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观众听不大懂戏词是什么, 但这不妨碍他们观看演员的互动。男子倜傥风流又隐约带着贵气, 女子扮相极佳, 粉面若桃花, 一双盈盈而灵动的大眼就让人不舍移开双目。
正德帝第一次戏弄凤姐, 是因为一条遗落的巾子。
盛慕槐搭着巾子上场奉茶,被池世秋扮演的正德帝看了个满眼,含羞带怯地跑出了房门。
观众席自盛慕槐上场起就有人小声议论。
“呢个妹妹真系好靓这个妹妹真是好漂亮。”
“你睇佢只脚, 好独特你看她的脚,好独特。”
“这是踩了跷吧大陆新培养的年轻演员真不错呀。”
“现在说早了点, 这么个年轻小姑娘还能练出跷功来我看就是个噱头,有没有真本领且得再看看。”
台下短暂地交谈很快又平息下去,他们都被盛慕槐和池世秋精湛的表演吸引了。
李凤姐把搭在肩膀上的巾子取下来在身周掸尘, 然后往外走,没想到长长的巾子垂落在地, 不慎失落了。
她要拾巾子, 他要逗弄她,偏在小姑娘捡起巾子的那刻踩住长巾的一端,害人家差点摔倒。凤姐回过身来发现作怪的是那个来喝酒的俊俏军爷,给他作揖也不行, 想打他又不能够,把小姑娘急地嘟起了嘴。
这样几次三番下来,正德帝的脚还牢牢地踏在巾子上。
李凤姐眼睛灵动地在眼眶里转动, 朝观众做了个推的姿势, 示意自己可想出了个好主意。观众席响起了轻笑声。
她一截一截地往回悄悄收巾子, 终于来到了正德帝的身后,轻巧地拍了拍他,待他回头就往远处指,示意他看那边。
正德帝刚转头,李凤姐就在他背上轻轻一推,终于把巾子收了回来。
盛慕槐手捧长巾转了一圈,将长巾如神仙飘带般的搭在手臂上,指着池世秋说“呀呀啐”
正德帝被逗弄的哈哈大笑。
这段看似简单,其实不好演。如果动作神情过火了,会变成流氓调戏怀春少女,引起观众不适;如果太正经了,那么这么长一段毫无台词的戏也足够让人呵欠连天,只想手动快进。
但是盛慕槐看似多情却无心,一嗔一笑,一羞一恼都那么得宜,身段和跷功又是那么俏丽;而池世秋也演出了帝王自然流露的倜傥与风度,风流却不下流。
两人的眼神和互动充满了化学反应,让观众发自内心地被吸引。随着盛慕槐如一只翩跹蝴蝶般舞着垂落在手臂两侧的长巾下场,满台响起如鸣的掌声。
后面的表演更加棒,偌大的舞台,两个人的对手戏,却能牢牢地吸引观众的目光。到了“月儿弯弯照天下”和插海棠花那段,气氛更是被推到了一个高潮。
刚才质疑盛慕槐跷功的观众此时掌鼓得最热烈,他激动地来回翻看宣传单,找到盛慕槐的名字,牢牢记下了她。而观众席里和他一样的观众还有很多。
游龙戏凤的表演大获成功。
谢幕时艺美公司请的主持人说可以邀请二十位幸运观众上台来同演员合照,结果大家争先恐后,最后演员们硬是合照了五六拨观众,足有上百人。甚至还有热情地观众当场掏出笔,让盛慕槐和池世秋给他们签名。
好在虽然人多,但大家还是遵守着秩序,等主持人喊停以后也就陆续下台了。
回到后台,盛慕槐还未喘口气,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经理走上来,对盛慕槐说“盛小姐,邱爷请您到包厢一叙。”
“邱爷” 盛慕槐不解。
“邱博洮邱爷。” 经理毕恭毕敬地说。
这可真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池世秋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盛慕槐也有些不敢相信。邱博洮可是某著名帮会的大首领,势力遍布台湾、香港,在六七十年代甚至被称为“地下皇帝”。
他的祖父是中国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军阀邱大州,他的父亲邱寒月是庶子,因受忌惮而脱离家庭加入沪上第一大帮派,成为了当时搅动风云的人物。
邱寒月性好风月,又喜欢看戏,当年各大名伶到上海演戏都要先拜见他,还收了不少干儿子。
邱博洮作为邱寒月的长子,继承了他的地下势力,解放后先是在香港居住了三年,后来又移居台湾。传闻他男女不忌,港台两边皆有家,几十年来前后养过几十个情人,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不过算算年龄,邱博洮现在怎么也七十八九了,应该也玩不动了。
这样的大人物会来看他们这两个年轻人演戏
两人心下都有疑虑,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邱博洮本来就是个知名的戏迷,如今年岁日长,却始终无法重回故土,自然会有些思乡之情。如今池派继承人在港演出,他如果正好在香港,起了来看的心思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见池世秋,却想见盛慕槐。
池世秋立刻说“慕槐,我和你一起去见邱爷。”
经理笑道“不好意思小池先生,邱爷没有请您。”
“邱爷和我爷爷是旧相识,我不知道他来也就罢了,知道后身为晚辈总要向他问好,不然于礼数不合,麻烦您替我传一声话。” 池世秋说。
经理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便把池世秋和盛慕槐一同带到了二楼包厢外。
敲了门,邱博洮问“来了”
经理毕恭毕敬地在门外说“盛小姐带到了,小池先生也想拜见您。”
门内邱博洮笑了一声,说“都进来吧。”
经理把包厢打开,让两位年轻的戏曲演员进去,复又把门关上。
这是一间很豪华的包厢,里面摆放了沙发、麻将桌、八仙桌和太师椅,一看就是给重要人物准备的。
邱博洮端坐在那张太师椅上,面前是热气腾腾地功夫茶盏。
他浓眉凤目,精神矍铄,可以看出年轻时候是相当有侵略性的长相。见两人进来,挑了挑眉并未说话。
按规矩,小辈要先向长辈问安,两人便向邱博洮问好。
他的眼睛扫过两人的脸,在池世秋和盛慕槐的脸上分别停留了一秒,微微颔首,却是先对池世秋说话。
“一眨眼霁之的孙子也长得这么大了,你爷爷近来身体好吗” 霁之是池江虹的字。
池世秋颔首回答“多谢您的挂念,爷爷最近在天津修养,身体还不错。”
“天津是个好地方。”
邱博洮很和善地和池世秋聊了些当年天津与北平的风土人情,在盛慕槐几乎以为他把自己忘了的时候,突然止住了话头“小池,咱们改日再聊,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和盛小姐说。”
池世秋一愣。他不愿把盛慕槐单独留在这个房间里,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又无法不离开,只能向盛慕槐做了个眼神,示意自己就在外面等她。
盛慕槐朝他点点头,让他不用担心。
门关了,盛慕槐孤零零地站在房间中央,面对着满头银发的老者和他背后荷枪实弹的保镖。
邱博洮亲自给对面一只空杯子倒入茶水,指了指身前的椅子“盛小姐,请坐。”
盛慕槐定了定神,走上前去拉开木椅。就在她手搭上椅背的时候,邱博洮看见了她食指上的红宝石戒指,眼神陡然凌厉,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淡下去。
盛慕槐感觉他的目光就像一道激光,在戒指的表面来回切割。
邱博洮认识这枚戒指吗不是没有可能。爷爷当年在沪上演出不仅拜见过邱寒月,也在邱府唱过不少次堂会戏,自然能够与当时的邱大少爷相交。
难道邱博洮叫我来是因为看出了我的师承他想问什么呢
想到爷爷盛慕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她将手尽量自然的叠放在膝盖上,脸保持着微笑,背脊却微微发僵。
邱博洮看到盛慕槐脸上僵硬的微笑,嘴角微往上撇,带动了脸周松弛的肌肤“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大佬,您这样像只笑面虎才更让人紧张啊。盛慕槐用内心吐槽的方式缓解了些情绪,稍微调整了下坐姿。
邱博洮本来想问盛慕槐师从哪家,这会儿也不用问了。他直接开口“盛小姐是辛韵春辛老板的高足”
戒指在手,否认没用,盛慕槐点头“是,有幸和辛老板学过戏。”
邱博洮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他身体前倾,呈现一种带着压迫性又很关心的模样,问道“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么”
这海峡两岸一相隔,已经快三十年没有消息。当年惊鸿一瞥从此难忘芳踪,佳人却回到了北平。后来又以为能把他请到台湾,却没想到他和李韵笙连夜离开,这点面子也没给自己。
盛慕槐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 邱博洮挑眉,明显不信的样子。
盛慕槐就把对李韵笙说过一遍的故事又对邱博洮讲了一遍,只是添加了辛韵春临走前送戒指这个细节。
反正就算邱博洮在港台只手遮天,他的手也伸不到大陆来。
只是盛慕槐想到爷爷真实的境遇比故事里更不堪,表情未免黯然。
邱博洮听完这个故事,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半晌没说话,最后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辛韵春这个人看上去开朗活泼,骨子里却比谁都倔强要强,把舞台和戏看得比天要大,抛不开也放不下。这样的人让他十年不唱戏,比杀了他还让他难过。”
他确实喜欢过辛韵春,也记恨过他,但得不到的人最后被毁掉,心里除了快意也有惋惜。毕竟当年最爱看的不就是舞台上的刹那芳华吗。
年纪大了,心便慈悲起来,甚至开始念旧。他也不要别的,就想再看一次辛派的独门戏,解解这么多年的馋。
“盛小姐,你刚才演得可不是辛派啊。” 邱博洮说。
盛慕槐点头,除了跷功,她演这出的时候遵循的是范玉薇的路子,毕竟这是她过了明路的师父。
“你会演什么辛派戏纯粹的辛派戏,不糅杂一点其他的门派。” 邱博洮问。
“红梅阁,活捉三郎,阴阳河,坐楼杀惜,战宛城” 盛慕槐说。
“不错,会的还不少。这样,你来我的公馆给我和我太太演一次,如果演得让我满意了,我请你在香港连演一个月辛派戏,让全港都知道世间还有这样奇妙美丽的京剧派别。”
盛慕槐说“这件事我得和我们团队商议,也要报告学校,自己不能拿主意。”
邱博洮果然是看破人心的高手,她比谁都更愿意让世人看到辛派的风采。在香港连演一个月辛派戏,由不得她不心动,但她也更不能不谨慎。
邱博洮哈哈笑起来“那是当然,我是不会强迫你的。我知道你们内地纪律很严,但我会通过艺美公司延长你们班子的表演期限,让你挂在这个班子里表演,一切都不会是问题。”
他看助理一眼,助理递给盛慕槐一张写了邱博洮电话的名片,然后把盛慕槐恭恭敬敬地送出了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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