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重生

    疼痛。晕眩。口腔与咽喉里持续的灼烧感。

    杰森挣扎着睁眼。眼皮重得他以为眨眼这个动作缓慢的就像过了一个世纪。灰白色的世界渐渐展露在他眼中。

    他怔怔地看着这幅诡秘的无法言说的画面。

    “You……awake……”

    他听到粘连破碎的几个音节。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大脑无法思考。他吃力地又眨了几下眼，视野清晰起来。灰白色破败的天花板，裂缝从角落爬到他视野的中心，龟裂开的墙皮示威般的摇摇欲坠。

    那个瞬间他感觉到了，灵魂重重落回躯体的声音。他听到自己的喘息忽然粗重，每一次呼吸都充满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勉强记起来自己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极可怕的事——近期的记忆却又像是放进了灰色的颜料桶，被人使劲搅拌得支离破碎。

    他艰难地在床板上侧过头。眼熟的中年男人映入眼帘。对方坐在与自己高大身材极不相称的矮小掉漆木椅上，穿着白到隐隐泛黄的神父袍。他姿态闲适地翻着书，很厚重的一本，正是《圣经》应有的厚度。他保持着翻过一页纸的动作，纸片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此刻他正抬脸向杰森微笑，黑发蓝眼。杰森最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神父。”干巴巴的音节从同样干渴的喉咙里挤出来。

    神父起身走近——即便他的气质温和稳重但高大的身材也同样带来了压迫感。杰森躺在他投下来的阴影里，奇异的并不觉得警惕。神父端起床头的水杯，半扶起杰森，极有耐心地看着他小口吞咽。

    杯底放在木质桌柜上，磕出轻轻一声脆响。杰森的神思还有些游离。神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只是很简单的问话，但他的咬字迟缓温润，带着安抚人心的力度。

    “……”杰森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他的脑子还没真正的清醒，“我应该感觉到什么？”他问。

    “恶魔给你搞到了拉萨路，”神父仔细端详他的脸，杰森迟钝的发觉他的视线落点集中在自己的眼睛上。神父又补充道，“2.0版。”

    杰森呆呆的看他。

    神父解释，“恶魔和我对拉萨路泉水做了些研究。仅仅保留了它最重要的作用。但因为我们试着去掉它的副作用，它可能也没办法像红头罩经历的那样改善你的体质了——目前我们还没有研究出这些副作用和正面效果之间的必然联系。你是它的第一任使用者。”

    拉萨路最重要的作用。

    复活。

    杰森后知后觉，他慢慢地说，“……我死了。”

    “显而易见。”神父说，他似乎是有些不满的，还做出了不符合神父人设的耸肩动作——当然这个动作十分的杰森托德，“不过有一点我们需要澄清。你并不是被小丑杀死的。”

    杰森张张嘴，“……啊。”他说。

    “法师带着你跑到我的世界线来了。”神父说，“我这里是最适合收留你的世界之一。”

    杰森钝重的思维终于开始缓缓运作。他逐渐平和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他伸手拉扯神父的衣袖，恳切地问，“安洁莉娜……”

    “那个小姑娘没事。”神父答。杰森注意到神父与圆桌会议时有些微妙的不同。他似乎剥离掉了异空间群聚时期那层温和稳重的皮囊，在本世界的他的真实面目透露出一种难言的漠然与冷酷。

    但杰森不怕他，他还是要追问，“小丑给她打了催情剂！”

    神父注视他。杰森回视，他发现神父虽然乍一眼也是蓝眼睛，但这种蓝又和自己照镜子时不一样。神父的瞳色偏向灰蓝。像是朦胧的灰色原石，冷而硬，“如果你记得，”神父轻巧的避过了他的问题，“你也被注射了同样的东西。”

    杰森的手指松开了，从神父的手腕上滑落下来。

    “……你是要我多想想自己的意思？”他疑问的犹犹豫豫开口。他相信他们既然能救出他，那大概也能保全安洁莉娜，“那么，我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他想抬起手做个指房间一圈的动作，又觉得这时候的示弱有些不合时宜。于是他的手指伸展到一半又放下来了。

    “如果你确实想听。”神父说，但他显然没有要关心杰森内心真实想法的意思，“最后关头法师到了你的世界。他把你带来这里。因为跨越了时间轴，你的状态很不稳定。因为法则的缘故，你在到达我这里时正式死亡。恶魔给你灌了点拉萨路。所以你现在醒过来。”

    杰森盯着他，要他把话讲完。

    “……”神父，“和你一起的小姑娘，法师把她安置在安全的地方。等蝙蝠侠处理完小丑的‘二选一’游戏赶来后就能获救。至于小丑，”他的唇角一直保持在一个固定的微微扬起的弧度，此刻迅速的一挑，满怀微妙的恶意，“法师给他留了点小玩具，是小丑杰拜托他带着的。现在——他应该死干净了。”

    他转眼看向杰森，杰森意识到他的不满或许并不只针对小丑，“当然，在蝙蝠侠的眼里，你应该和小丑一起——被炸得连渣也不剩。”

    杰森目瞪口呆。他干巴巴道，“……你觉得，蝙蝠侠会相信，小丑死在小丑炸弹里？”

    他的表情很好的娱乐到了神父。神父冷淡的灰蓝眼睛终于透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愉悦，“顺便一提——每个世界的时间线不一样。在你那里你大概已经睡了一年了。而你——据我观察，你身上的时间还保留着你原来世界应有的流速，没有被我们同化。”他可惜似的抿了抿唇角，“本来还以为能把你留下来呢。”

    “……”杰森想，也就是说我睡了一年了。

    他吃力地翻身下床，磕磕绊绊差一点就要跌倒在地。他感到了肢体极度的不协调，好容易锻炼出的肌肉似乎都有些萎缩。他几乎是四肢并用爬出一段路后才终于重新掌握自己身体的掌控权。他难受的想所有的训练都白费了，现在随便来个普通同龄人就可以轻松杀死他。

    这期间神父一动未动。他就那样坐在床沿看着杰森摔倒再爬起。冷淡的神色毫无波澜。

    “洗手间在哪儿？”杰森问。神父指给他。盥洗间很贴心的就安置在房间里。

    杰森跌跌撞撞进去，扒住了洗手池。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倒影，那张面孔一年没见后变得有些陌生。他瘦的有些过分，皮肤更是又苍白了一个色调，而眉目较沉睡前则稍稍拉开了些，总体来说变化不大。至于肌肉萎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神父的按摩做的再充分他也是在床上挺尸挺了一年。于是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只白斩鸡。一只白色弱鸡。杰森感到不满。他咬着嘴唇凑近镜面，扒开眼皮瞧自己的瞳孔。

    蓝眼珠整体色调变成了偏绿的蓝绿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所谓“拉萨路2.0”的缘故，瞳孔在惨白色日光灯的映照下折射出透明的诡异质感。中间的瞳仁却是纯黑的，镀着金棕色的边缘，一丝光都映不进去。明明是自己的眼睛，杰森却在与自己的对视中生出一身冷汗。实在是——这双眼睛透露出的非人气质太重了。

    杰森缓缓退回了与镜子的安全距离，盯着镜面缓缓吐出一口气。

    神父施施然半倚在盥洗室门框上看他。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件事的？”杰森盯着镜子问。

    “那要看你是指哪个部分。”神父说，“法师自从被你召唤就一直对空间法则感兴趣；恶魔则一直在拿拉萨路泉水做实验；小丑杰觉得只杀小丑一遍不过瘾……我们只是在发现你不愿意接受明智建议时把它们拼凑起来。”

    “……红头罩也参与了？”杰森轻轻地问。

    “红头罩的世界是核心。”神父说，“假设我们世界的关系是同心圆，各自有重叠的部分，你是连接各世界的锚点，红头罩就是圆心。”神父冷冰冰道，“……所以他不能动。而你也不能出事。一旦你有什么意外没法重生，我们之间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杰森艰难地想要给自己一个微笑。但他失败了。他放弃了努力，转头干巴巴道，“你知道吗，安洁莉娜之前怪我，说我的控制欲明明就和布鲁斯一样强。”

    他终于露出难看的笑脸，“……现在我终于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