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姑获鸟是候鸟还是留鸟
咕王的科普小剧场告诉过缘一,鸟类分为候鸟和留鸟。
像高洁飘逸的丹顶鹤,因为季节变化而南来北往,叫作候鸟。
像雪地里翻滚觅食的麻雀,不管冬夏春秋,永远“这片地盘是老子的,老子天下第一”,叫作留鸟。
大部分留鸟终生只在窝巢附近活动,从不远行。
西国的犬妖告诉过缘一,谁也不知道咕王大人的窝巢在哪里,虽然传闻中她有着富可敌国的宝藏,可是怀着恶意与贪婪之心去讨伐她的人与妖怪,只有神隐一种结局。
因此,缘一一直以为,姑获鸟,是留鸟。
除了觅食,她可以千年百年闭门不出(桃源乡的兔子语);
她拒绝了所有的追随请求,不允许任何人知道她真正的老家所在,即使为了挑战强者而抢小孩,也只会在她开辟出来的幻境世界等待(杀生丸的母亲语);
她的钥匙都因为长久的放置而变成了付丧神,游走在所有有门户的地方,等待下一次顶替真正的钥匙被使用的机会(西国犬妖语)。
缘一安静地听完这些传闻和吐槽,没有泄露任何关于咕王的真实情报:
譬如她住在越后的一棵树上,巨大的鸟窝并不是幻术。先后持有她的钥匙、也就是她的尾羽的人,就有他和鬼灯两个,他是人类,鬼灯是鬼神,没有一个是付丧神。
固定地居住在某一个地点,活动范围仅限于周边——对她这样的随便一飞就飞跃了大洲与大洋的大鸟来讲,真的是指在窝巢附近活动了。
可是现在他产生了怀疑。
留鸟会……出个门就找不到家吗?
找不到家的话,会随便飞到哪里就在哪里搭窝吗?
那留在越后的树上那个家怎么办?
他拿到的钥匙还能打开她家的门吗?
他甚至在想,讨伐咕王的人找不到她我窝巢一点也不奇怪,连她自己出个门都找不到。
怀着重重疑虑,他在咕王看起来心情很好地沿着河边四处走动的时候,追上去揪揪她的衣袖,问道:
“我们要怎么重新搭窝?”
咕王想都不想,直接指着刚才她撞矮了一头的那座山对面的另一座山,说出她的计划:
“你看,那边怨气深重,肯定有个吃人的妖魔。我们作为正义的勇士,当然是要铲奸除恶、维护公平与真理!”
言毕,她背着缘一,一飞冲天,精确无误地停在了缘一并没有看见存在入口的山壁前。
之前没有管的原因,是她只顾着找自己家。
其他的妖魔鬼怪在她的感知中过于渺小,一只河童与一条青蛙、一只发鬼与一顶假发、一只雪女与一个雪人,几乎不存在差异。
通透世界看到的是一片浓重的紫黑色烟雾,烟雾中有丝丝缕缕的黏黏糊糊的絮状物,让人无比厌恶。
金红色的大鸟豪迈地一脚迈进根本不存在的洞口,缘一惊讶地发现,他们居然就这样穿越了山壁。
山洞里越发浓重黏滞的烟雾,对于擅自闯入的咕王毫无办法,只能贴着她身周一米开外滚动,尝试侵蚀和吞噬她。
踏过一地身形纤细、似乎来自于少女的人骨,他们飞到了山洞深处,看到一口已经半凉不凉的大锅,里面的场景让还是个孩子的缘一胃里翻江倒海。
另外一口锅里,不凝固的血水滚滚沸腾。拿着一根腿,坐在里面正在泡澡、念叨着“这次的美容秘方真有效”的丑恶怪物,甚至还没发现咕王的到来。
咕王礼貌地问候道:“谁分享的什么美容秘方这么好?”
缘一看不出原型的怪物回答:“山下的城镇里的白-粉-姥姥说的,在无上的恐惧和绝望中惨死的……”
它没有办法说完了。
金红色的火焰取代了它用来给自己煮洗澡水的木柴的火焰。
并缘着紫黑色的烟雾,将所有撞在她眼里的罪恶,付之一炬。宛如烈日之下,黑暗与阴霾无处遁形。
焕然一新的山洞里,四壁都结出了闪烁着光的圆石头。
咕王哼着歌,就像捡了个没人住的空山洞一样,布下现在的缘一还看不懂的阵法,让狭长阴暗的妖魔之洞宽敞明亮。
他不知道咕王怎么做到的,当他已经无法靠目测来判断现在的山洞的大小的时候,咕王用鸟爪子打响指失败,变回人形重新打一个。
“啪——”
脚下是熟悉的高档绫罗的柔软触感,放眼望去,摆满水晶球的桌案还在那里,甚至他之前点开的那个“刀剑乱舞”,依然放着同样的音乐。
他已经不是第一天到咕王的窝巢的他了,这次他在一眨眼的时间里,就把金丝挖出一个深深深深的深坑,看到了窝巢最底下的人骨。
骨散相之余,还有新鲜的几具骨连相。
他抬起头,心情复杂地喊道:
“你不吃人,这些白骨都是这样来的吗?”
还未到变声期的童音在隧道里隆隆作响,根本不能清晰地传到外面去。
他无奈,爬出来又问了一遍。
咕王大惊失色:
“什么,我的窝底下还有人骨?”
——她把窝一键铺得那么厚,深处的骨头又不硌脚,这么些年来,她其实,一直都没发现。
任劳任怨地给她的窝做了一遍大扫除,缘一又想起来鬼灯曾经从空气里拿出各种用具的事。
和咕王这几年的相处让他意识到,和咕王说话,最好不要用符合礼仪的委婉的方式,不然她可以理解到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去。
咕王不觉得这有什么,还高兴地摸摸他的头,夸他终于有把自己当作这个家的家人的意识了:
“这是我的‘家’。在我的家里,我的家人需要什么,当然可以随取随用。”
像是为了告诉缘一,又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她轻轻地强调:
“我在的地方,就是我家。“
她隐约记得她是个人类、还住在家里的时候,就是这样。想要什么都能拿到,找不到的喊一声“妈!”肯定也能找到。
因此她反问道:
“人类的家庭不是这样的吗?”
缘一:……
他以为这是只有神仙与妖怪的地盘才能实现的妄想。
他委婉地解释:
“并不是,人类的家庭,不会发生‘想要什么’就从空气里可以‘任意取用’的情况。”
咕王再次大吃一鲸:
“居然是这样吗?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下山去体验一下人类的生活吧,我还想让你过得轻松舒心一些、和你母亲在的时候差不多的生活呢。”
缘一:……
好吧,她毕竟是一片好心,不可辜负。
但是在那之前,他要不要提醒咕王,人类的头发和眼睛,不会有这样鲜艳夺目的颜色?
******
三日后。
隐去的脸上的妖纹、扎着黑长直高马尾的咕王,牵着缘一的手,一脚踢开山下不很远的城镇里,卖胭脂花粉的白-粉-姥姥的家门。
她不怎么客气地把面如慈祥老妇人的妖怪踹进地板下面,大马金刀地坐到主位,宣布道:
“这地方不错,现在它是我的了。去,倒杯茶来,配四样和果子,不好吃的话拿你下酒。”
白-粉-姥姥不算什么大妖,然而常年混迹各种规格的闺阁,消息灵通。
妖怪以实力为尊,但她这样恐怕还是欺人太甚。白-粉-姥姥顶着高齿木屐的脚印,想要和她拼命,看到她身边侍立着的孩童,安安静静地玩弄着手里小小一团的阳之炎。
平安京时代,群魔乱舞。她曾经有幸,在一次百鬼夜行中,见识到这样的小小一团金红色火焰,是如何化作焚城烈焰、让所有拦在她寻找什么东西的路上的大小妖怪,顷刻覆灭,连渣滓都不剩点滴。
咕王大人还不是特意与谁为敌,她只是路过罢了。喧天的气焰、耀眼的颜色,让他们这些幸存妖怪,不敢兴起一丝与她为敌的可怕念头。
面白如雪(而且顶着鞋印)的老妇人低眉顺眼地致歉,对自己没有第一时间迎接、并尽力招待咕王大人的罪行,深深忏悔,承诺立刻就奉上最好的茶与和果子。
缘一仰头注视着坐在她自备的沙发椅上,翘着二郎腿,抱着水晶球思考先玩哪个游戏比较好的咕王。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她,这样的“登门拜访”,也不是人类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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