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珙脸上的惊异逐渐平复下来,镇定的看向来人。他很明智的没有喊人,因为以刚刚对方所展露的武功,恐怕自己喊出声来之前就会被阻止。
他也算半个武林人士,手下三教九流都有,竟从没有听过江湖上还有这么年轻的高手。
“你到底是谁?”他看着风时雨。
“我的身份重要吗?重要的是我为谁而来。”风时雨平和的说,如同一个友好的客人:“你只需要告诉我指使你杀范闲的人是谁?”
“姑且提醒一下,我既然能无声无息的站到你面前来,自然也能无声无息的让你林府上下在这天亮之前…满门皆死。”
话音未落,室内的气氛已经降至了冰点。风时雨若无其事的微笑着,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依然轻柔诚恳,不似威胁。然而在场的两个人,谁也不会把这话当做开玩笑。
司理理几乎是悚然一惊,这样的盗帅对她来说实在太陌生。
“你敢!”林珙疾言厉色,心神激荡之下,又咳出一口血来。
这并非不可能的事。
林珙很清楚,以对方的武功,能够带着一个人在不惊动自己那些护卫的情况下来到这里,自然能够以同样的方式找上父亲和兄长。对于这等高手,杀一个不会武功的老人和一个心智不全的人,根本只是手起刀落的功夫。
“如何不敢?哦,因为这里是宰相府,我若杀了当朝宰相全家,就是与庆国作对。”
林珙死死的盯着他。能说出这种话,显然是对后果毫不在乎。
“林公子。”司理理劝道:“性命只有一条,人若死了,万事皆休。你当仔细思量,幕后之人是否值得搭上整个林家。”
林珙冰冷的看了她一眼,若非是这个女人……
他开口道:“无人指使,我只是不想让婉儿嫁给那小子,可陛下旨意不能违抗,我只能让他死。”
风时雨轻笑一声:“这个时候拿妹妹做借口,可不是好哥哥哟。”
“你们一心认定有人指使,我也无话可说;”林珙冷笑,“世人皆知我是太子门下,你们既有定见,何不直接去问殿下?”
“瞒者瞒不识。”司理理一针见血,“若只是公子一人,如何得知我等情报?若只是为了妹妹,不惜让北齐之人在庆国京都行刺杀之举,未免太过夸张。”
林珙沉默。
风时雨则不疾不徐道:“若说我从过往经历学到了些什么,那就是很多表面上一目了然的东西,往往并非如此,越是顺理成章,越有可能内有隐情。”
“范闲初来乍到,唯一值得这么做的,就是他所关系的内库财权。和此事息息相关,能够驱使你行动之人只有那么几个。皇帝、长公主、太子和二皇子。”
“皇帝本就打算把内库交给范闲,他的嫌疑可以排除;长公主执掌内库,此事她利益受损,存在动机;太子因郭保坤一案与范闲交恶,若范闲得到财权之后支持二皇子,他储位不稳,亦是动机;照此来说,范闲掌管内库对二皇子有利,但他派人约范闲的时间和你突袭司姑娘住处的时间太过巧合,也是疑点。有可能是嫁祸,也有可能是他反其道而行之,故布疑阵。”
“三人皆有嫌疑,我想了想,与其分析半天没个结果,不如来问当事人。”风时雨微微收敛了笑意,“所以,不要再虚耗你我的光阴了,我的耐心很有限。”
林珙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透过对方的话语,他看到了更深的一层。这个人分析幕后之人,竟然把陛下也纳入考量。若陛下真与此事有关,他就敢到宫去找陛下当面对质,甚至行大逆不道之举吗?看他理所当然的表现,就好像如此思考没有半点问题。
此人连皇帝和庆国都不畏惧,又怎么会忌惮太子权位。若自己说出那人存在,恐怕他真敢直接找上门去报复。
何等的肆无忌惮,何等的无法无天。
如此妄为,简直就是有恃无恐,那看不清深浅的武功,莫非……
“我若说出那人,林家同样有麻烦。”林珙面无表情。
“那就与我无关了,反正晚死总比现在就死好吧。”风时雨毫不在意的说。
“你!”林珙梗了一下,有种吐血的冲动;不,他真的吐血了。
林珙努力平复内息,过了好一会儿,他闭了闭眼,放弃似的说道:“我可以告诉你那人的身份,但你不可再找我林家的麻烦。”
“刺杀尚未发生,只能算是未遂,你又是范闲的二舅哥。只要告诉我幕后之人是谁,我只究首恶,对林家自然是秋毫无犯。”
林珙忍了忍,没忍住:“谁是那小子的二舅哥啊!”
平复了一下情绪,他神情复杂道,“策划这件事的人…是长公主,程巨树的情报也是她告诉我的。太子殿下若知晓此事,必然不会同意,所以我们是瞒着他进行的。殿下并不知情。”
如果涉及的人是太子,他可能还会多考虑一会儿。现在恶客临门,林珙稍一考量,果断就把李云睿给卖了。
四顾剑证明,在这个世界上,一个宗师可以面对千军万马守住一座城;此人就算不是宗师,也是非同寻常的高手,这样的人盯上长公主,李云睿想必将麻烦缠身。
范闲与小妹成亲,内库财权就不在她之手,长公主能带给太子一派的利益大大减小。
范闲成了林家的女婿,他来自澹州,又只是个私生子,在京中孤立无援,拿到内库财权必然成为众矢之的,林家就可以对他伸出援手,如此就有合作的机会,宰相之权,内库之财可以强强联合,只要范闲不是笨蛋,就知道该如何选择。
况且范闲和太子并非生死仇敌,总有机会拉他到这一边来。
至于长公主和他爹有过一段,抱歉了,又不是他亲娘。这层关系最多在合作的时候让双方有一个可以互信的基础。
他和长公主的合作,归根结底只是为了太子。现在麻烦来了,不卖她卖谁。
林珙越想越心安理得,又诚恳的强调了一句:“我以性命担保,此事与太子绝无关联。殿下本性宽厚,范闲在京都府衙门对殿下说的那些话其中必有误会,我可以居中联络,不妨让范闲与殿下见面一谈,把误会说开,尽消前嫌。”
太干脆了吧!看你浓眉大眼,相貌堂堂的样子,居然这么就把长公主给卖了!那不是你父亲的老情人、你心爱妹妹的亲娘么!
司理理的在内心疯狂吐槽,虽然有所预料,但这一幕实在是太没节操了。而且说这话的还是林珙,一向为人处世以刚硬凌厉著称的男人。
风时雨满意的点点头:“此事我会找长公主求证。”他征询的看了一眼司理理,“你还有其他想知道的吗?”
“有。”司理理盯着林珙,“长公主如何得知我的情报,是齐国内部有人与她串通吗?”
“怎有可能!”林珙微微抬高了声音,“她若真与北齐有勾结,我岂会与她同谋。”
他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范闲毕竟关系内库财权,他若死了会引来鉴査院的调查,长公主就提出了借刀杀人之计,说在京都有潜伏的北齐密探,可以借他们之手。我当时听了十分惊讶,觉得确有可行之处;我问过她这些消息从何而来,她说这是我大庆布置在北齐的秘谍传回来的情报,还附上了可以调动人手的令牌的图样。”
“以长公主的身份、地位,何必与北齐勾结。”
司理理沉着脸,没有说话。难道自己没有被出卖,真的只是单纯的情报泄露?但看林珙的表现,他似乎深信后面这一种可能。
她半信半疑。无论如何,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她还不打算回去,她不会再将自己的后背交给那些不可信任的人。
不再继续往下想,司理理抬起头:“还有一事。”
她伸手从风时雨手中接过长剑,锵啷一声拔剑出鞘,似笑非笑的看了林珙一眼:“在我面前杀我手下,对我以性命威逼…今日在船上发生之事,我一刻也不敢或忘,时时想着该怎么回报林公子你……”
林珙脸色微变,看向一旁的风时雨。后者完全一副不打算插手的样子。“阁下说过只有说出真相,便再不追究,与我林家秋毫无犯。”
“这是你与司姑娘的个人恩怨,与我何干呢?”风时雨丢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你说你,干嘛惹这个爱记仇的女人呢。
“也就是说你不会出手。”林珙死死的盯着他。
风时雨后退半步,摊开双手示意自己的无辜。
“这自然是你我二人之事。”司理理冷笑一声,持剑刺向林珙。
“很好!”林珙轻喝一声,闪电般窜了起来。
潜伏在体内的气劲还没有消磨干净,林珙也暗暗尝试了很多次,但只要稍一动真气,就有牵一发而动全身,隐隐要真气暴动、走火入魔之感。
不过,就算他不能动用真气,单凭自身体质与搏杀之技,打十个司理理就跟玩一样。
他的头微微一偏,就闪过了司理理破绽百出的一剑。司理理手腕一痛,眼前一花,握剑的不由自主的松开;下落的长剑直接落入林珙手中。
他反手握剑,向前撞入司理理怀中,寒光一闪——
千钧一发之刻,一只手臂轻松的插入两者之间。风时雨不知何时来到了近前,动作从容至极,毫无半点急迫。他手腕一动,轻轻一掌拍在林珙胸前。
这一掌毫无烟火之气,却爆发力极强。随着一声闷响,林珙的身体向后抛飞,重重落在地上,滚了两圈。
嚓!
坠落的长剑倾斜着钉入地面。
“噗……”林珙吐出一大口血,再也站不起来,捂着胸口恨恨的看向风时雨;你不是说了不会出手吗?!
仿佛看懂了他的质问,风时雨淡淡道:“抱歉了,我答应过司姑娘,在这京城之内,会保她性命无忧。刚刚那一下,若我不出手,你会杀了她。”
口说抱歉,但看他的神色却是半点歉意也无。
似是对这一幕早有预料,就算刚刚险些性命不保,司理理的神情依然淡定异常。她上前几步,拔出插在地上的剑,然后一步步的逼近林珙。却没有第一时间动手,森寒的剑锋停在了对方的咽喉处。
林珙满眼杀意的看着她,但一时之间也难有行动能力。他一向是天之骄子,何时落入过这种境地,毫无还手之力,性命任由一个女子宰割。
耻辱与愤怒让他的面色异常的恐怖。
见此,司理理微微一笑,居高临下道:“当时,林公子站在我面前,让手下的人把剑架在我脖子上,逼我交出令牌,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你要杀便杀!”林珙声音嘶哑道,毫不示弱的与司理理对视。
“动手之前,我只是有些事想与公子说明白。”司理理眯着眼睛,剑锋游移不定的滑动,似乎在找准下手的位置。她口中不停,“论及身份地位,你是宰相公子,手下能人异士多不胜数。我与公子,差距有如天渊。只可惜,先死的是林珙你。而且会死在我这个小蚂蚁的手里,死得毫无价值,波澜不惊。既不流芳百世,也不遗臭万年,大概过不了几年,这世上就没有几个人还记得你的名字。”
仿佛找准了位置,司理理提起剑,双手握住剑柄,剑锋竖直向下。
“就像……从来不曾来到过这个世上。”
司理理的双眸如同平静的海面,下一秒,她手起剑落——
夺!
剑锋反射的光亮刺痛了林珙的双眼,他条件反射的闭眼,脖子微微一凉,随即一阵刺痛传来。
他疑惑的睁开眼睛。
长剑紧贴着他的脖子,直直的插在地上。他以为自己无所畏惧,即便在死亡面前也保留了与自己身份相符的体面与尊严,直到这一刻,后怕才涌上心头。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公子留我一条性命,我也放公子一回,这很公平。”司理理已经与盗帅走到了门边,回头淡淡的看着他。心底里压着的那块巨石仿佛不翼而飞,回忆起早晨那一幕,她已可以平静面对。把这一切看做是一场试炼,一笑了之。
“当然,我不通武艺,那一剑若刺得不好,不小心取了公子的性命,也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轻描淡写的说完这句话,司理理率先踏出门外。
盗帅在他身边蹲下,与林珙平视,嘴角是不变的淡淡笑容:“今日之事……还望保密。”语气不带丝毫威胁,仿佛只是单纯的说一件事,你做不做他也无所谓。
林珙沉默了片刻,冷冷道:“放心,我什么也不会说。”
“那可真是太好了,对了,还有……”
司理理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好了没有,你在干什么啊?”
“没什么。”风时雨站起来,漫不经心的走到门边,“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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