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静夜沉沉, 疏星寥寥。
嗖地一支羽箭射穿夜空, 直冲前面策马飞驰的人飞去。
马上的人似察觉到危险,伏身贴近马背, 箭矢几乎紧擦过头皮,重重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别让他跑了!”
“追上去!”
“快!”
凌乱的马蹄伴随着急促的怒吼,彻底打破三更的死寂。
一个身穿黑衣、蒙面的男子拽缰,弓起的脊背如同是蓄势待发的猛虎, 俯身纵马狂奔。
后面则紧追着二十几个高大兵将, 五官粗犷,眉骨高凸,瞧着应是蛮人长相。
“站住!”
跟在最前方的将领,突然高跃于半空, 如大鹏展翅飞身迫近,手里举着的长刀雷霆万钧般挥向那黑衣人的头颅。
黑衣人稍稍侧头,凛冽的刀刃近在咫尺,在脸上映出一道雪白寒光, 他反应极快的抽鞘出剑, 直迎刀锋。
锵!
兵刃相接, 碰撞出一阵刺耳的电光火石。
曼达见他竟接下了这一招, 瞳孔一震,沉声道:“你是谁?”
“......”
黑衣人不言, 冰冷的黑眸睨向他身后。
那些人已经快追上来了。
他眼底一沉,心知不能再耽误时间,仗剑相抵的手一松, 任由那锋利刀刃直直砍向肩膀。
曼达眼里一怔,还未反应过来,胸口就正中一掌,浩然澎湃的内气如排山倒海般冲撞心脏,他口中迸出一口浓血,断线的风筝似的,从空中摔了下去。
黑衣人忍痛踢了脚马腹,底下黑马发出一声高亢凄厉的长嘶,随后快如闪电的消失在夜幕里。
追上来的下属急忙下马,跪地把曼达扶起来,问道:“左贤王,没事吧?”
曼达捂住胸口重重咳嗽了两声,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眼里阴鸷道:“别管我,追!”
“我倒要看看,谁敢这么大胆,敢擅闯军营。”
驾马的黑衣人脸色青灰,额见渗出的冷汗流进眼睛里,视线模糊,听后面追上来的马蹄越来越近,他干脆松开缰绳,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去。
*
“傅大夫,不知民女这身子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一位面容娇俏、盛装打扮的女子坐在圆凳上,颊上红霞乱飞,时不时偷瞄一眼对面的玉面郎君。
玉面郎君勾唇轻笑,指尖从女子皓腕上利落的收回来,淡淡道:“没什么大碍。”
“是吗?”那女子幽幽的问:“那为何民女胸口整日疼的厉害?”
“以前有过吗?”他虽笑容满面,但细看眼底几分不明显的疏离。
“......”
见那女子不说话,大夫抬头看了眼,耐心的重复了遍,“柳小姐,以前疼过吗?”
被唤作柳小姐的女子,正盯着这人的脸出神,突然听到他说话,神色慌乱的点了点头。
她忙不迭应着,“疼过,老毛病了。”
傅大夫食指摩挲着下巴,微蹙眉间,呢喃着:“那就奇怪了。”
“傅大夫,您还看不出来吗?”站在身后的丫鬟捂嘴窃笑,忍不住拆穿道:“我家小姐犯的可不是胸口疼,而是相思病犯了。”
柳如盈脸一红,佯怒的横她一眼,气道:“春情,胡说什么呢!”
春情吐了吐舌头,嬉笑的说:“又没说假话。”
“你!”柳如盈眼里羞愤,催赶道:“别站这,出去等我!”
春情冲她眨了两下眼,欠身行礼,“是,奴婢这就出去,不打扰小姐跟傅大夫。”
柳如盈刚想娇叱,结果这丫头一溜烟儿就窜没了。
她叹了口气,回头见对面这人像是没听到她俩的对话,正垂眸认真专注的写着药方,心里又不由有些失落。
柳如盈脸颊发烫,心里跳的如同乱捶的鼓点,失神的一会功夫,对面的人已经把药方写好了。
他对着里屋喊了声,“朝落。”
“是。”
沙哑粗糙的嗓音在里面应着,随后竹帘被掀开,走出一道着蓝色襦裙的清瘦身影。
她头上戴着头巾,面纱后的脸隐隐约约,依稀能看到些淡红色的瘢疤。
傅时雨把墨迹干了的药方递给她,笑道:“抓药。”
朝落点点头,她现在说话已经流畅很多,只要不是太长的字句,基本可以跟普通人一样对话。
刚准备拿进去,朝落看了眼药方,清澈的瞳里闪过几丝疑惑,问:“跟以前一样?”
傅时雨含笑颔首。
一旁的柳如盈则脸上尴尬,笑着说:“劳烦傅大夫了。”
傅时雨神色淡淡,“没事。”
——送银子有什么好劳烦的。
趁朝落进去抓药的功夫,柳如盈看了眼周围,突然神神秘秘的说:“我昨晚偷听到父亲他们谈话,说是有人闯了匈奴的营地,好像偷了什么东西,这几天那些匈奴正挨家挨户的搜查呢。”
傅时雨眼底划过一丝微妙的幽光,抬眸笑了笑,“是吗?”
柳如盈忙不迭点头,“我亲耳听父亲说的,傅大夫最近一定要少出门,以免你一个文弱书生,惹上了那些野蛮人,你连理都没地儿说去。”
傅时雨柔声道:“多谢柳小姐提醒。”
柳如盈神色羞赧,嗫嚅着说:“傅大夫不必客气。”
看到朝落抓好药从里面走出来,柳如盈饶是再厚脸皮也不敢多留,同傅时雨告了别,匆匆忙忙的走出药馆。
傅时雨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神色奇怪的呢喃着:“还在啊。”
担心本来面貌太过扎眼,他特地找念秋要了张新的人.皮面,这一年除了睡觉,也没用真面目示过人。
一介普普通通、相貌平平的穷郎中,这姑娘究竟是如何看上自己的......
朝落关上药馆的门,快步走到傅时雨跟前,小声道:“人醒了。”
正胡思乱想的傅时雨眼一沉,从凳子上站起身,掀开竹帘进了里屋。
这间药馆背后还藏着个小院子,他径直踏到门前,推开走了进去。
床榻上的人已经起来了,光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脊背绷成悍然线条,上面横着几道浅色的长短伤疤。
肩膀至胸膛缠绕着干净的白色布条,因为动作太大,肩膀的伤口撕裂了,渗出一团刺眼的血印。
听到有人进来,他鹰隼般的双目扫向门口的人影,漆黑的眼底杀意尽显,话里听不出丝毫感激,生冷道:“这是什么地方?”
傅时雨神情有点怔忡,垂下眼,如何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和这人重逢。
三日前,他跟朝落上山采药,看到有个人昏倒在山沟里。
这里是匈奴的地盘,傅时雨瞥了眼他肩膀的伤口,以为是哪里来的伤兵,伸手揭开面罩,冷峻逼人的脸猝然映入眼底。
那张脸的五官没多大改变,但看着却像是换了一个人,眉眼被沙砾和风霜磨砺出几分狠厉,以前稍显稚嫩的棱角变得分明,深邃双眸显得更加夺目有神。
见这人不说话,楚晏捡起地上的衣服,麻利的套在身上,此地应该还在匈奴的地界,不宜久留。
穿好衣服,他刚准备出门。
傅时雨骤然出声提醒,“你的剑还没拿。”
平淡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楚晏眼里一愣,随后突然转过头,阴鸷的目光钉在那张陌生的脸上。
他不确定的喊了声,“傅时雨?”
傅时雨勾起唇角,不置可否。
楚晏神色瞬间沉下来,他想问这个人为什么在这里,又想问他是怎么救的自己,想问的话太多,全部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为一阵僵硬的沉默。
良久,他拿过放在案几上的长剑,冷漠的说:“我走了。”
傅时雨像是没听到,神色平静地站在原地,看向已经走到门口的人,揶揄的说:“世子,我救了你,你就打算这么走了?”
楚晏顿下脚步,皱眉,“什么意思?”
傅时雨走到桌边坐下,支着下颚含笑看他,悠悠然的说:“银子。”
“......”楚晏眉间舒缓,丝丝冷笑道:“以后我会找人捎给你。”
傅时雨啧啧两声,笑着说:“现在给。”
知道这人故意使坏,楚晏脸色铁青,语气有些危险,“那得看你有没有命拿。”
“当然有了。”
傅时雨笑吟吟的站起来,“我刚巧认识这里城主府的女儿,她爹与匈奴是一伙的,听到世子在这儿,或许我还能得不少赏银。”
楚晏眼里全无惧怕,漠然开口,“随你。”
语罢,刚打算转身出门,傅时雨突然对着窗户外喊:“朝落,柳小姐现在应该没走远,劳烦你现在追上”
话才说一半,嘴上就被一只宽厚的掌心捂住了,两人凑得近,傅时雨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楚晏现在有要事在身,并不想跟这人多费口舌。
他脸上冷若冰霜,烦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时雨如同没听出他话里隐隐的怒火,依旧不疾不徐的说:“银子。”
楚晏见他不依不饶,隐忍的回:“我现在没有,回去找人给你。”
“不行。”傅时雨淡然的说:“我怎么确定世子不会玩赖。”
楚晏嗤之以鼻,伸手把他从怀里推出去,不屑的说:“少不了你的。”
傅时雨还是云淡风轻的笑着,楚晏看着刺眼,刚想说话,那人欠扁的摇了摇头,“世子现在既然给不出来......”
“那留这儿给我打杂吧?”
听到打杂二字,楚晏冰刀似的眼神定在他脸上,森森道:“想死?”
话音刚落,傅时雨蓦地伸手指了指他的肩膀。
楚晏低头一看,发现血迹已经渗出来一大片,刚转过脸,迎面就撒过来一把刺鼻的白色粉雾。
他没留意吸进去几口,脑子里瞬间有些不清醒,眼前眩晕不定。
“你!”
楚晏气的神色狰狞,想去抓这人的肩膀,结果刚一抬手,眼前一黑,浑身无力的摔倒在地。
临闭眼的那一刻,他看到傅时雨收敛笑意,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冷淡的说,“找死的不是我。”
“——是世子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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