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Chapter10

    三月了，从初来乍到时候的秋天，过了半年，如今都已经是春天了。待在日本有了这么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一般而言，理应适应与融入了这名为静冈县的所在──可是并没有，荷玥就是仍深刻地觉得自己是个外地人。发作的频率有降低和减少的倾向，然而行走于街头巷尾、或是闲晃于超市和便利店时，她还是会有自己身在台湾的错感。

    超商之类的店铺还能够理解，出身于台北的她，无论是住家周围还是百货商圈、日系品牌的商店和餐厅都很常见，更不用说遍布台湾的7-11与family-mart有着浓厚的日本色彩，所以一时之间误以为还在台湾也是情有可原。可是街区和道路她就万分不能理解了，明明日本的更为整洁和平整，不像台湾的柏油路哪里都坑坑巴巴的。

    或许她的灵魂比自认还要更恋家，或者故乡的文化DNA已经深植于世界观之中了吧──就荷玥的观察，不管是饮食、习惯，还是为人处事，自己与土生土长的日本都有着相当大的差异……日本没有早餐专卖店，要不是自己准备，就是得去超商买面包；在日本，每个小区都有表定的垃圾回收日，错过了就只有再等一个礼拜；日本人非常──地有礼貌，服务业与同学朋友的相处都是如此，达到某种交情之前必须使用敬语，姓氏后面也得加上尊称……

    还没习惯之前，荷玥觉得日本人虽然懂得自律、守规矩，但未免也太让人感到拘束了──为什么要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界定得这么严谨呢？而且敬语与一般文法的使用不同，在能够完全听懂日本语之前，可是花费了她不少学习的精神与功夫。

    幸好在熬过了鸭子听雷、令她深切地觉得生不如死……后悔、无助而又挫败的前期后，现在的她不仅能够理解大部分的日常会话、自然而流畅地表达自己想说的话，学校的听讲、考试与作业也没有大碍了。

    而且日语检定的最高级也通过了。对此，荷玥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一方面，荷玥很高兴自己的努力有了成绩──这下姓小泉的那个学姐也无话可说了吧！另一方面，她则是很感激语言交换的伙伴黑子哲也。单周数回的对话练习，以及协助她加入隔宿露营的筹备……若不是黑子哲也，她的进步是不可能这么显著和快速的。

    想当初、要与黑子哲也第一次见面之前，她还超级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呢！荷玥与黑子哲也是在中日交流的网站上相识的，由于两人恰好都是洋南文学部的，信件内容给荷玥的感觉也还不错，所以她便鼓起勇气、提出了面对面的请求。然而毕竟素未谋面，对方又是个男生，还是在日本这块异地──如果这个署名黑子的男生心怀不轨，那么她绝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在她非常幸运，黑子哲也不仅是个好人，还非常认真。他积极地帮助自己熟习日文，对于她的母语中国语，黑子哲也亦是怀抱着兴趣与热忱。

    所以黑子哲也对荷玥的意义是与众不同的。黑子哲也是她在日本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学伴，更是她在日本的依傍与靠山。黑子哲也给她的不只是语言上的帮助，因为有黑子哲也，她才能更放心地认识、探索日本的土地与人情！

    「要好好感谢哲也呢。」

    「目前看来，就是帮哲也学会更多的中国语了吧……好！我会加油的！」

    在难得不用出去准备活动的自子，翘脚躺在房间中央的荷玥喃喃自语着。父亲的老家是标准的日式古屋，故此时的她身下不是床铺，而是塞满四个角落的榻榻米。

    荷玥与日本籍祖父同住着。在荷玥的日语还讲得空洞稀疏之时，祖父总是表现得很不耐烦，一直都在生气的样子。然而在荷玥可以与他正常交谈后……虽然还是一点都称不上是亲昵，但两人的互动已经不那么让人紧张了。

    尽管祖父的脸色还是很难看，也依然罗里罗嗦的，不过荷玥发现祖父并非有所针对，貌似天性即是如此。

    「出来！去花圃那边！」

    听到祖父的吆喝后，荷玥站了起来。祖父确实是有说过今天有谁要来的，就是她没听清楚是什么样的人。

    走到院子后，荷玥看到了一个绑着头巾、蹲在地上拔草的长发女子。

    「好好跟人家学学怎么整理草皮！真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也不会……」

    一边碎碎念，祖父一边回到屋里。

    女子接着起身，对着荷玥一鞠躬。

    「您好！我是万事屋的楠郁弥！佐佐木先生要我来──」

    「欸？」

    「咦？」

    一时之间回不了神……因为荷玥没有想到，对面那个两只麻料手套都沾满泥土的，竟然会是自己班上的日本千金大小姐──楠郁弥。

    **

    今年以来与黑子哲也的首次接触，令小泉和澄感觉相当地复杂，她无法具体而明确地描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放了寒假以后，身为露营文学部前总召的小泉和澄、与一群同样是前干部的同级生们应了二年级的邀请，特地抽空回到洋南大学，对现正进行的筹备情形给予心得与讲评──并非他们三年生规定如此，此乃隔宿露营届届相传的惯例，时间往往订于三月中的彩排以前。

    三年生一行人考察的是活动与道具组。由于活动可说是露营的门面与最主要的乐趣所在，他们花了几乎半天陪在活动组身旁。而视察期间，整个活动组的神情都不大自若、僵硬的很，直到前辈们说「各位表现得比预期要好太多了」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小泉和澄明白二年级们的感受，去年此时的他们在前辈的总结之前也是胆战心惊的。

    在向活动组说再见之前，小泉和澄特别去找熟识的自行车竞技部员聊天──金城真护、荒北靖友与待宫荣吉。非常刚好的是，此三人在隔宿露营皆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

    「之前听说接下活动组长的是待宫，我还不太敢相信……不过今天看来待宫的筹划能力还满优秀的嘛！真不愧是将广岛吴南带到IH的前部长！」

    「别随随便便就小看人啊喂！」

    「毕竟团练计速时，你连一次都没有骑赢过金城跟荒北嘛！还老是跟着荒北和我顶嘴！」

    待宫荣吉的脸色沉了下来。「一码事归一码啦！可恶……」

    「不过在小泉看来，我们真的是干的还不错吗？要老实说哦。」

    「这是当然的了。从整体呈现、包装到进度来说，都比咱这一届要出色不少……」

    小泉和澄笑着拍了一下待宫荣吉的肩胛骨。「所以要有自信啊！待宫！」

    「唔，好痛……」

    然后小泉和澄注视着正在讲话的金城真护与荒北靖友。

    「从去年你们的入部开始，就一直觉得你跟荒北是幼稚的男孩子……」

    「欸？金城呢？」

    「金城总是很稳重啊，又不像你们……等等！不要打断我说话啦──我要说的是，现在看来，我认为你们都是独当一面的男人……嗯，虽然早就知道你们是了，不过今天有了更为深切的体认。」

    「所以，加油吧！不仅是学部，还有自行车竞技部的未来……主角都是你们，一切都掌握在你们的手上！」

    待宫荣吉咀嚼着小泉和澄的话语，然后感到些许的困惑。「说得好像小泉妳……」

    「嗯！四月之后，我就要辞去自行车竞技部的经理了。」

    「咦──！？」

    「我可是只有告诉你啊！别和其他人说！」

    「可……可是也太突然了吧！？」

    「才不会呢！怎么说我都已经大三、要准备就业，再说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呀。」

    「但我会和新的经理做好交接的啦！放心吧！」

    「那也得有人报名才行啊……」

    活动组的视察结束后，三年生们前往了真田茜的家、观看道具组的制作情况。然后在前道具组长真宫圣子和现任组长──她只见过几次的后辈日比野桃萌絮絮叨叨之时，黑子哲也主动靠向了小泉和澄，而这就是数个月来两人的第一次交谈。

    黑子哲也告诉小泉和澄，荷玥已经通过了日本语检定的最高级，并接下了餐饮副组长的职务。而不只是组长楠郁弥，荷玥与组员们的沟通相处也通行无阻……

    「事到如今，即便没有我，荷玥同学也完全能靠自己的力量，在文学部有一席之地了。」

    黑子哲也说完后，千头万绪涌上了小泉和澄的心头。她高兴的是，即便经历过上回在意大利餐厅、自己对荷玥那不理性的冲动谩骂，黑子哲也也并无疏远或讨厌她，反而一如往常地过来找她说话。然而与此同时，她也感到相当失落与怅惘──因为黑子哲也的用意是为了荷玥，黑子哲也想要让她知道，荷玥绝非她所认知的无能之辈。

    原来不只是楠郁弥、前阵子曾找自己谈心的好友真宫圣子，抑或是黑子哲也与荷玥本人，都已经明白她暴走的真正症结点──并非荷玥已经有了台湾的男朋友，而是在于荷玥是个凡事都需要他人的照顾与支应、无法自立自强，却能够得到他人关爱，藉此占到便宜的软弱女子。

    「黑子想传达的，我是充分明白了……总之就是想让我去跟荷玥说对不起，对吧？」

    「道歉与否在于小泉前辈，我不能做主……只是，假如小泉前辈与荷玥同学在未来是不断地敌视着彼此的话，我会感到很可惜的。」

    「有缘分才能相聚。更何况，荷玥同学选的专攻与小泉前辈一样，都是国文学。」

    然后小泉和澄想起了自行车竞技前部长对她说过的话：「要不要留下来，取决于小澄自己。可若是缺少了妳，对往后的部员们来说，肯定会是非常大的损失的。」

    小泉和澄苦笑──为什么她老是喜欢上这样的人呢？

    「你们好狡猾啊……不管是哪一个，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把我吃定……」

    「什么？」

    「那么黑子，最后，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对荷玥，你有没有除了语言交换、同学以外的感情呢？」

    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浅浅地嘴角上扬的那一瞬间──黑子哲也没有说出口的答案，小泉和澄便已心领神会。

    人生的第二次恋爱，再度以失败告终。

    在三年生们喧腾哗然的回程路上，小泉和澄安静地心痛着、破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