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秋山

    见傅时雨怒不可遏的神色, 楚晏暗忖这一回他不把脏水泼给封长行, 那都是枉费了上天难得开一次眼。

    “伤朝落的人, 是太子。”楚晏胸口被砸的隐隐作痛, 铁定是青了,但想到这人为了朝落, 竟会如此失态, 他又感觉胸口不痛了, 改为有些泛酸。

    怕傅时雨没听清, 他又沉着脸重复了遍,“是太子,他想除掉朝落,所幸有人救了她们一命。”

    傅时雨神色震惊,不敢置信地说:“太子?!”

    他垂眸, 小声呢喃着, “他为何想杀朝落?”

    楚晏走到傅时雨榻边坐下, 意味深长道:“或许是因为朝落瞧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什么意思?”傅时雨皱眉道。

    楚晏漆黑的双眸顶着傅时雨疑惑的脸, 一字一顿道:“朝落在秋山先生的府邸,看到了封长行。”

    “……”

    傅时雨脸上一沉,像是被颗重石压着了心脏。

    太子和秋山先生的关系,他清楚,但不知为何太子会怕被人瞧见。

    难道是因为秋山先生的府里隐藏了什么秘密?

    见他不开口, 楚晏又继续道:“楚东歌那丫头贪玩,拉着朝落偷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天晚了, 朝落准备抄近道回府,结果正好撞见了封长行和他侍女,前去拜访秋山先生。”

    “时辰应是在晚宴结束后,这么晚了,他亲自前往,想必这位秋山先生,同他的关系匪浅。”楚晏拾起傅时雨落在肩头的一缕长发,故意道:“对了,忘了太子对你忠心耿耿,这些事他想必早已告知过你了。”

    人家的确是很早就告诉了。

    傅时雨轻飘飘地瞥他一眼,最终还是没打破这人心里的幻想,以免等会他又要怄好一阵气。

    他淡淡道:“世子何必学妇人一套阴阳怪气。”

    楚晏闻着他头发上淡淡的皂角香,勾唇说:“封长行可给了不少罪受,难得有次机会,不多说几句怎能消我心头之恨。”

    傅时雨心里翻了下白眼,这人果真是心眼比针眼还小。

    “行了。”他推开楚晏越凑越近的身子,“我已经知道了。”

    见他神色如常,楚晏眼里倏地阴沉,冷凝道:“你还想自欺欺人?”

    “如果你忘了前世的事,我可以提醒你一回。”他语气阴沉道:“皇帝驾崩前后,施绵绵可是在秋山先生的宅子里住过几日。”

    这件事,傅时雨如何能忘得了。

    前世施绵绵的死,也成为他灵魂深处的梦魇,时刻都在警醒着自己。

    不然他也不会一回来,就安置好了施绵绵的住处,让她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

    那时他见京城局势太乱,本打算送施绵绵出京城,但当时朝中大乱,太子和楚晏的势力正斗的水深火热,而三皇子也在密谋着回京,傅时雨暂且分不出其他心力来做这件事,所以只能先把施绵绵安顿在秋山先生的宅院,打算等过几日再送她出京城。

    结果后来没多久,施绵绵的尸体就被楚晏找到了,只在她身上找到了一封书信。

    信上也只留了一行字。‘秋瑟江月夜,萧疏风水寒。’

    那时他们都以为这句隐晦的诗词,其实影射的人是封寒萧。

    但现在看来,或许这句话根本不是施绵绵本人所写。

    楚晏沉声道:“秋山先生之前以擅长制假闻名,模仿笔迹一事,于他轻而易举。”

    “而太子想杀施绵绵,定是因为她在秋山现在的宅子里看到了什么,而太子最后嫁祸到三皇子头上,则是因为怕你怀疑施绵绵的死与他有关联。”

    听完这席话的傅时雨并没有多大反应,楚晏以为这人对太子还是无脑的信任,心里那股酸涩不禁转换成怒火,讽刺道:“朝落在我那儿受伤,你就恨不得杀了我,现在太子想除掉朝落,你竟不闻不问。”

    “你对我的信任,可及得上太子半分?”

    许是听出了他话里隐隐藏着的一丝委屈,傅时雨叹了口气,难得同他讲了次肺腑之语。

    “我并不是信任他,也知道他不信任我。”

    楚晏脸色瞧着有些难看,“那你为何还要辅佐他登基?”

    “就算太子真登上了皇位,我看他对你也不会有半分好处。”

    “我清楚。”傅时雨冷淡道:“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楚晏难以理解他嘴里这‘不得不’三个字,以为这人又是为了哄骗自己编出的借口,刚想说话,傅时雨却先一步轻声开口。

    “如果我说,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包括每个人的人生轨迹,其实都在被人|操|控着,你会相信吗?”

    楚晏眼里一怔,脑子里其实还没转过弯儿,但听到最后那句话,他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哪怕知道这人是骗他,他也愿意去相信。

    “我必须要辅佐太子登基,而你最后必须要失败。”傅时雨平静道:“我们就像这个世界的棋子,每一步都走的不随心,但又必须去走,因为有人在下棋。”

    “谁是下棋的人?”楚晏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个人选,阴沉道:“那个白发人?”

    “不是他。”傅时雨叹息一声,“他不过也只是一颗可怜的棋子罢了。”

    “既然你现在知道了,那”

    “那更不能让太子登基。”楚晏突然插断道。

    傅时雨蹙眉,“你……不怕死?”

    “这一世我可不保证,能护住你的性命。”

    楚晏抓紧他的手,深邃的眼瞳里此刻映照着傅时雨复杂的脸,“若作为一颗棋子苟活着,那倒不如趁早死了痛快。”

    “你错了。”傅时雨漠然开口:“我永远也死不了。”

    “若是忤逆天道,最后死的只会是你,而且你再也没有重活的机会了。”

    听到这话的楚晏神色一僵,心里隐隐明白什么,他抓着傅时雨的肩膀,厉声质问:“你到底同那人做了什么交易?!”

    “为什么我能回来?你又为什么死不了。”

    傅时雨没回答,头枕在楚晏的胸膛上,这是他头一回对这个人如此亲近。

    “所以不要做傻事,好好活着。”

    他有些疲惫地阖着眼“……这样我才可以多看你一会儿。”

    楚晏紧紧地搂着这个越发显得单薄的人,想把他嵌进怀里,深深地刻进骨髓,镶进灵魂,让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属于傅时雨的名字。

    但此刻,他心里却感觉傅时雨像一阵风,太过缥缈,他攥的再紧,也抓不住。

    *

    “怎么?你那侍女还没回来?”

    一位穿着宽大旧袍,瞧着瘦骨嶙峋的老人看向对面坐着的封长行。

    他身子佝偻,面庞苍老,唯有一双陷进眼窝的老眼散发着让人不舒服的精光。

    这位看着平平无奇的老翁,任谁也想不到他竟是外面传的声名鹊起的秋山先生。

    封长行转动着食指上的扳指,深沉道:“看来是被人抓了。”

    秋山先生重新伏案作起了画,他身上衣袍脏兮兮的,沾了东一道西一道的笔墨。

    “那你还不赶快回去,若是你那侍女把这事说出来,你处心积虑筹备多年,若事情败落,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封长行淡淡道:“不必着急。”

    “念秋是死士,说不出口的。”

    秋山先生头也不抬道:“不是还有人瞧见了?”

    “你不怕他们说出去。”

    封长行沉默片刻,说:“先生,我在其他地方,另外替您寻一处府邸,三日后你便搬走吧。”

    “届时我会派人来,护送你们出城。”

    秋山先生提笔的手一顿,笔尖瞬间在纸上晕染开一大团浓墨,这张快作好的画明显是废了。

    “我这地儿待的好好的,为何要走?!”秋山先生突然很是生气地摔了笔,“我不走!”

    “先生,这由不得你。”封长行抬眸,暗沉沉地盯着他,“这是为你着想。”

    “为我着想?”秋山先生冷笑,“你着想的恐怕另有其人吧。”

    “若是担心,何不把人弄回宫里。”

    “快了。”封长行轻声说:“皇帝一驾崩,我便接他回去。”

    “你打算弑君?”秋山先生脸色瞬间阴霾。

    封长行轻飘飘地反问:“有何不可?”

    “你!”秋山先生猛然拍了下案几,发火道:“那可是你父亲!”

    “我没这样的父亲。”封长行生冷道:“他只是我的弑母仇人。”

    秋山先生神色稍稍缓和,“弑君可是重罪,你可别拖累了我。”

    “先生放心。”封长行波澜不惊道:“若是我此次夺位失败,已帮你们想好了退路。”

    秋山先生拿过汗巾,擦去手上黑色的墨汁,徐徐道:“也好,出京城了也好,我也不想呆了。”

    “你们这些皇室里的人,心都脏,说不出对错,分不清黑白,我这一大把年纪,实在不想搅合进你们之间的争斗。”

    封长行恭顺道:“多谢先生体谅。”

    “你以为我想体谅你?”秋山先生讽刺道:“你仗着我同你祖父的那点旧情,这些年可逼着我体谅了你不少。”

    他明显是话中有话,封长行却像是听不懂,站起身行礼道:“先生辛苦。”

    秋山先生摆了摆手,眉眼升起些倦色,不耐烦道:“别说这种场面话。”

    “夜深了,早些回去吧,我也要歇息了。”

    封长行点了点头,“那先生保重身体,晚辈先告辞了。”

    “嗯。”秋山先生语调平平地应了声。

    封长行快走出门外,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向站在案后的秋山先生,柔声道:“此去可能路途迢遥,他身子不好,还望先生能多照顾着些。”

    秋山先生瞧着脸色不太好,烦躁地冒了句。

    “死人还能怎么照顾。”

    话音刚落,不算大的书房气氛迅速僵硬下来,仿佛连空气里都夹着股刺进骨子里的冰冷。

    封长行突然笑了起来,不过眼里却瞧不见丝毫笑意,温和道:“先生看来今晚又贪杯喝了不少,竟开始说起胡话了。”

    “酒这种东西,还是少喝,先生毕竟年纪大了。”他抬头看向秋山先生,面无表情地开口:“佳酿虽好,但也应惜命才是。”

    秋山先生隐怒地瞪着他,“你威胁我?”

    “不敢。”封长行欠身行礼,微笑道:“晚辈告辞。”

    秋山先生嗤笑一声,并不想搭话,见封长行的身影消失后,他才对着院子里的那棵金灿灿地梧桐树,很是五味杂陈地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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