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韵春答应了这个请求。
他本人宗四家, 能演上百出剧目,看过的名家演出更是不计其数。这些知识装在他脑子里,终有一天会随着他的离去而消失。感谢音配像工程, 让他能把这些脑子里的玩意儿倒出来, 后来的人也能一窥究竟。
作为一个老头, 虽然不能再上台,却还能够给热爱的京剧发挥余热,他心里可高兴满足了。
盛慕槐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为辛老板的声音配像的邀约。
前世辛派戏迷一直对辛老板的音配像演员很不满意,说她没演出辛老板的一分风情。现在自己学得了辛派技艺,总算能弥补这个遗憾了。
录制的第一出就是辛老板的《打渔杀家》,录音来源是1945年在上海的静场演出, 当时唱萧恩的是李韵笙。他今年虽然73岁高龄, 但身手仍然洒落,便亲自上阵为自己当年的声音配像。
李韵笙在后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对辛韵春说:“跟当年比,真是老了。现在演老萧恩真是当之无愧了。”
辛韵春认真地帮师兄正了正髯口, 笑道:“哪里, 跟当年差不多。师兄你这身手许多正当年的演员都比不了。”
李韵笙捋了捋髯口, 得意的一笑。
盛慕槐穿上了和辛老板相似的行头,坐在椅子上,闭眼回忆曾经在京剧系统里看到过的画面。
感谢京剧系统,许多现在只留下录音的戏,她其实都在系统里看过视频,这出《打渔杀家》当然也不例外。在无数个未眠的夜晚里, 她都沉浸在辛老板娇俏动人的渔女打扮之中。
而且她还曾经使用“空中剧院”的功能,代替辛老板跟李韵笙对过戏。
所以一闭眼,辛老板当年的一招一式,甚至李韵笙什么时候该有什么样的反应,都清清楚楚地映在她脑海里。
音配像讲究的是还原当年名家的风采,动作、口型、甚至气口都要和录音严丝合缝的对上,最好是让人看不出来你在配像,而好像这声音真就是从自己的嘴里发出来的。
这听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却很难,不经过多少次的练习是不能做到完美的。
李韵笙和盛慕槐等在台后。
辛老板高亮娇媚的声音在舞台上响起:“摇橹催舟似箭发——”
渔夫打扮的萧恩手持船桨领着女儿萧桂英上场。
李韵笙还保持着年轻时的器宇轩昂,身段极有章法,盛慕槐拿着长桨跑圆场跟在后面,蓝色的裙摆轻轻飘动,轻盈美丽极了。
两人一起摇起橹来,盛慕槐张口,是如流水般动人的声音:“江水滔滔卷浪花,青山绿水难描画,父女们打鱼度生涯!”
她的动作口型都和录音的要求完美地对上了,而且持蓝色绸带的手势都与辛老板一模一样。
演着演着,甚至让李韵笙都产生了自己好像在和师弟演戏的错觉。只是一抬头,才发现师弟的扮相与以前有些不一样。
辛韵春坐在摄像机后,看着盛慕槐的表现暗中满意,却也有点儿自我怀疑。
怎么这孩子把我在台上即兴的动作都模仿出来了,难道我当年教了她这段?还是我们爷爷孙女间真心有灵犀呀?
这可真有意思。
辛韵春也不深究,将背靠在椅子上,耳里听到的是自己和师兄的声音,欣赏的却是舞台上师兄和槐槐的表演。这感觉十分奇妙,仿佛辛韵春还是年轻娇俏的模样,又好像槐槐代替了自己站在了舞台上。
下了台,李韵笙朝盛慕槐竖大拇指,“演得好。”
同辛韵春相关的事情李韵笙一贯要求更高,他能这样夸说明对盛慕槐的表演十分赞赏。
因为盛慕槐和李韵笙的默契配合,他们提早完成了拍摄工作,三人和凌胜楼会和,一起买了两个冰镇大西瓜送去凤山,给辛苦练戏的大家解解暑。
今天凤山门外没有站着戏迷,却站着一个他们都认识的小男孩——万星明,小荣泠春的扮演者。
他正仰头看那两块写了“鼎成丰原址”和“凤山京剧团”的牌子,两手握着书包带,背影虽然有些单薄,却又很坚定。
盛慕槐上前去叫他:“星明,你怎么来啦?”
“盛老师!” 万星明转过身,他如星子般的眼眸亮了起来,露出笑容,又一一给辛韵春等人礼貌地问好。
“是来找我有事吗?” 盛慕槐问。
“嗯。” 万星明点头。
见他额头上都是热出来的汗,盛慕槐说:“咱们先进院子里,一边吃西瓜一边说。”
剧团的人很快围拢过来,大家都认识小荣泠春的演员,纷纷和他搭话,万星明长得俊俏,又是比较开朗的性格,很快就博得了哥哥姐姐们的喜欢。
“星明,这大热的天你还特意跑一趟,是有什么事儿吗?” 盛慕槐递给他一块切好的西瓜问。
万星明酝酿了一下,认真地说:“盛老师,我想继续跟您学旦角。”
周围的演员们都安静下来,让这个小男孩说话。
万星明是思考了好久,才决定来凤山当面找盛慕槐说的。
这里是鼎成丰的旧址,和电影里的鸣顺成很像,他演得小荣泠春就是从这里开始走上了他的舞台。而自己也和荣泠春一样,打那起就爱上了旦角艺术。
盛慕槐说:“星明,你在戏校学的是小生吧?平常戏校的课程也很紧,有时间来凤山吗?”
“我就喜欢旦角,特别是辛派。我可以每天放学坐公交车来跟您学,周六周日我都有一整天的时间。”
“你是很有天赋的,也适合学辛派。” 盛慕槐说。
万星明眼睛一亮。可盛慕槐下句就问:“可是你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万星明抿抿嘴:“没有,我还没跟他们说呢。不过他们都让我演电影了,不会不允许我来跟您学戏的。”
他有点懊悔,该先求爸妈的,自己空着手来,盛老师会不会觉得他很有没礼貌?
盛慕槐也见过万星明的父母,两人都是戏迷,而且很开明和善。
她看向辛韵春,他点点头,这孩子和他年轻时还有点像呢。
盛慕槐于是温和地对紧张搓手的小男孩说:“星明,你先回家去和你爸爸妈妈商量,如果他们也愿意你来凤山学旦角,并且带着你过来亲自跟我说,我就同意你课余时间过来跟我学戏。”
凤山现在有太平园,乾旦不会没有舞台,小万星明如果戏唱得好,自然能有好的发展,甚至传承辛派。
万星明蹭地一下站起来:“我现在就回去跟我爸妈说!”
盛慕槐笑着拉他坐下:“别急,先把西瓜吃完。等下我叫凌叔叔送你回家,别回去太晚了让父母担心。”
***
音配像工程进行得如火如荼,万星明也在父母的带领下正式拜访盛慕槐,成为了凤山的编外小成员。
盛慕槐白天配像,傍晚演出,夜晚教戏,每天都过得充实而又忙碌。可她又非常开心,因为现在她切切实实感觉到,她真得拥有了改变京剧的现状,为京剧的振兴和传承出一份力的能力。
《男旦》在4月份入围了卡篷电影节和柏林电影展,剧组成员7月赴欧洲,拿下了两个影展的最佳影片奖,池世秋还获得了卡篷电影节的最佳男主角奖。
因为这部电影,欧洲人将目光投向了京剧。
虽然听不懂电影里的男旦到底在唱什么,但这种古老而神秘的东方艺术形式,无疑能让他们产生享受的共鸣,艺术的美是没有国界的。
池世秋告诉西方媒体,这部影片男主角的原型并没有死,现在仍旧生活在中国首都一个叫做“凤山”的剧团里,而这个剧团的台柱子正是给《男旦》里戏曲表演配音的演员。
大家在影片中看到的如同芭蕾一般的跷功戏和最后的踩跷跳高桌的动作,都是由她来完成的。
大家纷纷惊叹,盛慕槐和凤山的名字于是在海外也拥有了知名度。再加上首都也有看过盛慕槐演出的外国人,他们对盛慕槐的技艺大加赞赏和宣传,一些欧洲和美国的艺术机构开始邀请凤山去国外演出。
将京剧传播到海外去,这是所有凤山成员都乐意做的事情。
盛慕槐和凤山的班底商议以后,最终决定明年三月份,等她的音配像工作结束以后,花半年的时间带领凤山京剧团在西班牙、法国、意大利、德国四国巡演,让外国人也能感受中国戏剧的舞台魅力。
事情定下来以后是中秋节,凤山的老成员们在万顺胡同的四合院里摆了宴席,一边赏月赏桂花,一边庆祝。
酒过三巡,于学鹏看了周遭一圈,感慨地说:“没想到当年我祖父在乡下创办的这个戏班子,有一天能达到这样的成就。”
他站起来,先举杯对着辛韵春说:
“辛老板,我要感谢您,感谢您加入我们。我还记得您第一次在我面前拉胡琴的样子,我就仿佛看到了虞姬和千军万马。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是见到隐藏的高手了。虽然我们乡下戏班水平不高,可是您毫无保留地把知道的东西倾囊相授,我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我能跟您这样的大角儿一个桌子一起吃那么多年饭……”
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辛韵春拿起杯子主动和于学鹏碰了一下,说:“小于你喝醉啦,还道什么谢呀,咱们都是一家人。”
于学鹏把酒一饮而尽,又转过身对着盛慕槐和凌胜楼,认真地说:
“槐槐,胜楼,我也要谢谢你们。我不如你们两个小辈,如果没有你们对戏的坚持,没有你们对凤山的执着,恐怕我所有关于京剧和凤山的梦都也都是南柯一梦了。我真得要感谢你们。”
说完,他扶着桌子深深弯下腰,鞠了一躬。
盛慕槐和凌胜楼都连忙站起来还礼,把脚步不稳的于学鹏扶到座位上。
盛慕槐说:“于叔,我才要感谢您。如果当年不是您带着凤山走入了我和爷爷的仓库,我们还被困在那个小世界里。真的,要说梦,盛慕槐的梦就是您带来的。”
如果没有那天挂在竹竿上的一排排戏服,没有笑兰姐小院里《红娘》的惊艳,她不会知道自己有多爱京剧,也不会知道自己身边带了一条伤疤的老人,曾经有多么辉煌灿烂的过去。
槐上镇一直是他们所有人梦开始的地方。
她看向远方,首都的夜从来没有槐上镇那么多的星光,却仍然璀璨。那轮照着这旧都的明月更是亘古不变。
在这个属于他们的新起点,她会和凤山所有的人一起,让京剧走向世界,将京剧薪火相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休息一两天,这周下周会有番外掉落。
应该有槐槐穿到民国看到年轻时的辛老板的番外,有槐槐参加“披荆斩棘的姐姐”综艺的番外,还有些别的,看我灵感啦~
本来想写完结感言,但是明天要面试实在要赶紧准备。就等我番外更完了再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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