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何府。
废太子赵星川刚被搁置在皎皎房中的地铺上,便即刻没了声息,何皎皎见他额上肿着鹅卵包,再一掀开左右眼皮子,直叫道不好!一颗瞳孔已经散大了。
金何夕只站在一旁紧紧揉捏着裙摆,满眼都是焦急。何皎皎告知沈寒让他暂且回避一二,又矫称金何夕是白耳族的医女,让她留在这里帮忙医治。
沈寒出到门外,在月色下望见自己指甲上红色的六芒星淡去了。这六芒星和那晚东逝的流星,都应在了东宫太子赵星川身上了。
但他转念一想又有疑了,此前六芒星劫,都应验在文之极才、武之重将身上,这次却应在一个废物点心身上,莫不仅因他是储君之位?
皎皎见沈寒出去了,便急着把门插了。看见他在窗子上影来影去,想是也替伤者悬心着急。
金何夕只急的大脸盘子都是腻汗:“皎皎……星川他……怎么了?”
“他的头可曾受过重创?”何皎皎动作利索,把赵星川铺旁的梨花木圆桌使劲推到了墙角根儿,留出宽敞的空地来,又把手伸往黄铜脸盆子里仔细洗手。
金何夕只往废太子身旁凑去,泪花儿盈了满脸:“重创?他是在黑烟林里闯撞时跌了一跤,不巧额角撞了块土砂巨岩,很要紧吗?”
“来不及了,他现在应该是急性硬膜下血肿,必须马上手术!”说罢何皎皎捏着金何夕的肉肩膀:“何夕,现在冷静别哭了,我们俩合作手术,他还有得救!”
金何夕被何皎皎这一晃,果然不哭了,大大的诧异已经溢出了圆脸:“皎皎,你在说什么,什么硬……血肿?手术又是什么?
……
何皎皎只觉脑中一击,眼前这个金何夕,难道不是从前的金何夕了?临床里这么重要的急症手术,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面无表情扑克脸,下一句?”何皎皎忙打出了神经外科的顺口溜来试探。
金何夕只摸着后脑勺,愣在那里不说话了。
好了,她不是失忆了就是触了什么猫腻了,皎皎判断完毕,也不再迟疑了,她命金何夕帮忙,把昏迷不醒的赵星川抬进了密室的台子上。
金何夕进到这实验室里,她望着这奇异的房间,眼里只有摸不透的惊愕:“这里很眼熟……”
“眼熟就对了。”皎皎也不待她发问,忙吆喝着:“何夕,不管你有多少疑问,都暂且搁置,现在我需要你帮忙。”
何皎皎忙着给器械消毒,她命金何夕把赵星川的头发剃光,金何夕犹疑了一瞬:“剃度?这是要做什么法?”
还未等皎皎回应,她就选择了信任,拿起刮刀马上给赵星川来了个卤蛋光。
准备好一切,何皎皎又命她出去多拿了几盏油灯摆在废太子身子周围,这做实了像是巫神要念咒做法了。
何皎皎用纱布蒙起脸,庄严的举起手术刀,那刀刃在明灯下滑出一闪寒光:“骨瓣开颅硬膜外血肿清除术,现在开始。”
接着金何夕被动地帮忙递工具,皎皎怎么说她便怎么做起来,竟丝毫不觉手生。
“甘露醇静滴再调快点。”
“铣刀拿来,对,就是右侧那把。”
“过来冲洗刀,快速降温,对,没错,就是这样。”
在金何夕只愣头愣脑帮着忙,她亲眼看着何皎皎剥了赵星川的脑瓜子,再用电钻把他的半个脑壳子掀了。
一滋血喷了出来,溅在了皎皎的纱布上。
金何夕自己也觉得诧异,看了这种场景不仅不想吐,反而有种亲切的感觉?
“血块清理完毕,这里不用你帮忙了,别不留神呲坏了脑组织。”
“好。”金何夕竟不由自主地拿起一旁的纱布给何皎皎擦了一把额汗。
何皎皎下半脸虽蒙着纱布,却也见的她会心一笑,金何夕还是金何夕,有些记忆或许没了,但没有彻底换了个魂儿。
“电凝止血完毕,肉眼观察颅压稳定,骨瓣缝合开始。”
忙活了半天,终于把手术做完了。
两人谨慎地将赵星川缓缓挪到了外间床上,何皎皎脱了汗水浸湿的麻布罩衣,只坐在一旁喘息着:“不一定能活,还得仔细陪着,再瞧瞧。”
金何夕仿佛接受这个结果,虽说眼眶通红,却默许着点了点头。
“何夕,说吧,你怎么回事?”
金何夕坐着小凳,趴在圆桌上,侧贴着桌面懒懒说道:“皎皎,我也觉得我不对劲了。我还记得我们都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我俩是同学,但学的什么,我死活也不记得了……”
“学的就是刚才的医术。”何皎皎头抵着墙坐着,执手扶额:“莫不是你也有什么死劫,指甲上可有什么异样?”
金何夕也长叹一口:“果然,你也遇到一个老乞丐了吗?”
二人终于敞开心扉,不再彼此间存着私心,把前因后果道了个明明白白。
在金何夕刚穿越到这个朝代的时候,本人还是原来俊朗的形貌,他在村中遇了乞人,愿以形貌来交换出一个信息:当朝太子赵星川就是她的天配良缘。
何皎皎听了只管摇头,不值。
具乞人所言,金何夕又有幸是献祭命格,她越是倾心赵星川,就能越接近赵星川中意的样子,不必害怕现在的丑样,早晚会琢磨成一个风情万种的爱物儿。
“可这赵星川,是不是喜欢无脑傻白甜,要么你怎么连专业知识都忘了……”何皎皎叹了又叹:“你不怕赵星川是个变态,你痴情到最后也成了变态…更何况我听说这废太子极厌恶娇媚女子……”
金何夕倒是倒是不紧张,只道情之于人,就像三魂七魄,无情之人活着只如行尸走肉一般,就是变成科莫多巨蜥,也能得到那人的喜爱,又有何不妥。
何皎皎只笑道比起冷热无常的感情,孤独才让人活得踏实。罢了罢了,再说就要打架了。
“对了,你和外头的那个美目流波的小郎君,是什么关系?”
何皎皎头也不抬便答道:“沈寒和我,实际如你我一般清者自清,恬淡如水。”
沈寒独自在院中踱来踱去,想要浑不在意,脑中一来二去的,却全是那废太子的形貌。
赵星川虽自诩纨绔疯魔的废物,外人看来也是不学无术,文武不通。
但初见却觉得他生的骨骼不凡,眉目也沉稳清和。但凡人之丰韵雅秀,皆从书本中来,若不读圣贤君子,粗通文理,一切语言举止都未免欠雅。
何皎皎见赵星川形势稳了,就披了件轻丝的薄罗衣,来到月下沈寒的身边,亲切问道:“你手上的六芒星可消了?”
沈寒淡淡点着头:“没错,这个劫应的就是这东宫太子。我素来见你指甲上也有异样,那是什么?”
何皎皎听他对自己手上的黑十字有了疑,就把手偷偷缩进了袖子里:“没什么,我白耳族的风俗罢了。”
沈寒许久无言。
皎皎忙了场手术,困倦漫漫,她正待回屋时,沈寒却突然绵绵说道:“你……可喜欢一个人?”
这问的不明不白的,皎皎一时心中一惊:“喜欢一个人?”
沈寒故作神秘潇洒起来,他把胳膊胸前一抱:“何大人,我知道你喜欢了一个人,只是你不说罢了。”
皎皎听了这话也不做答,舒展着四肢,大步流星走向井沿,望着井中的水月之景。她捡起一个小石子,轻轻丢了进去。
那石子打破了镜花水月,只剩下圈圈圆圆的涟漪,在井中默默回荡着虚无。
皎皎又豪指着空中之月,那爽利的模样只像是胸罗星斗、倚马万言的醉翁诗人,坐在井边对月做赋。
“我对这世上所有的喜欢,都像这井中之月,若是真的信了,把自己整个都投进去,也是捞不着的。”
沈寒没能细品她这话的意思,便急着抢白道:“可是初九……他还只是个总角的孩子。”
“初九?”
皎皎登时就懵了,原来说道这半天,是怀疑她和初九那小子有猫腻。
沈寒脸上又破了笑:“没什么,你喜欢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语气老远闻着都有些老坛酸味,何皎皎忍不住咯咯酣笑起来。
“不过是抓着那孩子的手,给我抹了把黑锅灰,我以后注意分寸便罢了,这都能让那帮子下人传出一篇歪话来?”
何皎皎又大笑了起来:“那要这么说,我和你早就是名分上的夫妻了。你小子放心吧,待我立了功,向皇帝请旨,大赦了你的奴籍就是了。”
沈寒抿着嘴苦笑了一下:“那有劳何大人了。”
因废太子和金何夕占了皎皎的卧房,她便和沈寒去东厢房窝了一宿,一在高榻一在地,隔着幕帘,一宿无话。
虽说无话,这二人都未成眠。
皎皎辗转反侧,迷离地强打精神,因此夜荒唐,她的心也乱了,害怕睡着了会梦见自己的父母,自己那阴雨连绵的童年。
沈寒也直直想起七夕那夜的波澜,恩仇如剑雨刺着他的心,就是从那一晚开始,他顿时觉得世上的钱权争斗全都肮脏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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