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沈言亭

    一看到坐在地毡上的楚晏,那琴师脸色唰地一白,逃避似的低下头。

    “这就是那琴师?”封烨堂缓过神,调侃道:“不愧是我堂弟看上的人,瞧着是与旁人有几分不同。”

    楚晏从琴师身上收回目光,神色漠然,“殿下慎言。”

    “我与他并没有关系。”

    听到这话的琴师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是吗?”封烨堂眼里耐人寻味,转头看向那边神色惆怅的琴师,“什么名?”

    琴师像是还没从楚晏那句话里抽回神,魂不守舍道:“姓沈,名言亭。”

    “沈言亭。”封烨堂意味不明的喃喃了句,道:“如烟说你小曲弹的好,弹首来给爷听听。”

    “弹得好有赏赐!”

    “是。”

    沈言亭抱着古琴在他们对面盘腿坐下,指尖拨弄两下琴弦,随后婉转连绵的琴声徐徐响起。

    封烨堂闭上眼细细聆听。

    这手琴确实弹的不错,似高山流水,如鸣佩环,仿若透着日暮途穷时的无力和苍凉,房里的人旁人听的怊怅若失,悲从心生。

    楚晏把众人的陶醉之色收进眼底,看向对面,沈言亭微垂着眼,指尖娴熟的在琴弦上拨弄。

    前世他是极爱看这幅景象的,常常坐在书房里一听就是一下午,可现在心里却没有任何起伏波动,甚至脑海里还浮现出当年傅时雨被外来使臣逼着奏琴,结果硬是凭着堪比杀猪叫的琴声,把那几位狼子野心的使臣吓出了王府。

    因为这事,傅时雨被王府里的人笑话了挺长一段时间,以至于楚晏后来看到古琴便联想起这事,再动听的琴声也听不进去了。

    悠扬的琴声一停,两位勾栏美人不动声色的擦了擦眼角,封烨堂睁开眼,也是许许不曾回神。

    “好!”他抚掌大笑,余光瞟了眼坐在一旁的人。

    见楚晏依旧面无异色,甚至坦然自若的喝起了酒。封烨堂开始怀疑许是自己多想,这堂弟平日里虽不近女色,但瞧着也不像是玩小倌的断袖。

    他拿起酒壶,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来,刷地坐在沈言亭身边。

    “赐你的!”封烨堂倒了杯酒,随后冲着他的脸吐了口酒气,沉声道:“喝!”

    沈言亭面容一僵,惶恐瑟缩的摆着手,“大人,小的不会喝酒。”

    “大胆!”封烨堂沉着脸,阴森道:“爷给你的,你敢不喝!”

    沈言亭眼中泛泪,求救的看了楚晏一眼,楚楚可怜的模样,连旁外人瞧着都不由心生怜惜。

    而作为正主的楚晏却只是视若无睹的端坐一旁,漠不关心的叫人心底发寒。

    沈言亭见他置之度外,心里说不清是难过,还是赌气,咬紧牙根,拿过那本酒狠狠灌了下去。

    火辣辣的酒液猝不及防的滑进喉咙,他被呛的眼圈通红,开始捂住胸口拼命咳嗽起来。

    见楚晏始终面色镇定,再看到地上这人的狼狈姿态,封烨堂也没了兴致,不耐烦的甩甩手,“滚吧。”

    一听这话的沈言亭不敢多呆,抱着古琴慌不择路的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出了房门。

    楚晏不紧不慢的喝完一壶酒,也跟着从地上站起来,冷淡道:“殿下,我先走了。”

    见时辰不早,封烨堂也迫不及待忙着和美人颠鸾倒凤,便没再多留,笑盈盈道:“行,改天在找你。”

    楚晏淡淡颔首,转身出了门。

    富态圆润的老鸨见他下来,刚想拉着姑娘上前挽留,楚晏寒气凛凛的眼神一扫,她们纷纷吓得冷汗涔涔,心惊胆战的顿在原地。

    在他走后,几位姑娘拍拍胸口,老鸨后怕道:“这小公子瞧着面俊,眼神怎如此吓人...”

    “还以为要被他杀了。”

    “是啊,跟要吃人似的...”

    出了春满院,楚晏像是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继续踱步往前走。

    后面的人哪跟得上他习武之人的步伐,追了几步不小心绊到脚摔倒在地,发出一声‘咚’的闷响。

    “羡行...”沈言亭见他依旧脚步没停,忍不住急切喊道,“你等等,我快跟不上了。”

    “...你知道我走不快的。”

    听到这话的楚晏不知想起什么,眼睛深处快速闪过一丝复杂,脚下终于停了,漠然道:“什么事?”

    见他不走了,沈言亭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古琴一瘸一拐跑到他面前,语气轻柔的试探道:“你生气了?”

    楚晏垂下眼,目光幽冷。

    “...”

    沈言亭心尖一颤。

    总感觉这人和往常不太一样。

    “我成天呆在院里没什么事,正好听说这里找琴师,便想着来看看,顺便挣点银钱。”

    说完,抬眸看了眼楚晏脸色,见他表情捉摸不透,沈言亭内心翻转数遍,又心怀忐忑的继续道:“你如果生气,我明天不去了可好?”

    楚晏没说好与不好,眼里诡谲难懂,半晌后,才语气淡漠的开口,“随你。”

    这明显不是沈言亭想要的回答。

    他上前抓住楚晏精悍的手臂,恳切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了。”

    见他言辞间满是卑微怯弱,楚晏听的心里越发烦躁,冷峻的眉眼浮现出几丝阴霾,冰冷道:“你想说什么?”

    察觉到他话里的不耐,沈言亭脸上一愣,下意识道:“我...想问你刚刚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你是想问这个?”楚晏瞥他一眼,语气有些微妙,“还是想问我为何不帮你解围?”

    沈言亭眼里一怔,慌乱道:“我不是这个意”

    “没义务。”楚晏直接打断,平静的近乎残忍,一字一顿道:“我没义务帮你。”

    既然想去那种地方当琴师,自然也会设想到有什么后果,之所以做出这番姿态,不过是顾忌自己发现了他的真面目。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越发没耐心和沈言亭虚与委蛇。

    沈言亭难以相信的瞪大眼,呐呐道:“羡行...你说什么...”

    见他故作不懂,楚晏没闲心再耗下去,转身准备离开,沈言亭神色剧变,突然声嘶力竭的质问道:“你忘了之前怎么允诺我的吗?”

    “不是说会帮我?现在你打算反悔了!”

    楚晏回过头,居高临下的睨着他,眼隐隐带着讽刺。

    他面无表情道:“反悔?”

    “这不是正合你意,毕竟你也从没相信过我能帮你。”

    沈言亭脚步不稳的后退两步,看着楚晏冷若冰霜的脸,陌生的感觉自己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明明前不久这人来找他的时候,还一脸温和的夸自己琴艺精进,为何转眼就换了副面孔。

    但心里又隐隐有个声音好似在说,眼前这个冷血、残酷、不近人情的人,才是藏在表象下真实坦露的楚晏。

    “你...”沈言亭喉结滚动,唇齿颤抖道:“你怎...怎会这么想!”

    楚晏眼底映着他面如宣纸的脸色,话里毫无怜惜之意,冷冷道:“你来这里当琴师的目的,当真以为我不清楚?”

    花街柳巷里挨山塞海,龙蛇混杂,可谓是消息传言的根源地,而更别提常有朝中官员进出的春满院,这么多地方不选,偏偏忍着被人侮辱的风险去那儿当琴师,沈言亭怀揣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

    前世的楚晏不明白,当真信了他这番日子闲了,想赚点银钱的鬼话,现在看来这人心思远比自己以为的深很多。

    “我...”沈言亭话里一滞,下意识的想解释,但对上楚晏深邃阴暗的眼睛时,喉咙又像是堵了团棉花,一时哑然失声。

    楚晏早料到他这般反应,并不见失望和愤慨,语气不咸不淡道:“时辰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嗯。”沈言亭神色苍白的点点头,想起什么,突然道:“我最近学了新的琴谱,什么时候你去我那儿,我弹给你听。”

    “...”

    楚晏几不可见的点头。

    走出这条街后不久,就看到重阳抱着一柄重刀候在远处。

    “东西拿到了?”楚晏道。

    重阳点点头。

    见楚晏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他眼里奇怪,“不回王府?”

    “嗯。”

    楚晏眼里闪过凌冽寒光,“还要去个地方。”

    要说晚上,除了勾栏之地,最热闹的便是各种大大小小的赌坊了,赌场变化莫测,赢的金盆满钵的有,输的连裤衩子都没了的也有。

    已近三更,离城门不远的赌坊依旧热火朝天,人声鼎沸。

    楚晏脸上覆着银质面具,大半面容隐在面具内,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颚和微抿的薄唇,他走进赌坊,径直迈向最里间的那张赌桌。

    重阳则藏在一众赌徒之间,并未跟上去,不过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楚晏那边的动静。

    赌到兴头的赌徒俨然失了理智,正神色癫狂压着大小。楚晏神色淡淡的绕过拥堵的人群,看向坐在桌上赌的废寝忘食的男子,他正双眼充血的瞪着赌妓手里的骰蛊,沙哑嘶吼道:“大大大!”

    楚晏把那人赌红了眼的神色尽收眼底,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当看到蛊盖下的点数时,周围的赌徒一阵嘘声,那人张大的嘴缓缓合起来,满脸颓丧的坐回椅子上。

    对面老头儿捏着山羊胡,笑眯眯道:“楚公子,今个还赌吗?”

    “赌!”

    楚晗豪气万丈的应完,摸摸身上已经输的一干二净的钱袋,大喊道:“春九,人死哪儿去了!”

    “刚刚就被您叫回去拿银票了,现在还没回来呢。”赌妓柔声提醒。

    楚晗气的拍了下赌桌,“那欠着!”

    “这可不行,今晚您可赊不少了。”山羊胡的老头儿道。

    “本少爷又不是不还!”楚晗神色狰狞道:“等会钱拿来了就给你!”

    “恕我直言,楚公子。”老头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您这仆从去了快一炷香了...”

    他欲言又止,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楚晗脸色也有些难看,刚想说出去看看。

    “我借你。”

    一道声音穿透嘈杂的环境,沉稳有力的响在耳边。

    楚晗转过头想看看是何人,一双颀长、骨节分明的手晃过眼前,他低头一看,发现桌上多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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