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他父亲。”
“他不是我父亲。”
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面无表情地说出棒读似的话语。
白濑疑惑地“啊”了一声，将手枕在脑后“可是你们连说话的默契度都这么高……”
“你见过我这个年龄的人还能有孩子吗？”再次将没人权的芥川拎起来，中也的好感度一掉再掉。
“……嘛，开个玩笑啦，看你们俩都沉默寡言的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是闷葫芦呢。”摊开手，白濑笑眯眯地安抚着新人，“啊。我回来把药给你们带过来，那个……中原中也是吗？身上的伤口需要处理吧？”
芥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英灵不需要像人类那样养护伤口，只要有充足的魔力就可以无伤修复，但是作为人类的御主不行。
即使中也表现的再轻松，内里也已经无法承受再多来自外界的压力。
人类是需要休息的。
“……没事，麻烦你们了。”从诞生起除了芥川以外没接触其他人的中也，在对面露出了笑脸后转移开视线，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本身也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对方的结论有点莫名其妙。
“把你们俩安排在一个房间可以吗？现在羊的根据地范围不大，在房间分配上可能有点……”在前面带路的白濑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啊？嗯……哦。都行，我无所谓。”心不在焉观察着这个小型根据地模样的中也愣了一下，摆摆手，表示自己怎么都行。
真好养活啊，中也。
被御主夹在臂弯中的芥川心里莫名感慨道。
像是纲吉和立香，都是小太阳一样，中也跟他们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存在。
就是他身体里封印的那个……
给自己重塑了灵核，导致现在1/2的灵基都由对方的力量构成，算是某种程度上替御主分担了这份重担，就芥川本人来说倒是没什么，就是使用那份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时，被形似于侵蚀的感觉不太好受就是了。
愁。
怎么才能剥离这份力量呢？
“你在想什么？”环视周围简陋的环境，中也倒也不嫌弃，直接坐在了硬邦邦的床板上，在白濑去给他拿药物的时候看向了坐在桌子上思考着什么的芥川。
“在想要不要给你念睡前故事。”空气中凭空出现由金色粒子勾勒而出的书籍落在手中，翻开扉页，芥川静静地看着上面浮现出的文字，分析这个世界的框架。
中也莫名一噎，“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
“你不是吗？”拍了拍手上的书籍，以怀疑的目光看向中也。
“好的，我是。”看着对方这一动作，心里就发毛的中也咽了咽口水，果断放弃在这个问题上的挣扎权。
跟芥川争辩只会噎着自己，他深知这个道理。
比如一开始不知怎么教导他学会为人处世方法的芥川，认真思考片刻，慢吞吞地问他，“如果是这样的话……御主现在应该算是新生儿的范畴吧？所以……需要早教吗？我记得启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中也：“？？？”
感觉尊严被羞辱的他直接炸了毛，“我又不是没有基本生活常识！”
似乎是知道对方还会说什么，他又紧急补充道：“也不会尿床！”
“啊。”毫无自觉的芥川眨了眨眼，一脸平淡，“真的不会吗？”
“？我说你这家伙把我当成什么了啊？！”
芥川张了张嘴：“我觉得……”
中也：“闭嘴。”
“哦。”
“你不喜欢那个叫……白濑的？”干脆利落地转移开话题，多少跟英灵有些许通感的中也询问道。
“嗯，不喜欢。”芥川直截了当的下了结论，他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语气平淡“不好相处，也不能深交。”
“是在刚刚的接触中知道了什么吗？”回忆着与白濑短短接触的几分钟，中也抿了抿嘴，想起在梦境中接触过的，关于芥川的过去。
他自然没有兴趣去了解谁的过去，只不过与御主签订契约的英灵偏偏带了这个被动技能——回忆杀，还是像看电影一样，站在还原度极高的场景中，看着英灵曾经经历的过去。
那是他从未看过，也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并非是让人看了会露出笑意的回忆，多是一些灰暗的，像是蛛网一样在逼仄的角落里布满灰尘的记忆。
光是拿出来阅读就已经忍不住皱起眉头，身临其境地体验其中绝望压抑的情感，让他不知所措的攥紧垂在身侧的手。
这人活的太过通透，以至于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留念。没法理解对方的想法，只能用最笨拙的方法，安静的坐在一旁，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去解读，就在渐渐落下的夕阳中，陪着身侧连自身的残影都驱逐到黑暗中的人。
与人性中最黑暗的一面接触过多的人，在辨别他人本质的问题上往往有些比常人更为敏锐的嗅觉。
“啊。算是吧。”芥川不置可否，从桌子上跳下来，手中的书籍灵子化消失，“就我的建议而言，最好别跟他扯上关系。”
“但是话又说回来，毕竟我不是什么妖怪，不能神隐中也让你不与人交流，你还得掂量着总结出属于自己的那一套问题解决方法。”
中也想要说什么，芥川却轻轻摇了摇头，做出禁言的手势。
他们陷入了沉默。
“咔擦——”
门被推开，拿着药品的白濑看到坐在屋内没什么表情变化的中也，露出了客套的笑容。
*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独自走在昏暗的街头，看着夜空中明晃晃的红月，芥川停下脚步，轻轻叹了口气。
他利用宝具去了解这个世界的基本框架，惶恐地发现这与他曾经所了解的世界截然不同。
一觉醒来发现文坛毁灭了是种什么感受？
发现这个世界的历史走向跟自己本土的历史走向完全是两条线又是一种什么感受？
历史上该有的战争、变革一个都没少，推动历史进展的也依旧是所有人耳熟能详的伟人，却在文学创作上发生了一个足以在黄桷湾立交桥一日游的急转弯。
文坛凉了一半，关于文学方面的记载少的可怜，他翻来覆去看了一整宿，书上依旧只有薄薄几页的记录，还都是远古时期的作品，上可追溯到奈良时代，下……没有下了。
时间是没错，就是近现代的日本文坛荒凉的像是百年未曾打扫的古宅，他曾经熟知的作家、前辈在这个世界全都只有四个大字——查无此人。
芥川：“……”
瞳孔地震。
这已经不是山崩地裂了。
这是毁天灭地。
“……这是、发生了什么啊……”他面色复杂地看向了天空中的红月，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这个世界的文坛不曾出现过近现代的一系列改革……
——那他所敬仰的老师、前辈，都怎么样了？
抱着这个疑问，他借着灵子化的优势，跟中也打过招呼后独自一人来到了这座城市的图书馆中。
我的妈泥石流过境啊这是。
还不如不来。
完了，近现代日本文坛在这个世界塌了。
书架上寥寥无几的书籍，在帝国图书馆中经常会看到的、被各个时期的作品塞满的柜橱，以至于架在书架上的楼梯上都随意摆放的书籍，在这座城市的图书馆中，却是空空如也，贫瘠的像是漏风的兽穴，张着深邃的大口，讥讽般嘲笑他的天真。
芥川的手抚过其中一个书架，待到手指滑到尽头时，上面已经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中途还有一只被毁了窝的小蜘蛛慌里慌张的爬到更为晦涩的黑暗角落。
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这里了。
他垂下眼帘，轻捻着指尖上的尘埃，突然一股悲哀之情涌上心头。
失去了诸多文学创作的世界，到底是如何发展至今的呢？
老师、前辈、朋友、后辈，所有的所有，好似昨天还熟稔交谈的一群人，一夜之间突然蒸发的无影无踪，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曾经做过什么。
踪迹全无，历史抹除。
像是写错的题目，随意拿起橡皮擦，只是简单的擦拭下，本该记录在纸上的存在，便全然消逝。
像是那句话说的，历史书上不过薄薄的几页，却是那么多人的一生。
而这些本该被记录下来的过去，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心情复杂。
复杂到难以言喻。
——这个世界的历史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漫无目的地发散着目光，恍惚间似乎在一处空旷的书架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书名……
那个、那个是——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几乎是踉跄地走到这个书架的面前，颤抖的指尖抚过光滑的封面，停在右上角的作家名字上。
呼吸屏住，眸光闪烁——
《草枕》夏目漱石。
熟悉的文字、曾经翻阅了不下数百遍，自己逐字逐句解读过的内容——
他的……老师、啊……
“呯——”
心脏在跳动，在胸腔内一下又一下的跳动。
滚烫、炙热。
干涸的大地迎来霖雨。
微微凸起的字迹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落在旅人迷茫混沌的精神上，在巨大的冲击下将浓雾驱散。
世界一片清明。
身体却克制不住的颤抖，撑在台子上的手指无意识瑟缩着，垂下的发丝遮住晦暗不明的眼眸，死死咬着下唇，口中弥漫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
“太好了……”
如释负重的，尾音重重的落下，鼻腔发酸，几乎控制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模糊的视线中，月色顺着图书馆左侧的飘窗铺洒在地面，粼粼光斑笼罩在他的身上，如湖水般沉静。
芥川像是找到了依靠般，放松自己靠在这本书所在的书架上，缓缓滑下的身躯似受伤的困兽般，孤独的蜷缩在角落里，舔舐着无人知晓的伤口，他抬起手，看着被朦胧月色描摹的右手，微微握紧。
“这个世界的您还在……”
窗外。
三花猫蹲坐在图书馆的窗台上，歪了歪头，圆润的兽瞳一眨不眨地看着里面的芥川。
“喵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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