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啸云带来的人将叶孤城和李寻欢周围所有的房间都占满了,而且这一晚几乎无人入眠,好像生怕一不留神他们就会消失一样。在他们看来,叶孤城和李寻欢都是轻功极佳的人,确实有这样的能力。但这种担心其实并无必要,叶孤城和李寻欢不会突然消失,相反的,他们和龙啸云一样期待即将到来的好戏。
次日,叶孤城和李寻欢养足精神来到客栈大堂的时候,龙啸云以及他带来的众人已经恭候多时。见到两人终于下楼,龙啸云按捺住内心冲动,等他们走近了才起身:“李寻欢,叶城主,可终于追上你们了。”
李寻欢一笑,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打量着龙啸云以及他身后那些人青黑的眼圈:“昨晚雨大,诸位赶路辛苦了。”
可不是辛苦吗!他们在黑夜淋着暴雨,李寻欢却在温暖的房间里;他们熬的眼眶青黑,李寻欢却睡到天大亮。这样一对比,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从长江港口到兴云庄,再到嵩山,因为叶孤城的存在,他们一直在退让,退到今天,龙啸云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他如今只迫切的希望看到李寻欢被定罪,没功夫在意他话中的讽刺,大声说道:“我听说你们来嵩山是为了找少林寺主持公道,可这一路你们太自负了。现在不需要找任何人,我也可以证明你李寻欢就是梅花盗。”
李寻欢问:“是吗?”
他漫不经心的态度让龙啸云在兴奋余多了几分恼火,更大声的说道:“如果你不是梅花盗,要怎么解释你走的路线和梅花盗活动的轨迹一模一样?”
李寻欢冷冷道:“是你在怀疑我,不该由你来证明吗?”
龙啸云:“游少庄主一路跟着你们,正可以为此作证。”他说着看向游龙生,然而对方没有立即应声,也不知是默认还是拒绝出面。
“游少庄主?”龙啸云又问了一句,暗含催促之意。众人的目光下,游龙生只好嗯了一声。
作证和跟踪或者放狠话可不一样。叶孤城和李寻欢这样的人是不在意几句狠话的。至于这一路他跟在后面,名义上是盯着他们两人,但真要说起来,对那两人其实没有影响,他们如果愿意,随时可以甩掉自己。作证就不一样了,在游龙生的计划里,并不包括和叶孤城正面冲突这种冒险的事情。
他只是想在梅花盗的事情里涨一些名望,好对得起藏剑山庄少庄主的名号罢了,来之前他以为龙啸云明白他的想法,没想到却被坑了一把,以至于预先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被拖到了叶孤城的对立面上,还占据了一个关键位置。
现在他已经出声,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嗯”,也算为龙啸云做了伪证了,可如果今天的事情不成功……
龙啸云可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有了他的证词,立即说道:“游少庄主作证,你就是梅花盗。李寻欢,你还有什么狡辩?”
李寻欢摇摇头。
龙啸云冷笑:“谅你也编不出谎话了,这次将你带回去,我可再也不会顾及往日情分,必要给全江湖一个交代。”
说到往日情分,龙啸云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偏偏众人都像是听不出来,纷纷激动附和。
“说得好!”
“就是!必须处置他!”
“将他抓回去!”
这些的声音之大让外面的行人都看过来,然后一见满屋子带着刀剑的江湖人,全都抛弃看热闹的想法躲远了。
声势闹的挺大,李寻欢面对众人的敌意却只是笑笑。那笑容好像看了一场不那么让人满意的演出后,给予台上演员仅有的尊重。至于叶孤城,更是连一个笑容都吝啬给予了。
龙啸云阴沉沉的盯着他们:“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辩白了。就算是白云城主,也不能颠倒黑白。叶城主,你说对吧?”
叶孤城给予他的只有无视。
龙啸云:“既然如此……”
“他们没有话说,我有!”年轻男人充满自信的声音从客栈门口传来,龙啸云不耐烦的转身,就看到陆小凤带着个和尚进来。那和尚身穿灰色僧衣,脚上一双旧鞋子,看起来非常不值一提,游龙生见到他却吃了一惊:“是你!”
陆小凤来回看看他俩,笑了笑:“你们已经认识了?”
灰衣和尚摇摇头:“谈不上认识,见过一面罢了。不过这位藏剑山庄的游少庄主我是知道的。”
江湖上有谁不知道游少庄主呢?在游龙生看来,别人知道自己是应该,至于自己知不知道别人……他嗤笑一声,讽刺道:“怪了,我为什么要认识一个和尚?”
灰衣和尚认认真真点头:“和尚向来老实,江湖上认识的人不多,又不像有些人,只要一眼就能认出,游少庄主不知道也是正常。”
陆小凤哈哈一笑:“你这话是在暗示我不老实?”
灰衣和尚说:“我在说我自己,并没有说别人。如果你听出了别的意思,一定是你的问题。”
“你是老实和尚?”龙啸云皱起眉问。
灰衣和尚来不及回答,陆小凤已经道:“可不就是老实和尚。老实和尚从不骗人,想必他的证明,各位是可以相信的。”
游龙生刚才诧异的反应让龙啸云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他看着眼前的僧人,并不是很想让他作证,但身后众人有一些是为了抓梅花盗而来,并非为了帮他龙啸云,叶孤城、陆小凤也都看着他,让他不能拒绝。龙啸云咬紧牙根,还是勉力维持住了冷静的表象,不以为然的问道:“一个和尚要做什么证?”
陆小凤对和尚一笑:“不如就说说你从哪来,到哪去,一路上都看到了什么。”
老实和尚果然老老实实说:“我从兴云庄外出发,一路跟着叶城主和李探花到嵩山来,每天晚上都住在他们隔壁。因此他们做过什么,去过什么地方,我都知道的很清楚。”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龙啸云却不再提问题,只是阴沉着脸看着他。游龙生也很紧张,一路上他根本没有察觉还有另一个人跟在后面,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没人捧场,老实和尚只好自己接着说:“我可以证明,叶城主和李探花除了赶路,绝没有做过别的事情。”
短暂的安静之后,龙啸云冷笑出声:“你可以证明?我也听说过‘老实和尚不老实’,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呢。”
此话一出,陆小凤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孩子:“江湖上是有这样的传闻,但试问有谁听见过老实和尚的谎话?”
江湖上当然没有人能说老实和尚说过谎,他的话就相当于铁证。客栈里有几个人已经动摇,龙啸云皱起眉,隐晦的看了眼游龙生,示意他必须说点什么。
游龙生并没有接收到龙啸云的急切,或者说,他并不想接收到这份急切。他此时所站的位置正好面对着叶孤城冷漠的视线。那种眼神太冷了,让他内心深处已经滋长出强烈的退缩。
他想起自己先前那赶鸭子上架的一声“嗯”,那并不是他的本意,现在却要由他来承担后果。而李寻欢现在不止有叶孤城,还有陆小凤和老实和尚的帮助,比起龙啸云,现在李寻欢才是胜算更大的那个。
如果再帮龙啸云,等到李寻欢洗脱嫌疑之后会将他如何呢?游龙生非常清楚,李寻欢脱罪的可能性极大,毕竟梅花盗本就另有其人。
他的退缩龙啸云也感受到了,不由心里暗骂没用,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状若公正的说:“老实和尚的话没人不信,我方才不是质疑,而是想到和尚也是人,总不能不吃不睡。既然要吃要睡,自然也不能时时刻刻都能盯着李寻欢。此外,再加上叶城主的掩护,要怎么知道他不会在大家睡觉的时候,偷偷跑出去作案呢?”
游龙生诧异的看他,惊讶于他终于要把叶孤城也拖下水,同时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继续为他说话。这人为了弄死李寻欢已经陷入偏执了。
此时,被提到名字的叶孤城依旧冷漠,一个眼神都欠奉。陆小凤笑的从容自若:“我不知道你说的作案是指什么。”
龙啸云不耐烦道:“还能有什么?梅花盗的案子你不知道吗?”
陆小凤:“梅花盗的案子多了。”
龙啸云:“我指的自然是李寻欢往嵩山来的这一路犯下的那几桩!”
陆小凤笑了:“我想你指的也许是这几位姑娘。”他说着拍了拍手,门外走进来三个妙龄少女,每个都很漂亮,其中两个在场的人都不认识,另一个却有点名气,是镇东镖局总教头的独生女儿,也是这个月来死在梅花盗手中的第三个被害人。
本该死去的人活生生出现在面前,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客栈里安静的落针可闻。而更让人措手不及的是在几个少女之后,一个身穿红色袈裟的老和尚也跟着走进来。
“慧能大师?”有人一眼认出。慧能和老实和尚不同,武林正道时常能看到他走动,认识他的人自然不少。
陆小凤:“我的话诸位也许不信,但慧能大师的话想必没有人会怀疑了。”
他这话就是对龙啸云说的,龙啸云脸色已经铁青,却始终一言不发,似乎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慧能目光低垂,温温和和的开口:“这三位女施主确实差点被梅花盗所害,不过陆施主和贫僧先梅花盗一步,另外做了安排,这才能及时将她们救下。”
陆小凤盯着龙啸云的脸色,笑着问:“你这是怎么了?是在怀疑既然梅花盗没有得手,为什么没有回来告诉你吗?”
龙啸云冷冷道:“荒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小凤:“看来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他再次拍手,客栈外头又走进来几个壮汉,他们用一条铁链锁着个瘦高的男人,几乎将他拖了进来。龙啸云看到这人后眉头一跳,却硬生生忍住了内心震惊。他的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游龙生看的一清二楚,对这名被押进来的男子多了几分猜测。
陆小凤盯着龙啸云难看的脸色:“这个人不知道你是否认识?”
龙啸云:“不认识。”
陆小凤夸张道:“真的吗?他倒是认识你呢。”
慧能点点头说道:“我们在几位姑娘的房里点了致幻的香料,在被我们抓到之前,这个人并不知道自己其实一次都没有得手。而在被我们抓到之后,他一口咬定龙大侠可以救他。”慧能抬起头看着龙啸云,被他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直直盯着,龙啸云已经忍不住感到心虚。
那双眼睛好像牢牢将他抓住了一样,龙啸云想躲避,却连动都没办法动一下。他听见陆小凤也在问:“既然你说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认为你可以救他呢?”
在尴尬的安静中,游龙生往后退了一步,和龙啸云拉开了距离。随着他的动作,好几个对梅花盗始末不是完全了解的人都开始后退。这些人带来了更多的动摇,也让一开始自信满满的龙啸云变的孤立无援。
在他的预想中,此时孤立无援的本该是李寻欢,然而事实确实他带来的人都在背叛他,李寻欢却依旧波澜不惊,好像他所做的不过一场闹剧。
总是这样。叶孤城也好,陆小凤也好,江湖上真正享有盛名的人物永远也不会将他龙啸云看在眼里,李寻欢却能毫不费力的得到这些人的尊重,甚至爱护。
他到底凭什么?凭他那过剩的好心,还是他从出生起就拥有的一切?难道龙啸云就不值得拥有一点点美好的东西吗?
怨恨充满了龙啸云的内心,让他再次忘记,是他先骗取了李寻欢的信任,占据了李寻欢的家,而后又不择手段的想要斩草除根。他选择性的忽略了,这一切之所以差点就成功,正是因为李寻欢“过剩的好心”。也拒绝承认出身不能决定一生,同样美满家庭,衣食无忧,游龙生和李寻欢可不就成了完全不同的人吗。
“看来龙大侠已经没有什么可解释了。”陆小凤说道,一声大侠叫的极具讽刺。
龙啸云回过神,冷冷道:“你说这个人就是梅花盗,那么应该知道他是个罪犯,罪犯的话怎么能相信呢。我不认识他,至于他为什么说我会救他,就要问他自己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走过去解开那男人的哑穴,不用他问,那人立即喊道:“龙啸云!这三个女人可是你叫我杀的!现在你想你不认账了?不可能!”
龙啸云皱着眉:“不知所云!”
那男人用力挺胸,示意旁边的壮汉从他衣襟中摸出几封书信:“诸位大可以好好看看,这个人是不是无辜!”
这些信一开始就告诉过他,看过之后就立即烧了,不要留下把柄,谁知道他不但没有烧,反而专门留了下来。陆小凤接过那些信一一看过,又把信递给慧能。慧能只看了一眼就摇头道:“不久前龙施主给少林寺写过信,那信上的笔迹和这封信不一样。这封信……看起来更想是为女子写的。”
龙啸云冷哼:“既然不是我写的,不知道这位犯人还有什么别的证据指证我?”
那男人愣住了,似乎无法相信这样的结果。李寻欢说道:“兴云庄有一位林仙儿姑娘,她的笔迹也许能和这几封信对上。另外,那位姑娘手中一定有关于龙啸云的证据。律法规定从犯如果愿意配合查案,是可以从轻处罚的,想必她是不会吝啬分享。”
“林姑娘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有人立即跳出来反对,激动的脸色通红。
李寻欢只是淡淡一笑:“我只是猜测,是与不是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你这样说有没有考虑过林姑娘的清誉!亏我刚才为误会了你而觉得抱歉,你又哪里值得我抱歉!”
李寻欢叹了口气,几乎同情的看着这个为林仙儿激动万分的年轻人:“不如你也回去看看结果。如果这件事与她无关,我一定向她道歉。”
只是个被表象蒙蔽的年轻人罢了,李寻欢不在意他的无礼,甚至欣赏他年轻气盛,为自己喜欢的姑娘出头。比起这个年轻人,和林仙儿不清不楚,此时却保持沉默,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游龙生才真正让人厌恶。
梅花盗的事情到这里差不多全清楚了。慧能已经将信收好,准备和陆小凤再往兴云庄去一趟。这次,龙啸云被铁链锁住,和真正的梅花盗一起关在车上。他本是带着人马前来抓李寻欢,没想到自己反而成了阶下囚,那些跟着他一起来的人有些四散而去,有些成了押送他的看守。
李寻欢和叶孤城与他们道别,一直将他们送到城门口,再回头的时候,叶九已经带着马车站在他们身后。
不只是马车,他还从叶六手下借了个车夫,专门负责送他们。
小少年期待的看着他们:“那姓龙的自食其果,咱们也可以回家了吧?”
李寻欢愣了下,继而一笑:“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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