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怕一万怕万一

    沈寒踏月而来,起先是个赏月的胖妇发现的。

    那胖妇站在天井中,自以为眼花,见月亮旁跳来一个活脱脱的小仙人,再眯眼瞧去,竟是个面若冠玉、唇如涂石朱的高马尾小公子,上上下下只裹了条白绸巾子,在风雾中缥缈而来。

    “啊!!姐妹们快出来看神仙呐!”

    那天井里的女贵客们,见到这天外飞仙般的香艳场面,登时尖叫声此起彼伏。

    众富婆都以为是醉清楼排演的闹戏,便全都手舞爪挠的,争要把这小公子拉进房来,大家一起吃干抹净了方为结案。

    他夜光难掩,明月自华,却败给一场风寒。

    “啊啊啊——嚏!!!”沈寒窝在厚被子里,坐在床上,只露出个头来。这憨钝的姿态,再没了仙气儿。

    何皎皎坐在桌旁,提着茶壶看着他,又扶额长叹,粗布麻衣受不得,洗个澡都能洗病了,这活花瓶可真难养啊。

    沈寒面上发烫,心里发虚:“我真的只是在桶里睡着了,泡了冷水谁不生病……”

    何皎皎起身从柜中取了铺盖,铺展在地上:“喏,床让给你了,我睡地上。”

    沈寒借着虚弱劲儿,又恃宠而骄起来:“这床极宽,我只远远睡在那头,不如姐姐一起……”

    何皎皎只翻了个不咸不淡的白眼:“我这个人睡觉会打人,又怜香惜玉,不想荼毒于你。”

    次日,京郊南桥。

    何皎皎带着几个衙役,一行人再次驾车就辇地来到梁大光家门口,这一次是为了从他的妻子和邻里口中得到更多的案情。

    根据已得了案发现场的指纹,全都来自梁大光和另一个人。那把插在梁大光胸口的匕首,却因为太过油腻,并未从上面得到指纹。

    来到梁家门口时,何皎皎却看见梁家隔壁的邻居房檐上,挂着一匹白帆,两盏素灯笼,似有丧事。她下了马车后,没有先去梁大光家,而是敲了邻居的门。

    “谁啊!”门里传来粗犷的男声,他把门栓拉了一下,却不肯开门。

    何皎皎还未开口,身旁的衙役却吼了起来:“大胆刁民,京畿何府尹在此,还不快开门!”

    门内人仍犹疑了片刻,才把门打开了。何皎皎快步走了进去,却和一个手臂长满癞疮的农夫冲撞在了一起,那农人看见官服,大惊失色:“草民该死,竟冲撞了大人……”

    何皎皎看见自己的官服蹭上了农夫的癞手,把眉头一皱:“无妨,我就是想问问,你家里可是有丧事……”

    那农夫登时面容愁苦起来:“已经下葬了,是我家小女儿灵灵,得了急症去了。”

    何皎皎随口一提:“还请节哀顺变。那你可知居于你隔壁的梁大光,他也死了。”

    那农人竟激动起来:“何大人呐,正是知道才叫人叹惋呐!我家小女和梁大光,生前也算是良师益友的关系,他喜欢教小女一些稀奇古怪的学识……”

    “可惜了。”何皎皎心道,两个科学发烧友,竟都突然去世了。

    农人擦眼抹泪道:“何大人若抓到了杀死梁大光的贼人,我定会到小女墓前祭奠,将此事告知给小女,以告慰他二人的在天之灵啊……”

    一番寒暄,何皎皎告辞,转身来到梁大光的家中。

    梁妻见何皎皎等人来到,慌忙引这几人在院内就坐喝茶。她因为丈夫死去,嚎啕不止,哀恸难尽,几日下来清瘦憔悴了许多。

    “何大人啊,都怪奴家没用,那日只管在后园栽葱,听见有人同我家大光谈笑,竟没仔细听是谁……”说罢她又掩面而泣,眼睛早已肿的桃儿似的。

    何皎皎将那日拿走的碗碟器具,一一从随身小箱中掏了出来,准备奉还给梁妻。

    谁知那妇人见了一白色瓷缸,竟突然魔怔了起来:“我家……何曾有过这个白瓷缸子?这……这这绝不是我们家的东西!”

    何皎皎心中一愣,她自知这小缸子上也有梁大光和那人的指纹,便质问道:“梁嫂,难不成这缸子是那天你夫君新买的?你未归家因此不知道?”

    经过一番盘问,梁大光所有能接触到的,又与这小白瓷缸相关的可疑人物,就是当铺的掌柜王虎,瓷器铺子的掌柜万一,还有南桥著名的爱好收藏瓷器的富户张大桥。

    这三个人被衙役们带到了小院中,各个脸上都是极不情愿的神情,一是自家店铺生意被传唤耽误了,而来谁也不想沾上杀人斩首的罪名。

    但见到了一身官服的何皎皎之后,当铺的王虎和瓷器铺的万一,都诌媚逢迎起来了,指望着何大人能多照顾照顾着生意。

    只有那富户张大桥,仍是不屑一顾,他整日无所事事只沉迷财色,对梁大光的死也漠不关心:“何大人,无凭无据的,凭什么抓我过来,我与那穷酸之徒梁大光,八辈子也扯不上关系!”

    旁侧的衙役见他这样无礼,全都愤怒起来:“何大人,这张大桥这般无礼,将他拉下去打板子吧!”

    “罢了罢了。”何皎皎坐在院中桌案旁的太师椅上,把手一挥:“且以事理为要,我叫各位过来,不过是闲谈一二,只耽误片刻。”

    “咳咳,你们三个,梁大光身死那天,可曾与他见过面?”

    当铺王虎:“没有。”

    瓷器铺万一:“绝无此事。”

    富户张大桥:“哼!他哪里配和我见面,他这破院子,只会站脏了我的靴子!何大人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呵,没一个肯承认,那便试一试吧……

    何皎皎打开自己箱子的上层,用丝帕隔着,拿出了三个汝瓷小杯来:“这几个汝窑茶杯是我何府的稀有私藏,你们三人分别拿着这三个杯子,各位都是行内人,还请你们鉴定一二。”

    三人听闻此言,面面相觑起来,这何大人不捉拿嫌犯要紧,竟在此消遣起玩物来了?虽说犹疑,却也都上前去,拿起来茶杯,作出端详琢磨的神色来。

    那梁妻和众衙役也是心中不忿,这个何大人,是不是也像前任府尹陆有靡那般,是个尸位素餐的糊涂虫?

    那富户张大桥只做厌弃状:“我说何大人呐,您位高权重,怎么家里置办的物件跟不上来,汝瓷遍地都是,要不我送您一套世所罕缺的钧窑?”

    “啊?”何皎皎心里一惊,这盛朝果然不同于她所知的古代,在她来的世界,汝窑绝对算得上极其稀有,价值连城的了,俗话说“家有千缠万贯,不如汝瓷一片”,怎么在此地竟不那么招人待见?

    那张大桥不依不饶,直直让何皎皎下不来台:“何大人呐,钧窑可是入窑一色,出窑万彩,清汤寡水的汝瓷怎比得上。”

    当铺的王虎和瓷器铺的万一也连声附和:“对对,这汝瓷茶杯是真的,钧窑远胜汝瓷,不过这汝瓷虽说太过清淡,到底也是值些钱的,大人不必挂怀……”

    ……好吧,审美不一样,再多谈都是对牛弹琴。

    何皎皎只觉得被噎到了,不再多言,只命几人把摸过的茶杯全都交还。

    那些茶杯都做了记号,谁拿过的都按照记号记住了,不易混淆。

    何皎皎便走进屋内,命所有衙役将三人看守在外,她拿出自己昨日提取的那些指纹,又用随身携带的硝酸银溶液,将三个茶杯的指纹在窗下阳光中提取了,又对比了片刻。

    半柱香后。

    “王虎和张大桥可以走了。”何皎皎出了屋子,神色如常:“来人呐!将那瓷器铺万一扣押起来!待本官严审!”

    那瓷器铺掌柜的万一,早已吓得屁滚尿流,站也站不住了,只颤颤巍巍趴跪在泥地上。衙役们上前把他押住了。

    “万一,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如实回答,梁大光身死之日,你有没有去过他家与他交谈。”

    万一只把脑袋趴在地上,不敢抬起,吃泥啃土地说着:“何大人竟有此英明手段!但小人……小人那天是去给梁大光送过一个新瓷缸,那小缸子是他要去装腌菜去的,可杀死梁大光的,绝不是小人啊……”

    何皎皎冷语:“现在承认去过了?你心中若没鬼,刚才怎么不说?”

    万一听闻此言,只呜呜哭嚎起来,涕泪横流:“小……小人实在害怕呀大人!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若是莽然承认了,被误断为凶犯,那可怎生是好啊……”

    梁大光的妻子看这万一的猥琐形状,咬牙切齿地向他冲过去,却被衙役拉住了:“你这个贼人!为何要害我家梁大光啊……我要把他撕了,你们别拦我!”

    悍妇哭闹,疑犯嚎啕,场景虽乱,何皎皎却整理起思绪来,现在查出去过梁大光家的,是万一,但那凶器匕首上,却没有万一的指纹,若要定罪,还缺少关键确凿的证据。

    “来人,先把万一押进天牢看守。”

    两个衙役将地上瘫软如泥的万一拖走:“何大人我真的冤枉啊……请您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何大人英明!何大人定要英明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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