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Chapter14

    非常罕见的是,真田茜缺席了今早的现代文。真田茜和郁弥同样都是模范大学生,从来没有因为睡过头或是吃喝玩乐等理由逃课或是迟到──甚至比起上回为了和荒北靖友吃下午茶、外加芦之湖星野场勘而自主放假的郁弥,真田茜在出席这方面要更为优秀。

    郁弥和黑子哲也都觉得事情有异,两个人都给真田茜传了关切的讯息。然而更加奇怪的是,真田茜只回复了黑子哲也──虽然内容极其简洁:「我没事,下午的课我会去的,谢谢黑子君」──但郁弥得到的居然只有「已读」,连张贴图都没有……

    即便黑子哲也安慰郁弥:「真田同学大概在忙着什么吧!」郁弥也仍旧感到异常。真田茜是个有礼貌又周到的女生,不大可能会疏忽回应她的关心,这种现象违反了真田茜一直以来的为人处世。

    本来她还兴冲冲地想和真田茜分享,昨天下午在车站和日比野桃萌的不期而遇呢……

    不过也罢,既然真田茜都说了下午会出现在课堂,那就到时候再和她说吧!郁弥心想。

    然后郁弥想到了御幸一也和真宫圣子。和日比野桃萌在Honey life时,郁弥的余光瞄到了正从店外走过的他俩──于是为了确认,郁弥即刻小跑出店门,追了上去。

    而郁弥没有错。距离她几公尺之外,手牵着手、谈笑风生的那对情侣,果真就是她的两位前辈。郁弥本想上前打招呼的,可是那浓情密意的氛围劝退了她──她终究就只是远远地于后方,凝望着御幸一也和真宫圣子的背影,直至他俩越过转角。

    郁弥觉得,只要知道那两人还是处得很好就够了。虽然两个礼拜前,郁弥向御幸一也问到真宫圣子时、气氛一度变得相当诡异──不过交往中的情侣哪有不吵架的嘛……没啥可怪的,当事人能和好如初就行了!

    现代文的下课钟响后,郁弥和黑子哲也、荷玥一同前往洋南大学的食堂。

    郁弥用棒球部给的餐券点了豆皮乌龙面,黑子哲也买了一份鸡胸肉干酪三明治,荷玥则是吃摩斯汉堡的套餐。

    「楠同学,小泉前辈有件事要我代为转达。」

    「哦……说起来,第二学期之后,我还没和和澄前辈说上一句话呢!」

    郁弥惊呼。虽然对小泉和澄很不好意思,但她可说是将小泉和澄这人给遗忘干净了。

    「那么,和澄前辈要和我说什么呢?」

    「嗯,是关于校园博览会,她希望郁弥能够去帮忙。」

    郁弥歪过头。「校园博览会……?那是什么?」

    「在十二月,也就是下个月。当天将有来自全国各地的高中生们,会让他们在有兴趣的学部摊位发问和互动──这就是二年级生最近正在忙的。」

    「东大也有类似的活动!我也有去过……那么我要去做什么呢?」

    「小泉前辈希望楠同学可以到场和高中生交流,因为妳是一年级的总成绩第一名。」

    「只要没和打工冲突就可以唷!」

    然后郁弥停顿了一下。「咦!等等……博览会是圣诞节那天吗?圣诞节我有约了……」

    「不,是正好前一个礼拜。」

    「那就没问题了!」

    「不过隔宿露营全体人员有个圣诞晚会……这么说,楠同学是不能参加了?」

    「是的,我要去东京找征呢。」

    「这样啊……一定有人会为此感到可惜的。」

    「哈哈!比如黑子君你吗?」

    黑子哲也浅浅一笑,没有说话。

    吃完午饭后,三人走回文学院。途中,郁弥和荷玥用英语聊天。荷玥尽管还不敢说日语,不过一使用擅长的语言即能展现活泼与自信。

    「原来荷玥同学是多国混血的啊!」

    荷玥的祖父母是日本人,而在中国工作的父亲娶了美国与台湾血统的母亲,所以若不包含尚未纯熟的日语,荷玥已经熟习中国语、台湾语和英语三种语言了。

    难怪她第一眼就觉得荷玥好特殊,无论是长相、气质还是穿着和日本人皆不尽相似。

    「啊,不过如果荷玥同学的父亲是日本人,那应该也是自小就有学习日语的环境了呀?」

    荷玥答,照理来说是如此没错。可是她是在台湾长大的,家里、班级和环境说的都是中国语或台湾语(三代同堂,同住的还有荷玥的外公外婆)学校主力训练的外语又是英语……再加上父亲由于公事,必须常常待在中国,故她并没有太多的机会接触日语。

    「而且……以前,我对日本是心怀抗拒的。」

    「咦!?」郁弥吃了一惊。「为什么呢?」

    荷玥面露犹疑之色。

    然而抵抗不过郁弥那混合了震惊、亟欲求知又紧盯不放的眼神,荷玥仍是回应了郁弥的提问……于深吸一大口气以后。

    「这就是敏感的历史与民族因素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曾以身上流着日本人的血为耻。」

    郁弥愣了一下。

    「……说的是,南京事件吗?」

    荷玥点点头。

    「还有,日本在殖民台湾的时期也……虽然最让我无法喜欢日本的原因是我的祖父,祖父是纯正的日本人,记忆中他从没给我好脸色看,就因为我不会说日语。」

    「这些事……黑子君,你也都知道吗?」

    「是的。」

    起因是黑子哲也非常疑惑,为什么荷玥都通过了日本语检定的次高级,讲起日本语却是零零落落?于是在和荷玥深入对谈、一层一层地梳理缘由后,两个人都明白了,荷玥之所以说不好日语,与学习和适应能力无关,阻碍与挫折来自的都是荷玥对日本这个国家的心结,以及日本籍祖父在她心中烙下的阴影。

    郁弥听了,胸口一阵莫名闷痛。

    「那……既然如此,荷玥为何还要来日本读书呢?」

    「因为……讨厌日本,也就是讨厌有着日本血统的我自己……是非常痛苦的。」

    「所以,尽管历史是不能被忘记的,我认为还是暂且抛弃好恶──我想在日本生活、彻底地接触与认识这块土地后,再来决定我对日本的看法。」

    「嗯、嗯……」

    鼻头涌现一阵酸楚,正如于她内心倾泻而出的激烈感情,郁弥的眼尾留下了滚烫的泪水。

    「楠同学!?」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对不起!即便道歉了大概也是无力又矫情……所以事实上我不晓得应该对荷玥说什么!我很以身为日本人为荣,然而我的祖先的所作所为,的确是对别国人民造成了非常巨大的伤害……」

    郁弥打开双臂,用力地拥住了荷玥。

    「但是我会竭尽所能、让荷玥感受日本的美好与温情的!或许不能消除荷玥对日本的厌恶,可是我真心不想要荷玥讨厌自己……那该有多难受呢!」

    然后荷玥回应了郁弥的拥抱。是小心翼翼,不过温暖、而充满了真诚善意的拥抱。

    **

    回到教室后,正在等待日本史开课、而用手机观赏Hajime社长的视频的郁弥,收到了荒北靖友的line讯息。

    荒北靖友问郁弥,方才为何在榕树广场与人相拥而泣。待宫荣吉和金城真护也都看傻了眼。

    「被他们目击了!不过也很合理……工学院的对面就是榕树广场了。」

    郁弥于是拿起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简要描述了她与荷玥的对话与拥抱契机──

    然后,郁弥感觉到了,有人来到了她的桌边。

    抬起头后,是真田茜,低着头的她,五官绷紧紧地,像是要哭、又是在为什么而压抑怒火的模样。

    「茜?」

    黑子哲也也注意到了。他阖起了手中的文库本,向真田茜问道:「午安,真田同学,早上的现代文怎么没来呢?」

    「郁弥……妳怎能够背叛我?」

    「咦!?」

    放下手机,郁弥为真田茜的质问感到疑惑。「背叛……?我没有啊?等等,茜,妳在说什么呀?」

    「妳还否认!」

    真田茜感到相当不可置信。

    「妳不但认同了日比野,还帮了她、说了会为她加油打气不是吗!?」

    越发激昂的语调与音量,真田茜汇聚了全班的视线。

    「所以妳也是这么看待我的吧──其实在妳的眼中,我就是土气、肥胖、懦弱、畏首畏尾……明明就是不自量力,却还成天在痴心妄想金城君的可笑女人!」

    真田茜微瞇的眼眶,有几滴透明的泪液正在溢出。

    见状,郁弥立即安抚真田茜。「怎么可能呢?茜,我是真心看好、而且支持妳的……」

    「妳胡说!」

    真田茜高声驳斥郁弥的言语。

    「亏我还这么信任妳!连妳那番『喜欢就要去告白』这话都是!实际上妳一直在看我笑话,根本就认为我一定会失败和出丑!」

    「茜,请妳先冷静……」

    郁弥握住了真田茜的手腕。

    然而真田茜丝毫不愿领情,她使劲一挥手臂──没有防备的郁弥瞬间被甩出了课桌椅之外,额头「叩!」地一响,撞上了金属制的椅子扶手。

    伴随着周围的人的尖叫,郁弥的脸颊感受到了一股下滑的温热──伸手一抹,是红色的新鲜的血液。

    视野在变得完全狭隘与黑暗之前,郁弥还想寻找真田茜。不过真田茜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她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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