对待一个决定不爱你的报复者要轻松一点的。
安莎这样说服了自己,开始有勇气去试探埃里克。
她忍住身体颤抖的欲望,讨好又亲近地说道:“那你抱抱我,扶我起来,我身体一直动弹不了,好难受。贴着地板的地方像是火烧了一样,再不动我可能好像就要皮肤麻痹得脱皮了。”
埃里克又愣了愣,恍惚了瞬,但他忍住了那强烈地想要帮忙的欲望,冷着声音说道:“你装什么?别以为我不懂,你其实心里是不愿意接触我的吧?只是想放松我的警惕,好有机会逃走。”
像是想到了什么画面,他越说越颤抖,声音变得尖酸又刻薄。
安莎理直气壮地马上否认:“我没有……”
“还装!”他厉声说道,显然是更气了,“你看清了我的脸就要跑,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还想花言巧语到什么时候!想讨厌就直接说讨厌我,别假惺惺的,我看了就作呕!安莎,那时候你根本不知道,看着你的背影,我真想……我真想……我真想……”
他暴躁地说着,半天说不出会做什么,倒是不停地眨着眼睛,两点红光在黑暗中一闪又一闪,显然他在拼命阻挡眼泪的出现。
安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可她真的冤枉,她努力地说重点:“我偷看你的脸是想早点适应,这样等你愿意被我看的时候,我就可以表现得很好,不会让你伤心;我看完你的脸不久后要走掉,根本不是因为嫌弃你,我是被吓住了没错,但那只是因为我没见过这样模样的人,我有点慌神,所以想要冷静冷静,去厨房拿杯水喝而已。”
埃里克声音冰寒又武断:“我不信。”
安莎忍着鼻头的酸意,憋着委屈说道:“事实就是这样,我没有骗你。我是喜欢你的啊,要是不喜欢你,我用着你的钱,你又说过那么多次警告的话,那么我何必去纠结你是什么样子呢?何必冒着会与你反目的危险呢?反正日子过着舒服就行,我何必管那么多。拜托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埃里克沉默不语,安莎不清楚他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只能继续说道:“埃里克,对不起,让你伤心了,是我不好。可我真的只是想着让你多爱我一点点……”
“我爱你还不够多吗?”埃里克终于忍不住反驳道。
“不够啊,根本不够啊。”安莎的语气也有点激动了起来,但反驳完她黯然失落,幽幽地说道,“你根本没有放心来喜欢我。你房间里你写的很多笔记,你都防着我去看;你看似亲近我,格外需要我,可是我与你身体上的接触,每一次都是我一点一点地磨来的;你虽然不说,可我每次说多在乎你了,你只是高兴一下,就很快又平静,因为你认为我没有真正爱上你,这样判断的原因是你认为我没有看过你真正的脸,所以我说的在乎,只是对你伪装的肯定……”
“我……”
他刚说一个字,安莎冷静反问:“你敢说你没有这些想法。”
埃里克沉默了。
安莎继续说:“我比较逞强,不敢多求可怜,是因为觉得别人没有义务要一定对我好,可是现在,埃里克,你求求可怜可怜我,别再折磨我了,你对我好一点好不好?我需要的是这种亲密无间的好,这不是你给我优越的条件可以替代的。”
说着说着,她也没把握埃里克会答应她,委屈之中,感受到身体的束缚,她难以自控地落下泪来。
她再努力适应一切,可她还是一个需要发泄恐惧与不安的人。
“我没有折磨你……”埃里克低声说道,声音缥缈而虚弱,像是他下意识的话。
安莎无声地哭了好久,哽咽地轻声请求:“那你抱抱我,帮我擦干眼泪。”
埃里克犹豫了许久,终于动了,他用他此刻无力的手将安莎扶起,安莎虚弱地倒在他的怀中,他连忙珍惜地将安莎抱住,让安莎在他怀中躺得舒服一点。
“还有眼泪。”安莎感受着他的手忙脚乱,沙哑地说道。
他无奈地给安莎抹眼泪。
一碰才知道,那眼泪比他视线里看到的还多,埃里克觉得自己的手都要被那眼泪浸透了。用手擦了半天擦不干净,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要用轻柔的衣物,然后匆匆忙忙从身上解下一块手帕,认真地给安莎擦拭起来。
好不容易终于擦干,他凝视着安莎的脸,久久无法回神。
可是安莎的脸像是看不得了一样,他一专注凝视,安莎又低头委屈地哭了起来,他只能又给安莎擦眼泪。
反复几次,他觉得安莎哭得他心都要碎了。
“你别哭了……”他忍不住说道 。
“我控制不住。”安莎哭得畅快,像是要把从出生到现在的一切委屈都哭出来一样,一时很难终止,憋了一下,结果哭得更大声了。
埃里克不敢说话了,只好皱着眉眼,小心翼翼地继续帮她擦眼泪,生怕擦太多次,把她细嫩的皮肤擦破了。
“你嫌弃我哭太多吗?”抽噎中,安莎不放心地问道。
“不会。”他说完,沉重地补充了一句,“我爱你。”
他刚绑住安莎的时候,是真的恨她入骨,可是恨的极致也是说明他爱得极致。
他真的难以接受安莎要离开他,恨到想要把安莎吞吃入腹了,这样安莎就不会给他彻头彻尾的毁灭感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他感受着自己重到压不过气的情感,哑声说道。
爱到只要她说,他可以轻易地原谅她。
人哪里可以轻易地相信一个人呢?
对于安莎说的关于揭他面具的事实,他还是暂时接受不了,可是安莎哭着说在意他,说了那么多,还哭了那么久,他轻易地就选择相信了。
“你也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安莎一字一顿地认真地说道,可能因为刚哭过,说话说得还不利索,有些尾音像小孩子一样,纯真又清澈。
埃里克听得心软得是不能再软了,他把下巴轻轻地抵在安莎的头顶,缓缓地点了点头。
安莎感受着头部那承受的晃动的重量,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终于大着胆子说道:“你能给我药吃,让我恢复身体吗?还有帮我脱下这些绳子。”
埃里克迟疑了下。
“好不好?”她的声音细弱,还残留着哭腔。
埃里克动摇了,反正已经轻易选择相信了,双方现在挺好的,他最好放手才是。
他这样理智地思考着,可是开口却是比安莎更细弱的声音:“不好,我怕。”
他庆幸现在的姿势不用和安莎对视,他对不起安莎,居然想通了后还拒绝安莎。
安莎果然沉默了,像是被他欺负了还不知如何是好一样。他愧疚不安,可是还是怕极了解开绳子。
安莎就像只白兔,弱小脆弱,但也倔强,看着像是逃跑能力很强的,他不敢赌,不想看着安莎潜在的会永远消失的背影。
“那你要绑我到什么时候?”安莎忍耐地问。
埃里克诚实地说道:“不知道,但应该是觉得你不会离开我的时候。”
“你……”安莎无语了,深吸一口气说道,“你确定那不是一辈子吗?”
埃里克:“……”
空气一时死寂得连呼吸声也没有了。
“快把绳子解开吧,帮我恢复,你不放心的话,暂时就多跟着我,好了吧。”安莎无奈地说道。
埃里克还是不是很愿意,但安莎那声质疑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放心的质问,着实让他心虚了,他也知道这样不好,反正也得到了可以一直陪着安莎的承诺,他恋恋不舍地解开了安莎的绳子。
但刚一解开更紧地抱住了安莎,用他的双手和怀抱代替了那绳子的桎梏。
他还是难以放心。
“还有麻药……”安莎提醒。
埃里克依恋地说:“我解开不了,我们要一起等三个小时才能自然恢复。”
安莎有点憋闷,不说话了。
埃里克听着沉默,渐渐不安,想了想安莎的需求,打开了灯,问:“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安莎望着四周,却问:“这里是哪里?”
这里又是一个暗房。
“另一个暗房。”埃里克果然这样回答。
安莎精神被那麻药弄得很不好,可能又因为哭太久,脑袋缓缓疼了起来,也懒得去管埃里克怎么会有那么多暗房了。她虚弱地说道:“你给我送点东西吃,我饿了,需要恢复力气。”
埃里克不安地说道:“安莎,现在你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最好不要吃东西。”
安莎恹恹地闭上眼睛,后退一步:“水呢?”
“最好也不要,”埃里克补充,但怕安莎太过难受,又说道,“我可以去拿水杯给你润唇。”
他想把安莎放回地面好站起来,可是刚一动作,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我走不开。”他说,“我不能离开你。”
“……那你觉得谁能帮忙,驱鼠人吗?”安莎无语地问道。
“他不行!”埃里克立刻着急地回道,回完怕自己一惊一乍过于激动,才又恢复了语气的平弱,“他不能进出我们两个人一起居住的家。”
“那请问我怎么润唇?”安莎无语到没脾气了。
埃里克犹豫了下,说:“我抱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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