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再次苏醒, 已是翌日傍晚, 他躺着醒了会儿神。
被褥干燥温暖,有股很淡的微辛草药味, 一点不刺鼻,令人感到安心,是他所熟悉的味道。
似想起什么,他猛地掀开被子, 从榻上起身。
傅时雨端着一堆瓶瓶罐罐进屋, 见他醒了,淡笑着喊:“参见世子。”
楚晏知道这人是在故意消遣自己,懒得搭理。
睡一觉起来,脑子清醒了, 其实也明白了这人的企图。
也正是这样,他现在才没去追究这人把自己迷晕的事。
傅时雨把托盘搁在桌上,笑吟吟的说:“您自个上,还是我来?”
楚晏冷冷睨他一眼, “滚。”
“得嘞!”
傅时雨爽快的拢了下外袍, 负手悠悠踏出寝居。
见他走后, 楚晏这才翻身下榻, 缓缓走到桌旁。
干涸的血液凝固成痂,与白色布条粘连一起, 稍稍一扯,伤口顿时血如泉涌。
楚晏倒没什么感觉,两世加起来比这严重的伤多了去了, 虽然瞧着伤势恐怖,但其实没伤着筋骨,要不了几天就可以痊愈。
他拿过乱七八糟的药瓶,胡乱往伤口上撒了一堆,随后拿过卷着的干净布条,一头咬在嘴里,一头开始艰难的缠绕起肩膀。
“啧啧。”
听到门口传来声音,楚晏倏地抬头,见那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笑面春风的瞧着自己。
“要帮忙吗?”傅时雨勾起唇角问。
楚晏收回视线,脸上带着拒人之外的冷漠和生硬,“出去!”
“哦。”
傅时雨好脾气的应了声,就在楚晏以为他会乖乖出去的时候,这人却从怀里施施然掏出一张折好的地图。
“这是什么?世子。”
待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后,楚晏平静的神色骤然瓦解龟裂,阴霾可怖。
——这人果然可以很轻易挑动起他的怒火。
楚晏咬牙切齿地叱:“拿来!”
傅时雨如同没察觉到他抑制的怒火,慢条斯理的展开牛皮纸,默默地看了几眼。
“世子也在找姑尔寨?”
一年前他和朝落来到此地,准备寻姑尔寨的下落,但城中百姓却说从未听过有这个地方。
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小时候曾听自己父母讲过,大致在卢堡谷的附近,但白驹过隙,时过境迁,当年的卢堡谷没人知道是否存在,或者说也没人会去关心。
这座城名为蜀州,位置刚好坐落于大庆和匈奴地界正中,城中百姓大多都是汉人,不过城主却投奔匈奴阵营,成了他们的走狗。
蜀州城的百姓自然成为利益下的牺牲品,匈奴瞧不起汉人血统,经常在大街上为非作歹,奸.淫掳掠。
而对于大庆来说,这里已是匈奴人的地界,自然不会再施以援助。
傅时雨这一年来,暗地里到处打听卢堡谷的下落,直到傅时雨偶然邂逅了城主的女儿,柳如盈。
她提起匈奴军营里的藏兵库。
匈奴世世代代在边关附近生存,或许能在兵库里找到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以前的边关地图,上面应该记录着卢堡谷的具体位置。
本来傅时雨正愁要怎么混进匈奴军营,结果现在这地图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楚晏从圆凳上起身,大刀阔斧的迈向前。
虽隔着一段距离,傅时雨依旧可以感知到这人身上释放出的凌厉煞气。
楚晏按捺下怒火,沉默的伸出手,粗糙宽大的掌心里积着发黄的厚茧。
傅时雨见他忍耐力已经在临近爆发的边缘,很有眼力见的没再多说,乖乖把地图放回楚晏手上。
“世子冒死闯匈奴军营,是为了找这幅地图?”
楚晏不答,良久,才冷淡地说:“与你无关。”
没曾想,傅时雨幽幽盯着他,很诚恳地说:“这……还真与我有关系。”
楚晏本准备把地图放回怀里,听到这话,动作一顿,眼里升起几分狐疑。
傅时雨缓缓收拾着凌乱的桌子,不紧不慢地说:“世子可还记得我胸口的图腾?”
“嗯。”楚晏淡淡的应一声。
他之所以想找到姑尔寨,一是鬼骑令,二便是想知道傅时雨和沈言亭他们胸口的图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傅时雨停下动作,“朝落曾说这图腾在姑尔寨出现过。”
“所以我必须要去这个地方,世子若要去,麻烦您顺路捎我一道。”
听他毫不客气的语气,楚晏冷笑,“凭什么?”
傅时雨笑容恬淡,轻飘飘的威胁,“就凭世子现在的命掌握在我手里。”
他抬起眼,不闪不躲,迎着楚晏淬冰般的眼神,轻声地说:“您说是吗?”
没想到这一年多不见,这人的胆子倒比以前大了不少。
楚晏眸光深邃,也跟着平静地反问:“我若杀了你,你还怎么掌握?”
傅时雨眼里笑意更甚,他把端起的托盘重新搁回去,身板挺直若松,不卑不亢地站在楚晏跟前,饶是戴着人/皮面具,遮掩住了本来颜色,却依旧可以看出这人从骨子里散发着的秀隽清傲。
他笑着说:“那来吧,世子。”
楚晏脸一黑,清楚这人正在故意挑衅,目光徐徐下移,如钉子般定在那修长颈项上,宽松的衣襟微敞,若隐若现勾勒出纤细的锁骨线条。
似察觉到他的视线,傅时雨还有心情游刃有余地玩笑说:“这脖子您掐的够多了。”
“今个不如换种死法。”
楚晏久久不曾有动作,傅时雨等的微微有些烦躁,他却神色漠然的坐回榻上。
燕褚留下的那幅地图,他暗自派人去那里查找过,根本没有叫卢堡谷的地方,甚至连当地的村民都未曾听过。
若不是重阳还有点记忆,他恐怕要以为这地方其实是燕褚凭空捏造而来。
上次跟随他父王抓了几个匈奴俘虏回来,审问的过程中,得知匈奴军营的藏兵库。,他猜想里面会不会有以前边关的地图。
本想去里面找找有什么线索,结果离开时,不慎被匈奴皇子察觉,这才有了开始这一幕。
楚晏心里沉重,此次是瞒着父王出来,自己消失这么久,恐怕他们也有所怀疑,得想办法尽快回到军营,只是……
傅时雨这人瞧着没什么危险力,实则绵里藏刀,若明着离开恐怕有些困难。
看来只能先糊弄过去,等晚上再想办法。
见他缄口不言,傅时雨不再多留,端着东西出去了。
楚晏重新把那张地图展开,比起燕褚那幅,这幅更多绘制的是许多年前匈奴将领在边关活跃的地方。同样卢堡谷只标出一个大致方向,并不能确定位置,但……
昨晚翻了边关早前的所有地图,他现在可以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测,卢堡谷并不是消失,而是在燕褚留那张地图之后,迁移了位置,并且彻头彻尾的换了地名,就这样默默无闻的隐藏在世人眼皮底下。
至于卢堡谷现在的位置,恰恰他记的根深蒂固,仿佛溶进血液,刻在骨髓。
——极寒谷。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傅时雨去这个地方。
*
闭眼打完坐,楚晏睁开眼,转头看向窗外。
天已经黑了。
他起身,悄无声息的把木窗推开一条缝隙。
院子里一片黑暗,皎洁月光洒在杂草间,在泥地上映出参差阴影。
隔壁寝居没有烛光,傅时雨和朝落想必已经歇下了。
楚晏没走门,矫健的跨上窗台,刚一跃下去,脚底猛地踩中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他皱眉,还没说话,地上就传来一声细弱的闷哼。
“疼……很疼……”
朝落断断续续地呻.吟。
楚晏眼底萦起一丝森森的乖戾,烦躁不已的收回脚。
朝落拍拍身上的灰尘,双手揉着被踩痛的肚子,艰难的站起身。
她晚上没戴头巾和面纱,那张脸虽然还是有许多坑洼痕迹,但色泽已经褪淡了些,瞧着远远没有以前瘆人。
朝落瞪着眼,伸手拦在楚晏跟前,黝黑的瞳色带着警惕和认真,“你不能走。”
楚晏置若罔闻,大力推开她往外走。
“一年不见,世子怎么还是喜欢仗势欺人。”
一道夹着笑意、温润的声音如滴水清泉响在身侧。
楚晏转过头,见那人懒散随意的斜倚在门上。
脸上没戴人.皮面具,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肩上则披着墨黑色的长大氅,几乎掩盖住整个瘦削的身影。
他常年只爱穿一件青色旧袍,鲜少配这种浓暗颜色,黑与白的极致反差,造成的视觉冲击,匮乏的无以用言语形容。
此时月白华霜描绘着暖玉般的面部轮廓,更是显得整个人诡艳美奂,多了几分虚幻色彩。
傅时雨抿唇一笑,乐道:“守一晚上了,再不出来还以为您已经睡了。”
楚晏眼神如冰锥,刷刷飞向那张淡淡笑着的脸,良久,才阴狠的说:“你耍我?”
“不敢。”傅时雨收敛笑意,毫无波澜、同时也毫无心理负担地说着事实,“只是不相信世子罢了。”
楚晏心里一怔,气得冷笑,“我若想走,你也拦不了。”
“自然是明白的,世子本领通天,我手无缚鸡之力,朝落也一介柔弱女子,哪能阻拦得了世子。”傅时雨如同是顺一只炸毛的大猫,在楚晏深究的目光中,接着说。
“所以……现在便当世子不想走吧。”
“还有这么晚,世子也别折腾了。”
他指尖按压着眉心,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细看这张脸其实显出几分憔悴和疲态。
“这几日医馆很忙,我和朝落想歇会。”
语罢,他眨巴两下眼,语气听着尽是祈求,一脸可怜兮兮的说:“行吗?世子。”
“我累。”
明知这人是故意装出来的,楚晏本来朝外走的脚步,依旧不可抑制、甚至带着一股常年养成的习惯,反射性的顿在原地。
他生冷的说:“两天。”
“最多。”
傅时雨忙不迭点头,眼里希冀的问:“那带我们走吗?”
楚晏脸一黑,半晌后,才憋屈的说:“在这等。”
语毕,又加了句,“等事情处理完,我会找你。”
傅时雨眼睛深处划过一丝得逞的暗光,嬉笑着说:“那多谢世子了。”
他抬手招呼着朝落,“不用拦了,睡吧。”
敏锐的察觉到对面那道暗藏锋芒的视线,傅时雨面色不改,笑里却升起几分暧昧。
他恶意地拉长语调,卖起关子,“放心吧。”
“——不睡一起。”
脸虽然朝着朝落,但楚晏心知,这话其实是冲自己说的。
意识到这点后,他心里顿时烦闷不已。
沉着脸骂了句有病,转身回了寝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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