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月紧紧握住右手上的红宝扳指,认真地说道:“这是娘娘的心爱之物, 纵是您不说, 奴才也定会珍之重之,妥善置之。”
钮皇后微微一笑:“本宫将私库的东西都留给了温若, 给你的却只有一只扳指,你就没有一点不平吗?”
曦月吸了吸鼻子, 忍住泪意:“娘娘说的哪里话?奴才岂是看重那等身外之物的人?”
“您待奴才的心是真的, 奴才敬您慕您的心也是真的。奴才能与您如此相交数年, 多得您照拂,已是大幸。”
“若是光想着从您处搜刮些奇珍异宝的,那奴才就是白眼狼了。”
钮皇后笑道:“说得不错!温若虽是我钮祜禄氏的格格,但心胸和见识比之你远矣。”
“也是,温若是庶女,被她姨娘压着教养得一股子小家子气,就是进了宫也改不了眼皮子浅的毛病。”
“而曦月你, 可是本宫亲自教养出来的, 怎么都比她强!”
曦月说道:“娘娘太夸赞奴才了。奴才只是区区一个宫女, 哪敢与小钮妃娘娘相比?”她与她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钮皇后道:“身份尊卑, 如风水轮流,随时而变。谁说一时的位卑,就一世位卑?谁说生来尊贵,就一辈子荣华?”
“温若只看得到本宫私库的凡俗之物,觉得那就是不得了的宝贝;殊不知, 本宫的这只红宝扳指,远胜之!”
曦月说道:“在奴才眼里,它倾注了娘娘的一番心意,确实远胜那些身外之物多矣。”
钮皇后摇摇头,笑道:“不止。曦月,本宫再跟你强调一次,此物,你千万得仔细收好。”
“它本是姐姐之物,姐姐去后,又留给的本宫。将来你若是被放出宫,就拿着它,去找本宫的兄弟阿灵阿,本宫留了些东西给你。”不过想来是出不得的了。
“要是有需要的话,你可以将它转赠给你最珍视的孩儿,想来它会有大助力的。”但愿能护住你和你的孩儿,一世平安!
曦月感动道:“原来娘娘给奴才的,是一个宝库的钥匙么?”
“奴才何幸,能得您如此相待!”竟然还考虑到了她未来的孩子?
钮皇后说道:“本宫说你当得,你就当得!”可不止是宝库呢!
“曦月,坐过来些,本宫还有些心里话要跟你说……”
曦月握着钮皇后的手,钮皇后的声音越来越低。
“曦月,本宫不高兴,本宫一去,你后宫最亲近的人,就又是她佟清漪了。”
“本宫向来看不惯佟清漪柔柔弱弱的样子,哄得所有人围着她,护着她,生怕她有点闪失。可本宫最后这段日子,跟佟清漪有什么两样?但说真的,这种感觉还挺不赖。本宫那般赖着你,你没觉得烦吧?”
“本宫知道自己时不久矣,所以就放纵了。可若是从来如此,那就太累着身边人了。”
“曦月,你的心太软,别人对你一分好,你就恨不得回十分。如此,你会吃苦的。”
“答应本宫,别对佟清漪太好。”
曦月只当钮皇后是吃佟清漪的醋,并不反驳,只轻轻点头应下。
钮皇后无奈地道:“你真听进去才好。”
“本宫和姐姐的一辈子,过得都很苦,很难。本宫真心希望,你能过得比我们两个都好。”
“在宫里头,爱,不论是哪一种爱,都是不容易的。爱会很痛苦,甚至很危险。”
“答应本宫,不要轻易动心!特别是,千万不要爱上皇上!”
“还有佟清漪,你做什么对她那么好?她对你有本宫对你好么?”
钮皇后的话已经有些颠来倒去,还有些赌气的成分。不过不管她说什么,曦月都认真应下。
片刻后,康熙终于见完重臣,匆匆赶来。
曦月连忙退下,将内室的空间留给帝后两人。
康熙眼眶微红:“朕舍不得你!”
“朕实在想不明白,朕自登基以来,每日勤于政事,励精图治,不愧于心。为何苍天却总是对朕这么残忍,带走了朕一个一个至亲骨血和至爱之人!”
钮皇后重病仍不掩光华的美目凉凉瞥他一眼:“皇上,您就真的没有愧心的事吗?”
康熙一噎,语气放得更软了:“皇后说得对,朕当时年少,所虑不周,颇有对不住你们之处。”
“朕早就悔之莫及,只望皇后能好起来,朕愿用朕的一生来好好补偿你,厚待钮祜禄氏。”
钮皇后说道:“皇上的厚待,阿玛和臣妾都看到了,也记在心里头了。近年些,我钮祜禄氏重获荣光,实是大幸,皇上不计前嫌,臣妾感激不尽。”
“钮祜禄氏会继续效忠于您,保家为国,为大清壁垒。”
“臣妾累了,您请回吧。叫曦月进来,给臣妾抚琴一曲。或许,这是臣妾最后一次听她抚琴了。”
康熙哪里肯走:“皇后,朕想多看看你。”
他怕啊,他怕他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钮皇后的灵活鲜动的面容,听不到她的威言骄语了。
钮皇后转过身,背对着他,摆明不想理他。
康熙将大手轻轻搭在钮皇后肩上,说道:“皇后,这辈子,是朕对不住你。下辈子,朕答应你,再不会那么糊涂。”
“朕发誓,来世,朕定然好好珍重你们姐妹。还望你们多等朕些年,等朕百年之后,好再续来世盟约。”
钮皇后猛然转回身子,定定地看向他,冷笑道:“臣妾不愿!”
“这辈子,臣妾已经很煎熬了。臣妾恨您,可又爱您;臣妾爱您,但又放不下过去!”
“深宫之中,爱也难,恨也难。”
“来世,臣妾再不愿入皇家!”
康熙大怮,眼底泪意更浓。
钮皇后见他如此,又有些心软。她觉自己余时不多了,赶紧示意舒嬷嬷拿过参汤给她服下,好有了一丝力气,将心中的揣测一一说出,而不是如最开始所打算的那般带去地底。
也不知道她接下来的话,能不能让康熙在某些方面,再不做个糊涂人!
“皇上,您精于朝事,于宫中阴私却并不了解。您只道女人柔弱,好好地养在后宫就成。然而,您低估了女人,您错了!”
“不说旁人,就说皇玛嬷,她的本事世上有几个男儿敢比?只是皇玛嬷也有不擅长之处。自大清入关以来,人眼界开了,心思也多了,后宫,也早就不是皇玛嬷时候的后宫了!”
“后宫阴私,可伤人害命,可颠覆朝纲,可危及皇室传承!”
“您早年连丧数个小阿哥,您虽没查出证据,就真没怀疑过是谁的问题吗?”
“为什么承瑞、承庆和赛音察浑阿哥殇了,您查不出什么,也就不了了之,认为时也命也,让惠嫔和荣嫔节哀顺变;而仁孝皇后的承祜阿哥殇了,您悲痛不已,大动干戈,非要查个水落石出?结果呢,如您所愿,查得了所谓的‘真相’,臣妾的姐姐就此没了性命!”
“您怎么就没想过,承瑞阿哥他们才是真正的为人所害,可您却没能彻查?而承祜阿哥则是时命不济,先天体弱,自然夭亡呢?”
“可惜,他们都去了,臣妾的姐姐去了,仁孝皇后也去了,如今臣妾也要去了。事情的真相,大概再也难以寻求了吧。”
“其实非要揪出真相也没意思,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臣妾惟愿皇上今后的日子,能过得更清楚透彻,不再被人遮住了眼睛!”
康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好。”
钮皇后说道:“快让曦月进来吧。臣妾是真的快撑不住了。”
康熙忙让人唤来曦月,但他自己也没打算离开。
曦月将琴案挪至钮皇后床前,开始抚琴。
她仔细地回想着她刚进宫时的指法,力求琴声与刚小选进宫时相似,也就是与大钮妃相似。
琴声徐徐,勾起了康熙和钮皇后无数的回忆。
钮皇后看向曦月的神情,越来越恍惚了。
突然间,她血气上涌,用力地咳嗽了两声,唇色妖红,脸如桃花。
曦月忧心道:“皇后娘娘,您……”
钮皇后轻喝:“不许说话,继续抚琴!”一说话,她就知道那是曦月,而不是姐姐了!
曦月强忍的泪水簌簌而下,滴在琴面上。
婉转的琴声带上了几丝悲意,哀哀戚戚。
钮皇后怔怔道:“姐姐,你怎么不高兴呢?换首欢快点的曲子吧……”
话犹未尽,手已无力地垂下。
凤眼紧闭,红唇淡笑,华贵夺目,恍如生前。
康熙再控制不住,紧紧拥住钮皇后尚有余温的身体,失声痛哭!
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六日,钮皇后崩于坤宁宫。
康熙皇帝,失去了他的第二位皇后!
佟清漪和惠嫔一起置办了钮皇后的丧仪,十分隆重,完全不输于元后——仁孝皇后赫舍里氏!
而这个时候,距钮皇后的阿玛遏必隆过世不过数月,康熙应了钮皇后所请,特让工部为遏必隆建造的家庙堪堪完成。
康熙刚为遏必隆撰写完碑文,就又要为钮皇后写祭文!
悲痛不已!
至于曦月,则是仿佛失去了精气神一般,如游魂一般回了慈宁宫。
每日里,她总会往坤宁宫跑好几趟,但从不进去。
那里头,再也没有那个华艳夺目,尊敬凛冽的人了啊!
这一切,都被太皇太后和佟清漪看在眼里,感慨不已,亦担心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
唉,钮皇后崩逝了,她的时代告一段落了,呜哇哇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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