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雍国皇城盛京。
落霞山一众弟子远道赶来, 风尘仆仆,进城之后定下一家客舍,总算能休整一二。
放下行礼,谢曦领着师弟们下楼用饭。他是落霞山掌令谢尧的亲传弟子,也是落霞山这一代的大师兄, 年纪轻轻就已经武功超群。
他师傅谢尧断言,他定能在这次武举中博得头筹。
落霞山弟子不远万里来到雍国,为的就是参加武举。
近两年,吏部尚书陆景昭多次上奏,陈清利弊,请求将九品中正制改为科举制度, 以才取官。
这举措显然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 朝堂博弈一年有余, 陆景昭被人刺杀数次,最终国君萧清羽下令,改制。
此举一出,天下震惊。
科举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世家不再垄断朝堂,寒门也有机会登上高位。一时之间, 雍国国内书院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
科举也有武举,这些年雍国南征北战,极速扩张,不知多少人以军功起家。因而得知考过武举就能得官位,入军中效力, 来者自然众多。
盛京真是热闹啊!站在街上,看着往来不息的人群,谢曦不由感慨道。
师弟们也连声附和,他们从小被拘在山上练武,轻易不得下山,的确是没见过这样热闹的景象。
这来盛京的第一顿饭当然要吃得好一点了。谢曦打听过了,盛京城里最出名的酒楼就是三分阁,据说是当年陈国京都开过来的。
当然,现在早没有什么陈国了。
谢曦领着师弟们找到三分阁,被小二满面笑容地迎进大堂。
大堂中人声鼎沸,此时正是用饭的时候,三分阁里坐满了食客。恰好这时又进来了一拨人,只剩下一张席位,小二便为难道:“几位客人可愿意拼个桌?”
谢曦不计较这些,点点头。对面是几个文弱的书生,也干脆应下。
一群人便坐到了一处。
正在此刻,一个身着暗红披风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眉眼清隽,肤色苍白,面上显出透骨的冷漠。
他一走进来,整个喧闹的大堂便立刻静了下来,直到他走上楼,进了雅间,一切才恢复如初。
谢曦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他们一桌的书生:“这人是谁?怎么好像所有人都怕他一样?”
好大的气派啊。
文弱的青年笑了笑:“阁下一定是初来盛京吧?”
谢曦点点头:“是啊,我和师弟们从小在山上练武,这次是奉了师命来考武举的。”
“怪不得。”青年笑了,“那位啊,就是当年雍国攻下的陈国皇子严书辞,皇帝自尽后,他就被封做了陈留王。”
雍国攻下陈国,这十年间又接连攻下三个小国,这么大的动作已经惊动了天下其他强国。
他们互相结盟,只为抵御雍国,因此雍国这两年更多是消化攻下的土地,发展自身。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以雍国帝后野心,征战难以避免。
作为亡国皇族,严书辞不是该低调度日么,怎么这样嚣张?
谢曦问了出来。
青年摇着头:“他除了是陈留王,还有另一重身份——监察院御史。这位陈留王,投在帝后门下,成了鹰犬,最擅审讯逼供,这些年不知道多少贪赃枉法的官吏犯在他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要被他盯上,不管藏得再深的秘密都会被翻出来,加之性情狠戾,做事狠辣不留情面,盛京百姓都畏他如虎狼。”
谢曦恍然:“原来如此。只是他是旧陈国皇族,皇帝怎么放心放权于他?”
“这便是陛下的气度了!”青年敬仰道,“连亡国皇族都肯用,只要真有本事,何愁不能出头?”
谢曦若有所思。
楼上雅间,严书辞推门而入,只见青年坐在雕花木窗边,手中握着一枚茶盏,望着窗外。
听见推门的声音,他缓缓转过头,便是严书辞见了他许多次,心中也不由为之惊艳。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句话用来形容萧御实在再合适不过。
“太子殿下怎么老是想着往外跑。”严书辞淡声道,说着不客气地坐在萧御对面。
萧御闻言笑道:“这都是学了阿爹,他和阿娘当年不就是这样。”
严书辞挑眉:“这回出宫,又是想做什么?”
“这回是阿蘅那小丫头,闹着要出宫玩儿,我被她磨得没法子,只能舍命陪英雄。”萧御摇着头道。
一家五口,萧蘅作为唯一的女儿,自然被萧子垣当眼珠子一样宠着,小儿子团团生得一张像极了萧鎏霜的脸,萧子垣再大的火气见了他也收敛起来
这样算下来,萧御这个长子平日里为弟妹背黑锅最多,偏还最不得宠。
“这世上,公主算是少有能治住你的人了。”严书辞失笑,冷漠的神情融化,倒显出几分温柔。
萧御屈指敲了敲桌面:“书辞,你我至交,你怎么只想着瞧我倒霉呢。”
严书辞弯了弯嘴角,转开话题:“既是公主要出宫,那她又在何处?”
这雅间里可只有萧御一人。
萧御无奈道:“非要出去逛一逛,我可不要陪她。你还记得上回出门,她拉着你我二人作陪,买空了半条街,她倒是开心了,咱们俩身上挂满了东西,得亏没有熟人看见,不然咱俩的面子往哪儿放。”
严书辞倒茶的动作一顿,没错,还是让她自己逛去吧。左右有暗卫跟着,出不了什么事。
“对了,还有一桩事。”萧御又道,“阿娘吩咐,让你中秋记得入宫,咱们一起做月饼。”
严书辞沉默了片刻才说:“娘娘怎么突然想做月饼了?”
萧御递给他一个你懂的眼神:“如今阿娘手上得用的人越来越多,她也就闲了不少,总要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好在萧鎏霜还没闲到隔三岔五来这么一遭。就是萧御这个亲儿子,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家阿娘的手艺多好。
但是有萧子垣再拍旁边坐镇,谁敢说一句不好试试?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咽。
再说楼下,谢曦和师弟们用完饭,同拼桌的青年拱手道别,出了大门。
却恰好看见小巷中一群混混不怀好意地堵着一个小女郎。
萧蘅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些混混,她今日没带散碎银子,买包蜜饯只能用金珠,谁知就被人盯上了。
她一点也不慌,毕竟暗中埋伏着数十暗卫,只要她一声令下,就能把这几个混混全部拿下。
正盘算着怎么炮制这几个不识趣的家伙,却听到一句“光天化日,你们如何敢欺侮一位小女郎!”
谢曦皱着眉挡在萧蘅面前,呵斥道。
他不知道,在他与几个人动手的时候,身后的萧蘅带着兴味的笑,直直看着他的背影。
岁月轮转,千载时光倏忽而逝。
图书馆二楼,少女靠窗坐着,懒懒托着腮,阳光撒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温暖柔和。
桌上放着一本书,讲的正是千年前雍朝的事。
陆景昭,旧陈国吴郡陆氏庶出子,自幼性情沉静,颇有城府,不为父所喜。少年时被除族,往京都入大理寺为一小吏,得吴章青眼为徒,后吴章起复,昭自请外放为吴郡郡守。
雍国举兵攻陈,昭杀鄢陵关守备,迎雍国大军入城。陈国国破,国君严城自尽于孔雀台,同日,吴章自尽。于国不忠,于师不孝,天下共唾之。
昭入雍国为官,后迁为吏部尚书,多次奏请行科举制,为官清廉,行事端正,历经两朝,官至丞相。享年七十六,一生无妻无子,所遗财物皆赠与跟随多年一老仆。
死前曾言:生前身后,只任后人评说。
…
叶南枝 ,旧陈国世家叶氏旁支,老父幼弟为郑家害。陈国灭,南枝入赤羽卫为指挥使,查抄陈国世家,行事狠辣。
以女子之身官至廷尉,掌天下律法,庶民权贵,一视同仁。
…
严书辞,陈国皇族遗脉,封陈留王。为权势入萧皇后麾下为鹰犬,领监察院御史一职,性情狠戾,行事嚣张,恶名能止小儿夜啼。
得雍国两任国君信任,善终。
…
萧蘅,国君萧清羽与萧皇后独女,善行商贾之事,掌九州商队,后开拓海运,船队于海外遇险,受贵人相助。问及身份,原是九州商队原主纪氏羡鱼。其托船队带回良种,一解天下饿殍,雍国国力大增。
嫁车骑大将军谢曦,征战中任勤务官,统筹数万粮草未有疏漏。
…
萧茗,萧皇后幼子,容貌妍丽,喜爱杂学,于医道颇有造诣,研制外伤良药,活数万兵士。
…
萧御,雍国第七任国君,一扫六合,天下归一,立雍朝。
多少风流云散,多少传奇都付与笑谈。
少女纤长的指尖划过书页,眼睫颤动,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她秀气地打了一个哈欠,一举一动都仿若画中人。
一枚金黄的银杏叶从窗外飘了进来,落在书页之上。少女轻轻拿起那枚银杏叶,唇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她不由看向窗外,却对上高大的银杏下,少年抬眸的一瞥。
风吹动树叶沙沙,千载的时光在此刻化作流沙。
弥留之际,已经很老的萧鎏霜躺在床榻上,握住床畔萧子垣的手:“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两件事,一是遇见小叔叔,二便是遇见你。”
“衡郎,我何其有幸啊。”
萧子垣眼中有热泪滚落,他这一生,少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别伤心…”萧鎏霜虚弱地笑了笑,“还记得那句话么?生当复来归…”
“…死当长相思。”萧子垣将她抱在怀里。
萧鎏霜靠着他的肩,如以往许多次一样:“如果有来生…我们还要…”
“如果有来生,我要早些遇见你,爱着你,护着你,叫你时时刻刻都是开心的。”
千年之后,银杏叶如雨一般落下,那一瞬的对视,仿佛成了永恒。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一个番外,写写男女主的日常还有小叔叔O(∩_∩)O
蟹蟹九梦和蒙太奇两位小天使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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