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土褪了衣裳,仿佛那一刻他才找到了本真, 脸上再也不会出现温暖的笑容, 只剩下阴冷、扭曲、惶然和释然。
他移魂换影般在庙殿中蹿了个来回, 把庙门速速关合了,又从刚才褪下的衣襟里,找出了一张羊皮卷, 摊开卷来, 皎皎看到那里面插着的, 是无数把公羊做医疗用的匕首。
阿土挑来拣去,才挑出最粗最长的匕首来, 蹦跳着如野兽般蹿到皎皎面前,他涩哑着声音狡笑着,止不住地口角流涎:
“何大人,此夜风月甚佳, 我就要你好好地、仔细地看着我这副面孔,与我这等卑贱的身子, 肌肤相亲着,我要让你知道, 什么才是人间疾苦!哈哈哈哈……”
皎皎似乎没被他变态的神情影响,她把手缩回袖口摸索着, 似乎要强作镇定。
她随着阿土的紧逼步步后退着, 声音却越发严厉苛责:“第一个婴孩死的时候,你刚演完傩戏回来,作案时间不够, 我怎么都想不到是你。后来才发现,你会轻功,从那溶洞走,时间来得及。”
阿土做起伪装无辜的表情来:“哟,我会轻功,何大人又是如何察觉的。”
何皎皎已经退到圣婴娘娘的神像处,退无可退了:
“你会轻功是沈寒发现的,他把你从湖上拉回岸边,你一直身轻气稳,而另一侧的驾娘,身型娇弱却比你沉重。”
“就凭我会轻功?”
皎皎捏紧了手,盯着她面前拿着匕首的手:“我一直检测不到指纹,就该想到,你是个没有指纹的人,你那日连烫伤了,都不肯甩手,只捂住自己的掌心,不肯示人。”
阿土下意识地看着自己满是烧伤疤的手掌,那双手的皮肤,早在幼年那次大火毁了个干净,哪里还有指纹。
他狠狠地把利刃逼近了皎皎:“是啊,我是连个命理纹路都没有的人,任凭是苍天,是鬼神也奈何不了我!”
皎皎仍不断揭示着他的罪行:“你偷了阿水的假肢作案杀生,假肢上留下了溶洞里的钟乳石碎渣,那些碎渣,在公羊送我的药枕里也有,后来我才打听到,那枕头是你做的。而那个溶洞的存在,医馆上下却没人知道。”
“这几桩杀生之事,实有,实有!”阿土凶狠道:“可那钟乳石补命门,破痼冷,温脾胃。我好心做了那药枕,你却忘恩负义,所以,就算此刻杀了你也不足惜。”
“忘恩负义?你可真会反咬一口。忘恩负义的人是你吧。”
皎皎此时才真正动怒:“枕头原是你做给你师父公羊的,可就因为她发现你在制作洗灵符,你就把她杀了!她可是救你养你的恩人!你杀死恩人,荼毒生灵,罪上加罪,岂不知之!”
“谁叫她多管闲事!”阿土愤怒咆哮着,脸上却崎岖流下两行浊泪:“你们凭什么都觉得,她是我的恩人!她究竟算我哪门子的恩人!”
阿土在此时收起匕首,竟“扑通”一声跪将在地,他抱着头大哭不止,那神情悲戚的脸,仍是十分骇人。
“她哪里算救了我,你看看,我这种面目全非的人活着,还算人吗!公羊救了我,她名利双收,人人都道她神医,她好大的善心啊!可我呢!我活在这世上,未曾有一日如常人般享受,我只不过是人人都能踢一脚的狗!”
皎皎拳头握紧了,咬牙道:“可她当初若没救你,你早已在阴曹火狱了!”
阿土听闻,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似要震破庙堂屋顶的砖瓦:“我活着才是在阴曹火狱呢!把人救往新的地狱,也算是功德吗!!凭什么那阿水,嚣张跋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我师父最疼他!而我……”
阿土哭笑不得,他抚摸着自己身上的伤疤:“而我……错不得一步,每天陪笑着过日子,我要是他那番脾气,人们早就视我为鬼魅,敬而远之了!”
皎皎听闻此语,顿了片刻,又凌厉道:“这不是你杀死那些婴孩的理由,他们也许想活着呢,你又有什么资格代替他们做生和死的抉择!”
那殿中跪哭的身型逐渐瘫软,只剩下无力的拳头垂地不止,地上扬起的灰尘,蒙上了他可怖的脸。
“你不懂!我才是大善人!那些孩子下了阴曹地府,也只会奉我为恩人!”
阿土悲悯地说道:“我不能看着公羊,再制造出无数个阿土来了,一个阿土……一个阿土就已经够难了……而那些洗灵符,就能让他们忘却此世最大的苦,来世就能做一个完好的人!”
“你若不满意你的命,可以自己去死,这世间,有的是人想活着。”皎皎并没有神色变化,显然没有共情于他,她脑海里只回放着公羊的音容笑貌。
公羊的一生在药石茗碗间消磨殆尽,只为了让更多的人有活下去的可能,公羊对皎皎说过,活下去,才有改变的希望。
皎皎思量许久,还是没有告诉阿土,公羊在世时,告诉皎皎的一项新研究。
那日公羊曾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卷新药配置方子,告诉皎皎,这个方子研磨数年,快要制成了。如果制成了,阿土那些陈年疤痕就能祛除了,不过在制成以前一定要保密,好给阿土一个惊喜。
“你这个畜生,不配。”皎皎冷漠的脸上划过一道泪痕:“你的所有善良,给人的所有温暖,都是对你卑劣人格的伪装,我曾经敬佩过你,但也看错你了。”
“畜生?”阿土摇晃着脑袋,神情空洞地站了起来,紧接着那崎岖的脸上现出勾月般的惨笑来:“对,你说的对,没错,我就是畜生,畜生就要对你做畜生的事。”
阿土接着呢喃着:“丑时末了,我的火狱迷香该发作了吧。”
“火狱迷香?”皎皎突然捂住胸口,眼看着她慌了神,见到手指上剩下的黑十字中,有一个变成了红色。
阿土指了指蒲团上歪倒的阿水:“我这窝囊师兄,可不是平白吓昏的。我在子时就朝你房间里喷了迷香,只是这次的迷香,没有味道罢了。”
皎皎再也站不住了,她膝盖一软,跪了下来:“你……你要干什么。”
“哟……原来冷若冰霜的何大人,也有害怕的时候啊。”阿土抽出匕首,朝她走来:“瞧瞧这小脸蛋,我在想,是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来的痛快呢!”
皎皎无力地冷笑着:“你……休想……沈寒,他会救我的……”
阿土听罢又笑了起来:“那个白面画家,早被我下了药了,他那身鱼水功夫是使不出来了,救你,难道要他爬着来吗?哈哈哈哈……”
阿土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蹲下来认真凝望着皎皎:“还是先捅你一刀吧,见了血,我才能兴奋呢。”
说罢他拿起利刃,冲皎皎的身上比划着:“要不先捅这里。”
皎皎看起来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了:“这就有些棘手了……”
说罢皎皎便合上了双眼,再没了动静。
阿土正要动刀时,只听庙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接着从那缝隙里,伸进来一只颤抖着带血的手。
紧接着是另一只血手,那双手的甲缝中尽是些草石泥沙。
一个人正吃力地爬了进来,那人身上的衣服已经磨烂了。阿土定睛一看,阴声笑道:“哟!这不是身轻如燕的沈寒公子吗?怎么,今天不用脚飞檐走壁,倒用起手来了?”
沈寒满面都是愤怒和不甘,他咬着牙吼道:“你……放开她,要杀……要剐……先冲我来……”
“哎哟哟,她是你什么人呐,你如此护着她。”
沈寒慢慢地挪动着身躯,每动一下浑身筋骨就剧痛无比,他满额大汗,血色的双眼望着皎皎时,又转为和缓的温情:“她……她我命里唯一的……”
阿土举起刀:“你来的正好,没有你看着,我就是睡了她,也不够过瘾呐!反正我在她眼中已经是卑劣小人了,那就让你们都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卑劣!”
说罢阿土将那闪着寒光的利刃刺响了皎皎的肚子,只听“噗呲”一声,皎皎腹部的血飞溅到了空中。
就在这一瞬间,血点溅满了阿土诡异狰狞的脸,甚至溅到了他暗黄的眼睛里。
那双血眸绽放出无尽地贪婪来,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皎皎喷溅出来的血,神情满足起来。
“不!!不……!!!”
沈寒的脸上青筋暴起,一双澄澈的热泪登时划下脸庞,齐齐汇聚在下巴处,热泪噼啪地滴在了圣婴庙的地上,他不止地悲吼着:“不!不!”
阿土没有理会沈寒,他接着扔开匕首,急忙用那双血手去撕扯着皎皎的衣襟。
就在此时,皎皎突然睁开双眼,坐起身来,只听一声闷响,阿土一脸震惊着僵直了身子,他凝滞了片刻,紧接着“砰”的一声,歪倒在了地上。
只见阿土的胸前,直愣愣地插着一只注射器,他捂着那支注射器,浑身痛苦地痉挛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地咔血声,他的嘴唇也青紫了起来。
皎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利索地坐直了身子,她朝着一旁的阿土,一字一顿地冷冷说道:
“有时候良药唤不醒人性,但毒药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想杀你皎皎姐,也不看你智商够不够她的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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