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蔚以为那一棍子会落下来, 没想到宋晴晴冲过来把她抱住了。妈妈抱着她,冲老爷子喊“你有本事打啊”。老爷子手中的军棍顿时颤巍巍地悬在半空中, 而后院子里便传来汽车的鸣笛。
上楼声急促而匆忙。阮怀堂沾了一身雨水跑进来, 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明越。
“小姨。”先是明越喊了声。夜太深雨又大,宋乐和阮家老爷子不在A市, 过来不方便。明越便在接到小姨父电话后,急匆匆地赶来。不为别的,就是给小姨撑腰, 宋家哪怕早些年依靠阮家保驾护航,也绝不是可以被任意欺负的。
阮怀堂一进来,其余人就高声呼起来:“老三,你可回来了,快快,老爷子发火呢!”
“他回来有什么用, 他回来,我就教训不得这不听话的孙女了?”老爷子看见阮怀堂和明越,比宋晴晴扑上来还要气愤, 身子往后倾, 颤巍巍的, 喘着气像要当场倒下去。
“二哥, 你看戏呢!”阮怀堂阴着脸, 吼了声,却是先朝坐在地上的母女跑去,“晴晴?”
“我没事, ”宋晴晴看见阮怀堂进屋的瞬间,悬着的心在一瞬间落下来,抓着对方的手,着急得眼泪在眼眶边打转,“三哥!三哥,你抱蔚蔚,咱们去医院!”
军棍是半铁的,几棒子下来,虽然骨头没打断,但一直起身,整个背部便宛如被撕裂般痛苦。
“爸。”阮蔚闷声喊了一句。
阮怀堂看着女儿狰狞通红的脸和被咬破的嘴唇,听得一句虚弱的“爸”,又气又恨:“爸什么爸,长腿不会跑吗?”他说着,伸手去扶阮蔚,听见对方痛得嘶了一声,又忙道,“蔚蔚,别动,爸爸背你,你别动。”
“小姨父,我来吧,我来。”明越在一旁说。
阮怀堂:“把你小姨扶着。”
虽然背上很痛,腿也痛,但意识并不模糊。阮蔚知道爸爸带她走,肯定是又要惹怒打她的人。因为阮家就是这样,老爷子是第一话语权人。没有他,就没有如今显赫的阮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有多少不是看在老爷子的面上,才保持缄默。
她爸爸,阮怀堂,的确是个官儿,但这个官比起老爷子当年,甚至是现在的待遇,都差远了。而且,爸爸能走上这个位置,撇开一半自身真本事,剩下一半都是仰仗老爷子。
能坐这个位置和坐得稳这个位置,从来就不是一回事。
妈妈呢?妈妈的确是大小姐,正经的大小姐。可饶是这样的大小姐,最开始也不是老爷子心中,爸爸门当户对的结婚对象。
连光有钱都不行。这得多残酷的社会现实。
可这么残酷下,宋晴晴和阮怀堂还是背着她朝外走。意外吗,不意外。爸爸妈妈、甚至哥哥就是这样的人,从来都会包容她,放纵她。
于是,每朝外走一步,她就更加愧疚。
又连累他们了。
“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的确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当我死了吗!”
老爷子看着几人的背影,气得当场把棍子甩出去,咚咚两声,顺着楼梯聒噪地往下滚。
“今天敢走出这大门一步,就试试看!”
“都是硬骨头,一个两个都是硬骨头,不想想自己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个位置的!”
“我老了,管不住你们了,你们觉得我错了,是,我错了?到时候被人欺负,只能低三下四地去找人求情的时候,你们就知道是谁错了!”
“喜欢谁?玩真的!那些说玩真的的人,下场还见的少吗?谁不是屁颠颠地滚回去结婚。”
“你一个女孩子,玩真的,你跟谁玩真的?那么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姑娘吗?”
老爷子被扶着追在后面,他不相信,不相信有人真的这么硬骨头地走出这道门。哪怕这个人是他最疼爱的小儿子也不例外。
“老三!你要是今天踏出这道门,从此就当没我阮霆华没你这个儿子!”
春雷在吼声中划亮整个雨夜。
阮蔚趴在阮怀堂的肩膀上,抓着他肩上还未卸下的肩章:“爸,停下来。”
阮蔚声音微小而虚弱,他们再往前两步就是门槛。
堂哥仍旧跪在雨中。
“停什么,爸爸带你去医院。”阮怀堂攥着拳头说,身后的一切他都听得见。
阮蔚小时候觉得阮怀堂是这个世界上最帅气的爸爸,一身警服,头发漆黑,浓眉大眼。而且,永远不会老的。可是现在看,居然已经有白头发了。
“爸,停下来吧。”阮蔚压着哭腔道。
她都欠爸爸妈妈那么多了,不希望这个年龄了,还要因为她闹成这个样子。
阮怀堂沉默着,脚步慢下来,却仍是没有原地停住。停下来,妥协一次,以往的辛苦就全白费了,女儿可能会离开附中,去私立中学,读一两年,出国镀金。再往后会如何,反正决不会像现在这样自由时快乐。
“阮怀堂!”老爷子最后喊了一声。
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阮蔚用力抓住了门框,松开搂住阮怀堂的手,从背上滑下来,靠着门边的墙,双腿颤巍巍的,哽着声音,咬着牙关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爸,你,你和妈妈,别陪我走了。”
“妈妈和爸爸不陪你,谁陪你……”
宋晴晴已经哭得说不出话,她其实也不知道怎么说,她当然想为了女儿直接和老爷子撕破脸,可是撕破脸后,三哥又怎么办?
三哥左边是父亲,右边是女儿。
“宝贝,”阮怀堂攥着拳头,却笑得像往日一般温润尔雅,“老爸不用你担心,你担心我做什么呢?跟爸爸走就是了。”
阮蔚往后面看了眼。老爷子气得直喘,奶奶被二婶扶着,眼泪也是往下掉,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着“老三别乱来,不听话啊,怎么就是不听话”。二伯在一旁叹气,骂“都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家究竟要闹成什么样子”。再后面,则是那些来看老爷子的亲戚,他们低着头叽咕交流着,其中有商人也有当官的。
他们指着她所站的方向,很多人并不是在讨论她,小孩子嘛,闹多大都行。他们指的是阮怀堂和宋晴晴,怎么大人也这么不懂事,跟着小孩子胡闹,还胡闹得要跟家族决裂——这件事绝对比她喜欢女生,更能当作圈子里茶前饭后的谈资。
“爸,我自己可以走,但是你,别跟着我走了,好吗?”阮蔚看见阮怀堂脸上的笑容,也笑起来,然后偏头看见宋晴晴的表情,又止不住鼻酸,“妈,今天我打算自己走出去了。”
宋晴晴红着眼摇头。
说什么呢,一个人怎么走。
一个人当然可以走,无非就是什么都不要。
“爸,妈,我特别爱你们。”
阮蔚说,扯着嘴角笑起来。
而后没待两人反应,便转头看向盯着她们的人,弯着眉乖乖的,大声道:“爷爷!”
老爷子:“我没你这样的孙女!”
“爷爷。”阮蔚仍旧乖乖地喊,她喊完,便踉跄地垮出门槛,走进雨中。
“蔚蔚!”宋晴晴和阮怀堂吓得赶紧冲出去,却见她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雨中。
老爷子瞪大眼睛,慌忙往前走:“干什么,干什么!疯了?!”
没有疯,只是除了挨打,心中的愧疚不知道该怎么偿还了。
“爷爷,蔚蔚没疯,只是不想看见你和爸爸因为我决裂,”阮蔚推开冲过来阮怀堂和宋晴晴,不让他们扶,她跪在雨中,雨水从头顶上冲下来,混着眼泪糊了满脸,“爸,我知道您孝顺,这回是我对不起您。”
“起来!没有对不起!”阮怀堂吼。
要把人抱起来,对方却“咚”的一声,弓着腰,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宋晴晴几乎当场叫起来,却是无论如何也拉不动跪着的人。
老爷子吓得险些跌出门槛,声音苍老无比:“这是干什么,啊?!宣告解除关系吗?”
“爷爷,是的。”阮蔚头抵着地面,雨水顺着砖头,流过她的眉心。
所有的人都安静在这四个字里。
胡说八道,又在胡说八道。一个小孩居然说要跟家族解除关系。
“哈,哈哈,”老爷子听得当场笑起来,“解除关系?你以为你是谁,你离了阮家你连屁都不是!”
宋晴晴:“蔚蔚,别乱说。起来,先起来!”
阮怀堂站在一旁,缄默伫立。
与所有人都不一样,这一刻,他竟然无比希望自己女儿就是这样做。
走。
走吧。
为什么离开家族,就什么都不会是?他的女儿可以是任何她梦想成为的人。
阮蔚没有回怼,她平静地接受老爷子的话,抬起头,又磕了第二次:“孙女受阮家庇佑,享福太多,却不知回报,一意孤行,是孙女辜负了阮家。”
“住嘴!”老爷子吼。
没想到居然是来真的。
阮蔚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最后看了老爷子一眼,匍在石板上,第三下:“爷爷,孙女今日一去,除去姓氏,绝不再受阮家半点恩赐。”
亦不再受阮家半点约束。
“妹,”明越看着阮蔚站起来,要追,宋晴晴却靠着她直接晕了过去,“小姨!”
阮蔚后来常想,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其实就是宋晴晴。辛苦辛苦地生她养她,又在哭声里目送她远去。
“妈,”阮蔚忍着背上剧烈的疼痛,颤着腿回头看,爸爸扶着妈妈,凝视着她,张了张嘴,口型似乎是在说,“走吧”。
无需回头。
这并不是谁抛弃谁。
爸爸和妈妈年少时没勇气实现的自由与挣脱,女儿能实现,真是太好了。
老爷子震惊地看着女孩摇晃的背影在大雨中越走越远,愣了半晌,颤巍着回过神来:“愣着干什么,这么大的雨,去找啊,去找!”
管家低着头:“宋家大少爷已经出去了。”
明越是从偏门跑出去的,这么大的雨,又受了那么重的伤,小姨父怎么可能让人单独跑。他打着肖澈的电话,嘟嘟两声立马接通:“接到人了吗?现在在哪里?”
肖澈的车开在公路上,跟着前方一辆载客的出租车:“接到了,跟那个叫江渺的小姑娘在一起。”
明越:“啊?”
肖澈:“我跟瑶瑶讲了,瑶瑶跟江渺讲了,江渺打车刚过来,蔚蔚就走出来了。”
明越:“啊?”
肖澈:“嗯。”
出租车内,江渺把外套脱下来披在阮蔚身上,看着阮蔚发抖的身体,轻轻捧着她的脸颊,擦着她脸上的雨水,双眸压着怒火,着急安慰:“蔚蔚乖,姐姐带你去医院,别怕啊,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都70章了,咋写这么多了。
渺姐家庭这边虐完了,蔚蔚这边也虐完了,剩下的就是二人の梦想之路?(励志写小甜饼,不想再要虐文buff了)
p.s 这章的意思不是从此和爸爸妈妈就没有交集了,阮怀堂先生和宋晴晴小姐是蔚蔚同学很重要的人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世界級逃避冠軍 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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