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恩人死水土不服

    阿水被羁押的那间东厢房里,没日没夜地传出阴冷如霜的惨笑。

    每逢衙役们换班之际,公羊医馆的病人们,都会特地前来辱骂摧辱于斯,那本是干净如洗的雕竹窗棂,明窗彩户,如今总飞溅着臭蛋烂菜。

    公羊神医还会伴着他的师弟阿土每日给他送来三餐,也有一班懵懂无知的少女们,仍捧着花每日替他伸冤。

    “阿水哥哥是冤枉的!”

    “静待一个答案!”

    只是听了这些动静,阿水无动于衷,皎皎却内心犹疑了起来,莫不是五官真能决定三观,这信条还真是古今如一啊。

    公羊医馆自此少了个帮手,金何夕听闻之后,便忙赶过来应急了。

    金何夕几日未见又瘦了些,却不减丝毫丰韵。秀眉横黛,美目流波,也不添一分的俗媚,只如清泉般清明。

    连公羊都对着皎皎夸赞,这金闺女不过来此地修养几日,竟越发灵气动人了。

    皎皎却心道你这小蹄子,究竟要造化成什么样儿才算完,怕是对那废太子着迷的入了魔了。

    金何夕此时正拈着秀手,捧着琉璃药碗喂一个老太太。

    旁边的婆子老妪也都往这边笑眯眯地瞧着,祈望她也能过去跟她们拉扯拉扯家常。

    “婆婆,您喝慢点,我再给您吹吹……”

    那老太太笑的开了花:“金丫头比前儿个更好看了,我说给我那孙子听,他竟不信,只说这世上哪有如此奇事,胖女子速速出落成花大姐的!”

    金何夕心中一愣,“花大姐”在她的认知里,是一种昆虫的名字,就是七星瓢虫,金龟子。

    那老太太仍不依不饶拉着她:“我说让我孙子快来见见你,就知道不是瞎话咯!”

    此话一出,金何夕脸还未红,旁边的老婆子们竟急急抢白起来了。

    “不是商量好了我孙子先见的吗!”

    “胡沁!我家孙子也是个白小伙儿……”

    皎皎和公羊在廊檐下竹桌上看着,只微微笑着。

    阿土又奉上了新茶过来,只是他却不像往日那般热情烂漫了,只垂着头在那里捡茶。茶好容易冲泡好了,却又不甚碰翻了,洒了一桌子。

    阿土被烫了个不轻,却也不叫唤,只把手捂在衣襟上,也不甩弄,显然是个不肯麻烦人的软性子。

    公羊也是个好脾性,自然不会责难于他。皎皎更不必说,也帮忙擦着水。

    一盏茶毕,皎皎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匆忙辞别,回到了实验室里。

    实验台上摆着那根假肢。上面污泥浊水,肮脏不已。假肢旁边是公羊送与她的安眠药枕,皎皎毫不犹豫,拆开了那个药枕,里面的药石干花瞬时间摊开了一片。

    她细细用镊子拨弄着那些花草,偶尔用显微镜端详着细枝末节,她神情越来越冷,又忙里忙外翻找着稀盐酸。

    片刻之后,皎皎举着面前冒着气泡的锥形瓶,杏眼中现出一道精光:“原来如此,这没什么棘手的。”

    就在此时,金何夕急吼吼地冲进了实验室。

    “祸事了!皎皎!不得了了!”

    待皎皎匆忙赶到医馆时,却见公羊神医的门外,堆着乌压压的人,正议论叹惋着。

    “沈公子去追了,也不知能否追的到。”

    皎皎忙挤过人群,推开那房门,只见冰冷的地面上,血迹斑驳,公羊神医静静躺在血泊里,一只眼皮半开合,嘴唇也微微张着,像是死前想要呼喊着些什么。

    皎皎蹲在地上,用手给她合了眼,却见公羊的手心里,紧紧握着什么。

    她掰开公羊僵冷的手,从里面拿出了那团揉烂了的黄纸,依稀辨认出上面嫣红的朱砂,那是一张洗灵符。

    “公羊姐姐,我来迟了。”皎皎虽说面色不改,手掌却紧捏成拳,细微地抖动着:“想必你是找到了凶犯的关键罪证,才被他如此戕害了。”

    一个瘦衙役慌张地从院里跑来:“何……何大人,那阿水……逃狱了!班头儿带人去追了!”

    群众登时炸裂开一般,只唾骂那阿水人面兽心,竟诛杀救养自己的亲师父,又一面替公羊不值,纷纷锤掌叹气。

    连那些替阿水辩白的女孩子们,此刻站在人群里也都不说话了,连“阿水哥哥”也不叫了,想是怕招惹怨怼。

    皎皎速速清散了人群,命衙役彻底封了医馆,里头的病人仍由金何夕和阿土轮值照看着。

    沈寒很快便回来了,他一脸倦容,身影也不似从前那般轻燕了。

    “你尽力了,不必自愧。”皎皎不待他张口,便接着一字一顿地沉沉道:“我要在法理之内,将那贼子,亲手刃之。”

    ……

    子时的打更人,早已随着邦子声远去。

    轻霜薄露笼着大地,愁云惨淡遮着残月,乾坤肃穆,等待着此夜的杀机。

    皎皎刚从实验室里出来,便只听嗖的一下,一把匕首刻在了身旁的门框上,上面还扎着一张白纸钱。

    她取下纸钱,只见上面蝇头小楷写着一行字:“若要擒贼,丑时三刻速来圣婴娘娘庙。”

    隔壁厢房的沈寒,早已得了动静,披衣出门来了,他看着门框上寒光凛凛的匕首:“有刺客。你且回屋,我来挡他。”

    “他现在还不会杀我。”皎皎把那纸钱揉成一团捏在手心:“丑时三刻,我要去圣婴娘娘庙,你……”

    “我自然暗中跟随你。”沈寒想也没想便随口允诺了:“姐姐怎么了,听着声,像是受了风寒?”

    皎皎也自觉鼻音深重,她望着天上如钩的弯月,定下神来了:“我无妨,你可以不去,这不过是我的使命。”

    丑时二刻,圣婴娘娘庙外狂风肆虐,草木潇潇,皎皎提着防风的琉璃灯,只身来到庙前,她望见庙中燃着通亮的烛火,便径直走了进去。

    庙中蒲草垫子上有个人,正朝着神像跪着,那人一只腿管空瘪着,裤腿随着风荡来荡去。

    “阿水。”皎皎唤了一声。

    阿水挪动着蒲草,颤抖着转过身来,他苍白的脸此刻在烛光映照下,微微发黄。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此刻尽是深渊般的空洞。

    “何大人,您来了。”阿水嘴唇狠咬着颤抖着:“我听说,你要手刃杀死师父的凶犯,我便……给你个机会。”

    “你如此颤抖,是不是衣裳穿少了。”皎皎也不肯向前去,她只冲着庙殿的房梁处喊了一声:“出来吧,我要手刃贼人,你不出来我怎么杀。”

    阿水听见皎皎如此说,登时像松了气的面口袋般,身型散了下来,接着他却极度恐慌起来,抱着头窝在圣婴娘娘神像下,仿佛自己搞砸了事情,即将命丧黄泉。

    那梁上传来一声高亢的奸笑:“何大人果然好手段,知道阿水不过是个替死鬼。”

    那人说罢便从梁上飞身下来,落到了皎皎面前。

    只见这人身着黑衣,面上蒙着黑布,上半脸也画上浓厚的油彩,想是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

    “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心打扮,我知道你是谁。”皎皎也未曾惧怕,只轻蔑一笑。

    那黑衣人神色一怔,却又立刻转忧为喜:“你知道我是谁又如何,反正你也要死了。”

    何皎皎还未曾动容,却见蒲草垫子上的阿水,已然蜷缩着僵直倒下了,像是昏了过去。

    黑衣人狞笑道:“我还没动手,他怎么先吓死了。”

    说罢,他怒睁着邪魔般的画眼,逐步向皎皎靠近。

    “阿土,你不必再遮掩了。”皎皎只面容肃穆道:“你杀死三个毁容婴孩,就是为了嫁祸给阿水吗?”

    那黑衣人听闻一愣,用力扯下面罩,露出满脸可怖的烧伤疤来。

    他正是阿土。

    谁知阿土竟不满足只拉下面罩,他用力撕扯着自己的麻衣,布片横飞,直到一丝未挂,展露出身上狰狞可怖的疤痕来。

    那些紫红色的疤痕错落交叠着,如鳞片般密布着,全身没有一块好皮了。

    阿土阴狠淫/笑道:“何美人儿,今晚只得委屈你,与我这样的一副肉/体,共度良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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