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笙被谢菀从正厅拉出来,一路走到花苑碧湖边才停下。
湖水青绿,蒙着层薄薄的冰,在日光下渐渐消融,发出细小的碎裂声。
“母亲,您生气吗?”燕笙窥着谢菀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气也不气。”谢菀收回投向湖面的视线,转身看向燕笙,脸上带着燕笙看不懂的神情。
“气就是气,不气就是不气,什么叫气也不气?”燕笙想了一想,当真不明白。
“芙芙你还太小,长辈的事孩子不要管。”谢菀笑着摸了摸燕笙的头,神情温柔到令人有些忧伤。
“母亲还是告诉芙芙吧,不然芙芙老是胡思乱想。”燕笙拉住谢菀袖子,哼哼道。
低低叹了一声,谢菀目光温和地注视着燕笙,柔声道,“你父亲曾经和母亲很好,但时光流逝,人总是会变得。现在他有了其他喜欢的女子,母亲气他辜负了当年白头偕老的承诺,但转念一想,不喜欢了确实不该强求,凭心行事才是正道,母亲也有自己喜欢的事,日子并不是围绕你父亲过的。这么想来,便不生气了。”
说到最后,谢菀目光愈发清明。
她本就不同于一般闺阁女郎,性情明快爽朗,虽然对沈兆越有情,却绝非死缠烂打,委曲求全之人。
“芙芙知道了,我会一直陪着母亲的。”燕笙欣慰于谢菀的豁达,却免不了埋怨沈兆越有眼无珠,父亲早年喜爱母亲,后来竟然会看上柳月娘那样的女子,眼光下滑未免太快。
而且……她心里仍旧有些疑窦,前世父亲自母亲死后,便殉情于皇殿上,分明是用情至深,可现在又怎么会如此表现
加上裴云说的柳月娘十成十是假孕,她都怀疑最近父亲是不是被她设计迷了心魂。
毕竟只是猜测,燕笙没有确实证据,再看谢菀已然心灰意冷的模样,一时不再想沈兆越的事。
“芙芙,太子选妃一事,你父亲无能为力,母亲会写信给你外祖父,让他从中间周旋,绝不让你入皇家。”谢菀牵着燕笙的手,看着她稚气却难掩美丽的小脸,心里涌起万千柔情。她还记得芙芙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像小猫一般,转眼已经亭亭玉立,将近及笄,可在她心里,芙芙还是当年那个小女孩,需要保护,遮风挡雨。
“嗯,母亲,你怎么知道芙芙不想嫁进皇家啊?”燕笙为转移谢菀愁丝,歪了歪头故意问。
“你是母亲的心肝宝贝,母亲自然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谢菀刮了下燕笙鼻子,语气十分宠溺。
“而且我的女儿,注定不会是笼中赏玩的金丝雀,你的夫君,自然也不能是锦绣牢笼中的太子。”谢菀握着燕笙的手,琥珀色的眼瞳倒映着日光,声音轻却镇重。
“母亲。”燕笙眼前酸涩,往前依偎进谢菀怀里。
母亲不愿她进皇家,只是因为她不适合皇家,她希望她一辈子和和美美,自由自在。
……
太子选妃前夕,礼部要对拟定名单女郎进行筛选,去处不贞不洁,形容失德之人。
筛选地点在宫中,为熟悉宫中礼仪,不在御前失仪,礼部挑选宫中侍奉多年的礼仪嬷嬷教授各位入选女郎规矩。
沈兆越特意打点关系,礼部上心,选的是陈贵妃身边伺候多年的李嬷嬷。这个陈贵妃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在宫中风头无两,除了母族权势煊赫外,更因她便是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生母。
裴皇后仙逝两年,中宫无主,陈贵妃深受上宠,近年来在朝中呼声很高,皇后之位只在她一顾之间。
李嬷嬷是陈贵妃身边伺候之人,也算看着太子长大,对太子多少有点了解。派她来教导燕笙和沈碧清宫中规矩,两人入选几率更高了几分。
燕笙知道,沈兆越,她的父亲,虽然现在与母亲失和,但对她并无坏心。加上行事向来谨慎,深谙中庸之道,不可能希望她与沈碧清入主皇家。
他可能让礼部派个老成的嬷嬷来教导她和沈碧清规矩,却绝不可能急功近利,明目张胆选陈贵妃身边之人。可李嬷嬷来教她们规矩绝不是偶然,不是沈兆越,会这么做的人只能是——柳月娘和沈碧清了。
燕笙和沈碧清斗了许多年,知道她自负也最自卑,一直对自己庶出出身耿耿于怀。所以一心攀高枝往上爬,希望借夫婿之势洗刷过去屈辱。
那么如今太子妃之位,对她而言,无异于最好的登天之路。
柳月娘定然通过什么关系,为沈碧清牵线搭桥,推波助澜。
想到这里,燕笙轻松许多,既然沈碧清要上赶着做这飞天凤凰,她自然会好好帮她,一举两得。
吃过午膳,燕笙在雪枝服侍下漱口,又含着一颗梅子糖解腻。没过多久,香茗快步进来,喘气道,“小姐,李嬷嬷来了,在太太的院子里等着呢。”
燕笙点点头,朝雪枝道,“雪枝姐姐,把东西给我绑上 。”
雪枝犹豫片刻,心疼战胜了恐惧,她拿出竹篓里的两块塞了棉花长条布条,过去给燕笙系在膝盖上。
“小姐,雪枝姐姐,你们这是做什么啊?”见状,香茗有些呆。
“今儿嬷嬷教规矩,免不了要学跪,跪久了多疼啊,我就让雪枝帮忙做了这个布包,绑在腿上,过会跪着就不疼了。”燕笙一边解释一边拉了下腿上的布包,确认绑的很牢后,喜气洋洋地站起来。
“怎么样,看不出什么古怪吧?”她整理好裙子,左右转了一圈,问雪枝和香茗。
两人俱是摇头。
燕笙舒心了,这才领着雪枝往谢菀所在的芳华院去。
……
芳华院是沈家主院,当年沈兆越和谢菀成婚时修建的,院里种植了许多桃花,有和和美美,宜室宜家之愿。不过现在是初春,桃花尚未开放,只零星几片绿叶,显有些寂寥。
“小姐?”雪枝见燕笙楞楞看着那片桃林,不解地喊她。
燕笙回神,心中残余些许伤感。冬去春开,四季更替,桃花也只是一季的花罢了,再说,如今世人皆爱牡丹,也不是桃花盛行的时节了。
花如此,情亦如此。
叹了一声,燕笙继续往里走,还没进芳华院大门,听得里面传来身碧清故作温柔的嗓音。
“李嬷嬷,您的头发怎么生的这般好,又黑又密,清儿可否向您取取经。”
“清小姐谬赞了,老奴不敢当,若是小姐想要养发方子,待会教授结束,老奴给您写下来。”李嬷嬷并无甚欢喜,肃声道。
“多谢嬷嬷。”沈碧清语气中难掩失望,却要强作娴雅。
“李嬷嬷有礼了。”雪枝推开门,燕笙进去,恭敬第行礼道。
“不敢当,是笙小姐吧。”李嬷嬷移开视线,看向燕笙。
燕笙抬头,撞进一双灰蒙蒙,泛着微黄的眼,像陈年的琉璃珠看不透。
这双琉璃眼的主人是个五十左右的老妪,皮肤苍白,神情严肃,五官平庸至极,唯独一头长发乌黑如墨绘,没有一根白发。难怪沈碧清要夸她头发好了。她站在那儿,身板笔挺,通身笼罩着一股肃穆氛围。
燕笙微楞,一时没有移开眼。李嬷嬷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目光望着燕笙,燕笙觉得,她视线所到之处,仿佛能透过她衣裳看到内里所思,目光锋利冷然,让人脊背发凉。
“李嬷嬷,小女贪睡来晚了,您别见怪。开始教两人规矩矩吧。”谢菀看出燕笙的不适应,恰到好处地出声。
“是,夫人。”李嬷嬷微颌首,指引燕笙和沈碧清去外面院子里,“两位小姐跟老身来。”
燕笙和沈碧清一前一后出去,站在院子居中,李嬷嬷左右扫视两人一番,提高声音道,“两位小姐,无规矩不成方圆,在宫中行走最基本的就是懂规矩。”
这番话听的燕笙暗暗心惊,这个李嬷嬷看着不起眼,可说话语速不疾不徐,吐字清晰利落,加上气质清朗,并无一丝扭捏造作,显得大气极了,不愧是贵妃身边老人。
“行走跪坐,每一个都是有讲究的。”李嬷嬷接着道,“我会给两位小姐演示一番,小姐跟着我后面学便可。”
“是。”燕笙和沈碧清异口同声道。
李嬷嬷依次演示如何“行”、“跪”、“坐”,不起眼的肢体动作在她身上却显的格外不同,有种行云流水般的合宜自在。胳膊摆动幅度,脚步迈动大小,左右脚谁先谁后等等,都需要按一定规定来。
李嬷嬷皱着眉头给两人调整走动时肢体摆放错误地方,就这么练了一个多时辰,她终于开口,“现在,两位小姐走一遍给老奴瞧瞧。”
燕笙累的里衣都汗湿了,沈碧清抢先一步,莲步款款向前走。
“清小姐走的不错。”李嬷嬷看着,眉头稍松,夸了一句。
“谢嬷嬷教导。”沈碧清眼中闪着异彩,回头看了眼燕笙,眼底划过一抹得意。
母亲知道她入选太子妃,早就请人私下交她宫中规矩,她刻苦练习,燕笙这个懒虫怎么能比。
燕笙自然发现她脸上得色,心中却想,幸好自己绑了膝盖垫,否则又走又跪疼死了。
“笙小姐走的很标准。”片刻后,燕笙挺直肩背,像一只优雅的鹤自沈碧清面前走过去,李嬷嬷眼前一亮,不禁夸道。
沈碧清得意的神色顿时垮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燕笙,捏紧了手中丝帕。
怎么可能,这个蠢货怎么会走的这么好。她不是一贯风风火火,毫无礼仪的吗?
“六妹妹,你东西掉了。”沈碧清气的直哆嗦,又要隐忍不发,白皙脸色微微泛青,走神间连腰间系的香包掉了都不知道,燕笙提醒后,她脸色大变,急急捡起那个香包,连灰都不拍直塞进怀里。
这番表现不由让燕笙心生古怪,沈碧清这表现也太异常了?香包里到底装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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