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把外头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和硝烟的味送进院子，温珵过够了放鞭炮的瘾，一边咳嗽一边招呼楚煜进屋。
“咳咳咳……”温珵一边咳着，一边要脱外套，还没等解开扣子，就被楚煜摁住。
“不许。”
楚煜不仅不让他脱衣服，还把炭盆踢到桌子边上，守着温珵。
温珵吸着鼻子抬眼看给自己搓手的楚煜，再没有比这更暖和的时候了。
楚煜抬头，对上温珵红彤彤的小鼻头，看他水汪汪的眼睛正看着自己。这时候，温珵才像个尊贵又无争的世子殿下，身子娇弱，面容俊美。
温珵眉头一颗小痣又添几分楚楚动人之感。
楚煜一时间移不开目光。
温珵看他出神，玩心起来，那手指轻轻搔了楚煜掌心一下。
楚煜回神，攥住了温珵在自己手里作乱的小指。
“楚煜，你不用那么紧张，没事的，”看楚煜对自己生病这么紧张，他咳嗽一声楚煜眉头都打了结，温珵柔声道，“这就是……风寒吧，过一阵就好了。”
楚煜没说话，把温珵推到椅子上坐下，扭身又拿了毯子过来给他盖上。
“你……”温珵突然被毯子裹住，愣了愣，最后摇摇头笑起来，随楚煜去了。
“来，我给你说一下我做的这几道菜啊。”温珵等楚煜坐下，把扣着碗的菜一个个掀开，香气扑鼻而来。
三羊开泰
“这道，年年有余，祝我们明年可以有很多很多钱，顺利到海岛上去，生活富足！”红烧海鱼。
“这是岁岁平安，”温珵夹起一块拔丝苹果，过了水送到楚煜盘子里，“平安顺遂，日子酸甜有滋味。”
“这是三阳开泰，希望你好动善学，善良磊落，只生欢喜不生愁。”这是一盘羊肉。
温珵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可能我说的你也听不太懂，没关系，我只是说一些吉祥话……”
“我希望，新的一年，我们能顺顺当当的，互相照顾，也一起努力，让你能听懂、学会更多的东西！”
温珵举起酒杯，“新的一年，多多关照啊。”
好辣啊，冷冽的酒顺着喉咙一气冲到鼻腔，温珵吐吐舌头，眯起眼。
温珵的那些话，落在楚煜心上，最柔软的一方角落。
“这是翡翠江山，这是……”
温珵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对着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一桌年夜饭，胃口大开，边吃边喝，辛辣的酒他越喝越起劲，脸都红了还要给自己倒。
楚煜摁住了酒壶。
“你干嘛？”温珵伸着脖子瞪他。
楚煜没回话，直接把酒从他身边抢过来了。
“你给我！”温珵的酒劲上来，脑袋蒙蒙的，这些日子的事又通通涌了上来，妄图用酒把它们都压下去。
楚煜看出温珵不对劲。
从一开始温珵就不对，他今天有些，情绪高昂过头了……
温珵见楚煜没反应，直接过来抢，“你不许管我，你得听我的，我管着你，你不能管我……”
“不行。”楚煜拒绝道。
“你不听话了……”温珵委屈的撇撇嘴。
楚煜心里一软，一个走神的功夫，温珵的手就又伸过来了。
楚煜退无可退，只得把人捞到自己身上。
温珵突然撞进一个硬邦邦的胸膛里，有些猝不及防，可看到自己的酒壶还离着自己那么远的时候，他好委屈，要哭出来。
“楚煜，我真的特别难受……”温珵伏在楚煜胸口哽咽着，“我想着我刚来身边就死了个人，大冬天的我要跳河，睡了半个月的马厩……我不高兴……”
楚煜是第一次见温珵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
歇斯底里地把一个月以来的诸多委屈与苦难通通发泄出来。
他抬手顺着温珵的背，把人抱紧了一些。
都是我不好，楚煜想着，我如果不是现在这样，也不会让你跟着吃那么多苦了……
温珵的泪打湿了楚煜胸襟，顺着心口一直淌到最深处。
那里有颗小种子，初露嫩芽。
楚煜抱了温珵好久，直到怀里的人安静下来，呢喃着讨水喝，楚煜连忙到了水过去，温珵喝了，酒才醒了一点。
温珵一直以为喝多了就哭闹多半都是人到中年郁郁不得志买醉所为，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也么一天。
有些难为情地低着头。
外面一声巨响下了他一跳，楚煜帮他开了门看，五彩缤纷的烟火在夜幕中绽开，映在楚煜脸上。
“放烟花了……”温珵胡乱地擦着脸，“该去煮饺子了。”
楚煜已经跟温珵做过一回饺子了，这次也是轻车熟路的，擀皮，烧水，把饺子下锅。
包饺子是温珵的事。
看着温珵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灵活地挤捏着，一个个饱满可爱的饺子就出来了，等锅里的水沸腾，楚煜把它们下锅。
两个人端了饺子回屋，温珵已经清醒过来，给楚煜夹过去两只饺子。
“我在有的饺子里面放了糖，吃到会有好运的。”
楚煜看着碗里同别的饺子不一样的压边，也不知道是饺子的热气熏的，还是什么，眼角有点湿。
他知道这两只饺子里都有糖。
温珵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自己。
他夹了两次才夹起来一个饺子，隔着桌上的菜肴，递到温珵嘴边。
“你……”温珵有些惊讶。
看楚煜坚持，温珵叹气笑了一声，张嘴把饺子叼住。
“甜的。”温珵说着，用牙咬出糖给楚煜看。
楚煜也把饺子吃了，用筷子送进嘴里，嗯，甜的，我知道。
吃完了饭，温珵小心翼翼地去拿酒，还没等他触到酒杯，楚煜便手疾眼快地在他手里塞了一杯热茶。
“我不会再喝多了！”温珵抗议道。
奈何楚煜铁面无私。
“喝茶就喝茶！”温珵愤愤道，缩到了床上。
“楚煜，”过了半天，温珵低喃一声，“我已经一个人过了好几个春节了，今天，谢谢你陪我。”
他扬起头，冲楚煜笑。
温珵，在宣西王府都是自己一个人过年吗……楚煜想着。他虽然面上痴傻，可三皇兄每年都会提醒父皇，新年宴席要安排楚煜的座位。
“怎么那么看着我，”温珵笑起来，也没有顾忌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宣西世子，跟楚煜坦言道，“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啊，我没有亲人。”
“啊，越说越乱了，”温珵弯起手指敲敲头，“我该怎么说呢，我是叫温珵，可我不是宣西世子……不是，身体是宣西世子的，而灵魂……”
太扯淡了，“灵魂是来自很久很久以后的世界的温珵。”
“你能听明白吗？”温珵眨眨眼。他需要楚煜一点点回应。
借尸还魂？
楚煜想起宫外流行的话本小说里的桥段了，来自很久很久以后的温珵的灵魂进入到了宣西世子温珵的身体里。
楚煜抿起嘴，怔怔地看着温珵。
“你听明白了吧……”温珵觉得自己也绕进去了，之前喝的酒又起作用了？
“别走。”楚煜突然说。
“什么？”温珵愣了。
楚煜在温珵身前蹲下，仰起头，“别走。”
如果温珵来自很久很久以后的世界，那他会不会有一天真的离开？到那时候，楚煜又要去哪里找寻温珵呢？
“你听懂了？”温珵深吸一口气。
楚煜是听懂了，他明白自己不属于这，所以，让他别走。
“楚煜，没有什么走不走，”温珵苦笑道，“我在这里，什么都不是啊，我只是飘荡的孤魂，没有家。”
他轻轻去摸楚煜脸颊，心上泛着辛酸，“有你陪我度过这些日子，我已经很满足了，如果命好，我们还能在一起很久，可以一起去海岛……”
温珵手刚要撤回去，就被楚煜攥住。
“别走。”他不敢说别的。
他不能告诉温珵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装傻，不能告诉他和温珵在皇城只是因为想在关键时候推出温珵做挡箭牌，只是因为温珵傻，好利用;不能告诉他那匹马是他从客栈马厩中偷的，也不能告诉他那晚灭火自己什么都看到了。
他真脏，又卑鄙。
温珵这么好，他疯狂的想把他据为己有。
“怎么了，”温珵感觉到被楚煜攥住的手有些疼，他轻轻挣了一下，“你别这样……”
我不走，被他哽在喉咙里。
他是想回去的，这种念头每当他在这个封建王朝遇到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时就愈发强烈，他深深的想念着那个靠法度与道德约束的文明社会。
如果楚煜不是个痴傻儿，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啊，没准他还能在楚煜身边大展宏图？
温珵想着，自己都笑自己，他就是一个数学老师，哪里来的什么宏图？
如今世道这么乱，宋修庭的中承王权政局不稳，四方割据势力都虎视眈眈，边境还常有外敌骚扰，温珵无事的时候就翻看史书与各种地志杂书，都是为了更好的了解这个世界。
万一哪天崛起一股势力，领袖不像宋修庭这般暴戾昏庸，温珵还真的动心想去试一试。
海岛的生活怎么想都太过无欲无求了，真有机会，谁不想去拼个人上人呢？
“不想让我走啊，那你就对我好一点，”温珵轻轻说道，“听我的话少吃糖多吃青菜，把我教你的故事道理都记住……”
如果真的有回去的那一天，温珵也想带楚煜去看看自己生活的世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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