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月明星稀,院里边上枯枝还挂着雪。
吱呀一声,从房里闪身出来个裹得严实的人,轻手轻脚地把门带上,在院里走了几步也都没什么声响。
是温珵。
半夜会有一批货到港口,偌大并州,只有汪家一家敢在大半夜去清点运货了。
不过上次城西仓库起火的事弄得汪家管事、掌柜门心里都毛毛躁躁的,谁都不愿意接这活计,就抛给了管事里相对好欺负那一位,江吉年。
至于温珵,没人想的起来他。
江吉年接了活就来找温珵了,寒暄两句就把这事说了,只提了仓库二字,温珵的心一下子就沉下来了。可这活挣得多,他就又应下了。
年后活少,难得碰上个工钱结的多的,温珵没理由拒绝。
不过他不能大半夜的带着楚煜一块不睡觉,只能轻手轻脚的从房间离开。
从温珵小心翼翼起身的时候楚煜就醒了。
江吉年来找温珵的时候他在,虽然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可温珵不假思索、一听到有钱就立马应下来的模样让楚煜心里有些泛酸。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从他一路跟着温珵到码头,看他在夜色里顶着凛凛寒风指挥着工人,就愈发的强烈。
温珵缩在长袄里,可脸还是冻得通红,风寒没好透,鼻子一抽一抽的。
楚煜呆的地方是个风口,可他好像感觉不到冷一样,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温珵。
温珵在码头忙碌多久,他就在那里呆了多久。
从前温珵陪着他做了那么多事,现在他也终于能陪陪温珵了。
眼瞧着工人渐渐散去,楚煜又看了温珵一眼,才飞身下了高处,往汪宅去。
他早一步回去,把被窝弄热。
等他身子差不多暖和过来,温珵才裹挟着一身寒气进屋,又是一阵窸窣的声响,温珵轻手轻脚地钻进被子还没等躺下,就被楚煜搂进了怀里。
温珵吓了一跳,又看楚煜没醒,才出了一口气,又往楚煜怀里凑了凑。
暖和。
等温珵有些疲惫的呼吸声渐起,楚煜才睁开眼,把被子往温珵身前裹了裹。
温珵披着夜色走,带着寒气回,都是为了他。
————
温珵一觉睡起来,整个人都是懵懵的,熬了一宿的感觉确实不太舒服。好在苏顺发知道自己揽了这活,让他不用天天出去跑店了。
他坐在床头清醒一会,下床去洗漱一下,从窗台上拿了几个橘子。
听说是南边送过来的甜柑,冰冰凉凉的,温珵咽下去,精神不少。
楚煜也醒了,只不过和温珵一块折腾一宿,这时候赖在床上,不太想起。
他感觉到温珵靠近,紧接着冰凉的柔软就贴上了他的嘴唇。
!!!
楚煜猛地睁开了眼,温珵正坐在床边一脸好笑地往他嘴里塞着橘子。
是橘子啊......
楚煜松了一口气,心里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张嘴吃了进去。
温珵轻笑一声,又喂了一个,下一个被楚煜抓在手里,温珵干脆把剩下一半都塞进楚煜手里。
“起床啦,今天和泠然约好去她院里的,你忘了?”温珵去挑弄楚煜眼睫毛,又揉搓着他的脸蛋。
楚煜记着温珵和汪泠然有约这件事,只不过他不想去。去了要听温珵和汪泠然有说有笑聊的热闹,不去又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一个人凭空猜想,楚煜有些烦躁地蹙了蹙眉头,嘴巴抿起来。
温珵厉害,温珵有趣,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凭什么要汪泠然一个劲地夸耀!
“那个,橘子甜不甜?”温珵微笑着问他。
楚煜点点头。温珵喂的,怎么可能不甜。
温珵满意地点点头,拍了一下楚煜肩膀,“汪泠然送的。起来吧。”
楚煜还是不情不愿地起来了,平时随便套上什么衣服就走的他这回竟然在他们的铺盖跟前研究起来,穿上温珵给做的新衣服;平时温珵给他扎头发是歪了斜了他都不说,这回歪的温珵都没注意,楚煜就把发带扯开又塞到温珵手里。
“你这是......”温珵有些哭笑不得,又好好地给楚煜梳了一次头才好。
他们到汪泠然的院子,汪泠然跟缘碧正在门口等着他们。
汪小姐款款而立,一身红白袄裙,白裙脚边还绣着点点红梅,清美动人。
“王呈,你们来了。”汪泠然心里是止不住地欢喜,红唇扬着,吩咐缘碧带人进去。
女孩子的屋子就是讲究许多,熏香袅袅,炉子的火也烧的正旺,汪泠然又摆了软垫出来,是想让楚煜待得舒服些,楚煜又把软垫都塞给了温珵。
“你风寒好了?用不用再请汪家的大夫过来瞧瞧?”汪泠然看温珵脸色还不是太好,柔声问道。
“不用,我好了。”温珵笑笑,他还是有些乏力,在现代,天天上课、二十多岁四五十的身体不能熬夜得养生,现在......对,这宣西世子才十六七,小身板也弱不禁风的。
缘碧把热茶泡好送过来,将糕点推到楚煜跟前。
“我记得你说,年后就准备离开了?”汪泠然道。
温珵是和汪泠然说过自己准备离开的事,一开始也是温珵自己考虑太少,现在知道了汪家在朝中关系利害,自然要打算离开的事。
温珵早上就吃了点橘子,这会有些饿,咬了口甜饼,点点头,“这活做完就走。”
“什么活?”
汪泠然还不知道温珵要半夜去整货的事,温珵就大致和她说了说。
“这样啊,这么辛苦......”汪泠然听了温珵要走,就有些失了兴致,不过还是强打精神,“你们缺很多钱吗,我也攒了不少.......”
“不用,不用,”温珵连忙说道,“你以后要进宫,自己攒些钱就留着吧......”
他说完,和汪泠然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笑了,带着几分苦涩。
一个想要安稳生活却被迫亡命,另一个向往宁静田园却将步入深宫。
“小姐,没事的,缘碧会一直陪着你的!”缘碧看出自家小姐心情低落,安慰道。
“傻丫头,你陪我做什么,”汪泠然轻轻摸摸小丫头的头,“等我进宫,你就回宁县去照顾祖母罢。”
“林婆婆和七月姐姐都在那里,老太太嫌我笨手笨脚的,”缘碧急切道,“只有小姐你身边没人,缘碧不能让您一个人的!”
汪泠然怔了一下,随即笑笑,像是不当回事一样,“你去外面再拿些果子进来吧。”
等缘碧出去,汪泠然才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缘碧小孩子心性,你见笑了。”她向温珵道。
“没什么,只不过,有她在宫里陪你不好吗?”在宫斗剧盛行的那段时间里,温珵为了和班里学生有共同话题,也没日没夜的恶补很久,深谙后宫险恶,有的女人一辈子都没个真心对她的人。
“她心思太过单纯,在宫外寻个好人家嫁了也能幸福,若是跟我进宫......”
汪泠然垂下眼帘,“我怕护不好她。”
一边的楚煜手里的糕点渣掉了一桌子,他神情木然地听汪泠然说着。
宫里是个什么地方,他最清楚不过了。
前朝与后宫休戚相关,朝臣作何纷争,嫔妃间就有什么心计,异母兄弟争斗不断,同胞兄弟也能狠心相残。
这就是皇室,能活着的,都从最肮脏的阴沟中挣扎出来的狼。
楚煜也渐渐认识到了这一点,他虽是靠着装疯卖傻活到现在,可骨子里和那些人没有半分不同,不择手段比他们更甚。见到的厉鬼太多,自己也就成了厉鬼。
看到楚煜眼里一瞬间满是阴鸷,温珵轻轻拉住楚煜的手,“怎么了?”
他想着楚煜应该是听汪泠然提及宫里,想到了些不好的事情。
“没事,我在这呢。”
楚煜回神,对上温珵清澈又温柔的目光,半晌,轻轻地点了点头。
温珵在呢,楚煜想着。
他又听温珵和汪泠然说了一会算式,就听见一直候在外面的缘碧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小姐!采婷小姐带了一堆妈子,往咱们院里过来呢,是、是不是宫里来人了!”
汪泠然闻言,也慌忙起身,她看着温珵他们,心里不住盘算。
“有后门么?”温珵问道。在这女孩子清白被看得比性命还重,饶是汪泠然受封建礼教荼毒不深,他也不能平白祸害人家。
“后门出去就是几位姨娘的院子!”汪泠然道。
温珵啊了一声,“要不......”,他看向汪泠然的内室。
“只能这样了,”那帮女人的动静已经传进了院子,汪泠然无暇多想,直接把人带进了内室,“要是有人要进来,委屈你们进柜子藏一下了!”
“放心,你先去吧。”温珵点点头。
他们躲在这里,院子里的动静听得真切,汪泠然一出去,就听一年轻女孩的声音,语气刻薄,不太招人喜欢。
“姐姐,你怎么这么半天才出来,让我们好等!”
只听得汪泠然不慌不忙,声音轻柔,“泠然方才在为几位教习嬷嬷备些茶点,都是泠然自己做的那不上台面的吃食,还请嬷嬷见谅。”
教习嬷嬷,宫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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