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立二皇子为太子,今晨已下旨选太子妃,时宜事易,切莫轻举妄动——舅父。”
看着那封信笺,裴云俊美的面上一派冷然。
他深知当今皇上多疑,却不想为根除朝中原□□势力,皇上竟迫不及待扶二皇子上位,哪怕二皇子行事荒诞不经,难当大任。选妃一事,恐怕也只为二皇子铺路,压下那些谣言。
当日东宫熊熊烈火焚烧的窒息感犹在眼前,裴云手握成拳,复又松开,将信纸置于烛火之上,片刻烧成飞灰。
看着信笺由橙红燃至灰白灰烬,裴云感觉心底对于皇座上那位的最后一点父子情谊,也随之尽数湮灭。
失尽礼义德行,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母亲被逼身死后,裴氏一族受到牵连打压,唯有舅父裴存寂因自幼抱养在沧州,逃过一劫。
裴云还记得自大火中晕倒,满以为必死无疑。再度醒来却身在城外小院,久未蒙面的舅父握着他的胳膊,双目赤红。
他之所以逃出生天,是母亲设计小太监与他李代桃,叔父趁乱救出他。裴云隐约猜测的疑点在舅父的描述一点点清晰——可笑可悲,他的父亲为铲除外戚,苦心经营,设局害死他的母亲。裴家一干人要么诛杀要么贬官远调,何其诛心?
当时舅父满面泪痕,跪于地,指问苍天,字字如刀,“我裴氏满门忠烈,未有分毫忤逆之事,狗皇帝背信弃义,灭绝人性,天道无情,我辈苟生者必当穷尽心力,为亡魂报仇雪恨。”
自那天起,裴云不再是东宫里无忧无虑的小太子,他成了一把利刃,一把刀锋向前,永无退路的复仇之刃。
他生命的唯一意义,只是杀了那个人,洗裴家冤屈。
这次太子选妃一事,他不想管,可是……裴云脑中闪过燕笙天真灿烂的笑脸,心中莫名有些憋闷。
弱肉强食,从来如此。执掌者一句话,轻易便撼动无数人命运。
他叹了口气,心道,燕笙性情跳脱,大约不会入选罢。
……
芙蕖院里,压抑的氛围让香茗都禁不住束手束脚。
她瞧着内室对坐的夫人与小姐,眼皮不由自主抽了抽。
“芙芙,你放心,母亲不会让你嫁给太子的。”谢菀美艳的眉眼间满是忧思,握住燕笙的手。
太子入主东宫之前,好色惫懒之事谢菀也有所耳闻。她怎么舍得心肝一般的女儿,嫁给太子,即使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能忍受。
“母亲,不必太过担心,太子妃大选要求甚多,芙芙并非淑女之质,怎么可能入选?到时候我再表现的差些,绝对不可能入选的。”燕笙虽有些忧心,但见谢菀满面愁容,佯装轻松安抚道。
她记得前世太子妃乃是王丞相的孙女,自己大约只是走个过场吧。
谢菀望着燕笙娇嫩可爱的小脸,心中沉重。沈家多年勋贵,此次选太子妃,燕笙入选可能并不小。虽说她一贯活泼,并非温柔淑女,但是太子久居深宫,或许更喜欢开朗一些的。真是叫人忧心啊!
燕笙卖乖讨巧,总算逗得谢菀笑开,母女两人说了一会话,谢菀回芳华院休息,燕笙兀自坐着。
“小姐,香茗做了一道玫瑰蜜酥,要不要尝些。”雪枝轻步进来,屋里涌进一阵带着冷意的香风,燕笙紧绷的神经松落不少,她望向雪枝温柔的眼,颌首道,“我也觉得有点饿了,你端来吧。”
雪枝唇角浮现丝笑意,应声出去,片刻便捧着个梨木案回来,放在桌上。
燕笙看去,只见食案上放着两个青瓷小碟,一个端端正正摆着几块玫瑰蜜酥,另一个堆着小块时令水果,看着好不美味。
她夹起玫瑰蜜酥咬了口,只觉得唇齿生香,玫瑰的馥郁香味和蜜糖的甜味中和的恰到好处,饼皮火候合宜,又酥又脆。吃完一块,燕笙叉了一块柑橘,轻微的酸味令人口舌生津,调剂了甜腻感,真是绝妙搭配。
香茗是个贪嘴的,在吃食上十分用心,燕笙倒是跟着有了口福。她擦干净嘴,扬声唤等在外面的香茗,“香茗,进来罢。”
很快,一个娇小的身影进了内室。香茗在燕笙面前站定,看着她难测的神情,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小姐喜不喜欢她做的吃食,不会是很难吃要训斥自己吧?她握紧衣摆,紧张地等。
“香茗,我小瞧了你,你做吃食味道很好,不比父亲请来的扬州点心师傅差……”燕笙噙着笑,话到一半,讪讪止住。
一时开心,说漏嘴了。
“小姐,府里什么时候来了位扬州的点心师傅啊?”香茗被夸了正开心,听到燕笙后半的话微睁大眼,疑惑问。她经常混迹厨房,并没有什么扬州师傅啊?
雪枝也茫然地看着燕笙。燕笙摸了摸鼻子,眼珠转了转,开始胡编,“刚刚说错了,唉,我之前吃过个扬州点心师傅做的梨花糕,味道甚好,后来再没吃过,做梦梦到师傅来沈府帮工,一时恍惚说岔了。”
“哦。”听了这解释,香茗毫不怀疑,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扬州那边的点心一贯出名,小姐念念不忘也正常。”
“小姐若喜欢吃点心,以后我多多专研,把味道做的更好。”香茗眼里闪闪发亮,谈起吃的,她兴味很浓,动力十足。没什么比好吃好玩更美好了!
“难得你这么有心。”燕笙倒是很欣赏她一副孩子心性,她朝香茗招了招手,香茗上前,手心被塞进几个冰凉的小东西。
“赏你的,以后别畏畏缩缩,我又不吃人。”燕笙察觉道她在抖,懊恼道。
香茗受宠若惊,退几步张开手掌,竟是几粒银瓜子,可爱极了。从没想过小姐还有这么体贴大方的一面,香茗满心欢喜,行礼道,“谢小姐赏。”
燕笙摆摆手,雪枝瞧着在一边偷笑。
待香茗走后,燕笙又给雪枝塞了几粒银瓜子,雪枝正要拒绝时,燕笙抱住雪枝隔壁,撒娇道,“雪枝姐姐收下吧,这不是小姐赏给婢女的,而是妹妹给姐姐的小礼物。”
眼前蔓上一阵酸楚,雪枝看着倚在臂弯的燕笙,止住泪意,轻轻摸摸她的脑袋。
……
太子选妃之事两天内便传遍了京都,圣上十分重视此事,女郎名册皆由礼部选定,尚宫局再细细考察。
不知多少女郎为此神伤,又多少名门贵女暗中庆幸,希冀一朝入皇家,青云直上。
沈碧清自然是后者,庶女的身份是她多年来难以忍受的耻辱,可若是被选为太子妃,即使是侧妃,也足以洗刷她多年来居于人下的卑微境地。
为了达成心愿,离太子妃位更近一步,沈碧清费劲心机打探太子的喜好,正苦练仪行。
柳月娘来看沈碧清时,她正往腰上缠绷带,神情既痛苦又兴奋,柳月娘太清楚那种眼神,与多年前的自己一般无二。她长叹一声,上前按住沈碧清的手道,“清儿,你这是做什么?腰都有些青紫了!”
“姨娘,我打听到,太子殿下最爱细腰美人。”沈碧清看了柳月娘一眼,轻声道。她的语气有些虚浮,一听便知有几天没好好进食。
“清儿,你当真这么想嫁太子?”柳月娘眼里划过一抹心疼,扶她坐下,问道。
“当然,姨娘,我受够了沈燕笙高高在上的嘴脸,她之所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不就是因为我身份低微,如果我嫁给太子,那么姨娘和我都能抬起头来,不必被人瞧不起。”碧清说到后来咬牙切齿,她对身份的厌弃呼之欲出。
被这番话勾起隐伤,柳月娘心中生恨,她捏着沈碧清的手,镇重道,“母亲一定会帮你达成所愿。”
交谈后,沈碧清更加坚定嫁给太子的念头,她继续往腰上缠布带,手却被柳月娘按住。
“母亲有法子帮你。”
沈碧清看着柳月娘妩媚精明的眼,心中涌现无限雄心。沈燕笙,你永远别想跟我斗。
……
碧琼院那边为选上太子妃,瘦腰纤身如火如荼。芙蕖院里,燕笙却每日得过且过,不是跟雪枝学打络子,就是缠着香茗看她做点心,别提多悠闲了。
这日午后,燕笙去芳华院找母亲,两人
刚说了会子体己话,便听得伺候外间的丫鬟如意前来通报。
“夫人,小姐,西厢柳姨娘病了,老爷从宫里请太医回来诊治,您要不要过去瞧瞧?”
听见柳月娘的名字,谢菀神情立刻变了,皱紧眉头,十分厌恶。燕笙知道母亲膈应柳月娘,但她惯于装柔弱,母亲不去慰问本没什么,可若她在父亲面前添油加醋,父亲肯定怨怼母亲。便劝道,“母亲,左右无事,女儿也想出去走走,不如就去姨娘那边看看罢。”
“母亲一贯贤德,只是问问姨娘病情,不耽误什么。”燕笙旁敲侧击地暗示。
“乖芙芙,你倒是心善。也罢,我们今日且去瞧瞧,她又唱的哪门子戏?”谢菀抬眼瞥向望着这边的如意,目光极冷。这个如意,行事鬼鬼祟祟,指不定是柳月娘的人。要不是老夫人派来伺候的人,她不好动,早打发出去卖了。
如意被那刀锋一般目光扫过,心中一紧,讪讪低下头。
到了梧桐苑,谢菀拉着燕笙还没进门,便听得里面吵吵嚷嚷。
隐约听见沈兆越愉快的笑声,谢菀闭了闭眼,咬牙往里走。
穿过半大不小的客厅,往东走,便到了内室,柳月娘房间布置的十分整洁雅致,虽没有什么名贵摆设,却多了几分寻常布衣人家的温馨。
“姐姐,你来了?”躺在榻上柳月娘听见脚步声,偏头望见谢菀,故作惊喜撑起身子,娇柔地唤道。
她脸色苍白,有种病弱的楚楚可怜感。
谢菀捏紧燕笙的手,只觉得心间一阵呕意翻涌。
这等造作的女人,竟然引得沈兆越倾心,真是令人费解。余光瞥见忙不迭扶柳月娘的沈兆越,谢菀自嘲一笑,罢了,许是身兆越一直如此眼光,是她眼瞎心盲。
“夫人,月娘今日身体不适,礼数不周你别计较。”沈兆越给柳月娘颈后加了个软针枕,抬眼望向谢菀,语气礼貌又疏离。
看着他那般神情,谢菀只觉得自己是天大的恶人,她今日来错了,扰了这对有情人。
燕笙也看的牙痒痒,瞧着犹然不知的沈兆越,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两口。
母女两一时间空前默契,只想扭头就走。可旁边站着的沈碧清却迫不及待发话了,“姨娘,你现在怀了弟弟,可要好好休息,不然父亲会担心的。”
“说什么呢?”柳月娘嗔怪地睨了眼女儿,两颊浮上红晕。
仿佛一道惊雷劈过,燕笙滞了好一会,这才找回思考的能力,她握紧谢菀僵直的手,确认问,“姨娘有喜了?”
“是。”这下回答的却是沈兆越,他满面笑意,朗声道,“月娘前几日就觉得身子有些不不适,今日请太医来看,原来是有喜了。真是辛苦她了。”
“恭喜老爷,妹妹了。”谢菀一惊过后,却不像想象的那般伤心,唇角勾起笑意,美艳无方。
“多想姐姐关怀。”柳月娘佯装无意抱住身兆越胳膊,轻声细语。
燕笙看着柳月娘那张伪善的脸,喉间一阵恶心。同时她也奇怪,前世柳月娘除沈碧清外,并未所出,这孕从何来?
满腹郁闷,燕笙突然想起前世裴云匆忙离开沈家时,跟她说的话。
“柳月娘母女非善类,不得不防。”
他给了她一个锦囊,让她按计行事,却被她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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