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到那叠银票,楚晗便如同是久逢干旱后遇水的鱼,眼底涌动着极致的渴望,哪怕一息,目光都舍不得从上面离开。
喧闹的赌桌因为这一动静,刹那沉寂,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移到两人身上。
“当...当真?”楚晗激动地舌头打结,刚想伸手去拿。
那双削瘦白皙的手转瞬搭在他肩上,掌中仿若有一股霸道蓬勃的气劲沉沉压下来。
“等等。”
这声音听着从容自若、波澜不惊,并无明显怒气,但楚晗心中却仿佛被一丝不安死死攫紧,当即便吓的冷汗浃背,再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慢条斯理的开口,“借你可以,不过口说无凭。”
“那你说要怎样?”楚晗急得抓心挠肺,似热锅上的蚂蚁。
身后的人沉默许久后,冷淡道:“立字据,我便借你。”
语毕,他抬眸看了眼对面的赌妓。
那赌妓回过神,见他虽覆着面具,瞧不清完整的脸,但依旧能看出这人肩宽腿长,器宇轩昂,一看就是位惹不起的爷儿。
她有眼力见的找来宣纸和毫笔,放在楚晗的跟前。
“请吧。”
他声音听起来低沉如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楚晗心里没来由的涌上来一股熟悉感,忍不住转头瞅了这人一眼,见他大半张脸隐在白银面具后,不禁怀疑道:“你是谁?”
他虽好赌,但并不是愚昧无知的草包,心觉有诈,不敢轻易答应。
面具下的楚晏心里冷笑,早料到他这番反应,伸手把旁边的银票拿起来,淡漠道:“既然楚公子不需要,那我便走了。”
听他说要走,楚晗急了,连忙拉住他,“慢着!”
“我仆从等会就来了,你先借我,这么多人看着我不会赖账。”
楚晏眼里寒气凛凛,缓缓看向他抓住自己的手,不怒而威道:“楚公子以为这是儿戏?”
恐怖的气势汹涌而来,楚晗吓得脸色刷白,忙不迭的把手松开,“兄台言重了,我乃广陵王府堂堂二”
心知他是何身份的楚晏抬手打断,并没耐心听下去,漠然道:“楚公子若是不愿,那便无需多说。”
楚晗虽疑心有鬼,但又不甘就此放他离开,心急如焚之时,山羊胡的老头儿突然含笑开口,“我看两位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何不入乡随俗赌一把。”
提到赌,楚晗眼瞳泛光,连连点头,“可以可以。”
说完,他看向站在那边沉默不言的人,忐忑询问道:“兄台意下如何?”
“怎么赌?”楚晏停下脚步,语气淡淡。
“赌大小即可。”楚晗迫不及待的重新坐回去,“来吧。”
“我替二位坐庄。”山羊胡儿的老头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过赌妓手里的骰蛊,笑的高深莫测。
桌旁的赌徒也来了兴趣,纷纷在一旁喧闹起哄,楚晏则面容沉静掀开衣摆,缓缓在对面坐下来。
“不过楚公子现在身上分文没有,准备拿什么做赌注?”围在一旁的赌徒哄笑道。
楚晗脸一热,刚想说话,山羊胡的老头儿笑吟吟道:“可正常押注,楚公子赢了得银票,输了便签下字据,隔日再还。”
“...”
楚晗默默沉吟。
明明今晚手气不错,结果偏偏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糟老头,好巧不巧断了他财运,现在换了其他人,他还就不信邪,会如刚才那般一直输下去。
打定主意的楚晗猛拍一下桌子,“行,来吧!”
楚晏几不可见的点点头,并未提出异议。
第一局楚晗不敢赌太大,只押了五十两。
骰蛊一开,十三点。
押大的楚晗暗暗松了口气,楚晏则是面沉如水,继续下注。
第二局楚晗胆子稍稍放大,押了两百两。
骰蛊一看,十五点。
连续押大的楚晗拍案大笑,暗忖今晚的财运果然回来了,而且他也瞧出对面这人应该是个生手。
想到那叠不下一万两的银票...
楚晗暗自舔了下嘴角,眼底开始兴奋起来,下注越来越高,连赢几把后,他容光焕发道:“赌小了没意思,这次直接押五百两,如何?”
“...”楚晏抬眸,深深睨他一眼。
楚晗以为这人输怕了。
心里暗道可不能把这冤大头给吓跑了,自己今晚就指着他赢钱了。
楚晗刚想降一点,对面的人率先开口,“可以。”
“直接押一千两吧。”
此话一出,满场寂静,半晌后,脸都快笑僵了的楚晗才合上嘴,不怀好意道:“当真?”
“嗯。”
围桌的赌徒反应过来,纷纷喝彩交好,七手八脚的开始往楚晗那一方押注。
骰子撞击木蛊的声音缓缓响起,每一道脆音仿若在心尖弹跳,众人的眼珠不由落在摇骰蛊的那只手上,随着蛊底落桌,楚晗心里的弦不由绷紧,屏气敛息。
他紧张的口干舌燥,双眼爆满血丝,死死的瞪着那逐渐撬起的蛊盖,双手开始无意识的搓着大腿。
对面的楚晏把他脸上的急张拘诸看在眼里,嘴角似有似无的勾了勾,游刃有余的姿态和楚晗形成鲜明对比。
“开了!”
一赌徒猛地喝道。
骰蛊随之掀起,楚晗条件反射的站起来,当看到蛊盖下的点数时,他双眼猛地怒睁,瞳仁仿若要从里面爆出来。
*
楚晏从赌坊里出来时,天色已微微泛白,清晨寒露深重,他呼出一口白雾,看向前面空无一人的青砖大街。
“公子留步。”
山羊胡儿的老头跟出来,虽笑脸迎人,瞧着却让人心生警惕。
“...”
楚晏顿住脚步,冰冷的银白面具盖住他面上情绪,周身沉默、凌厉的气质仿若拒人于千里之外。
“老朽不耽搁公子时间,就只说了。”那老头笑里藏刀道。
“今晚那份字据老朽不说功劳好歹也有几分苦劳,不知到时候可否分得一二。”
见楚晏不说话,那老头儿以为他不肯,又继续语气和善的威胁道:“若公子不愿,老朽也不强求,只是若是广陵王府的人问起……”
他面露难色,恰到好处的戛然而止。
虽然前面已经得了一笔丰厚报酬,但比起今晚那张字据上白纸黑字提到的数目来说,显然就不值得一提了。
若是早料到那楚少爷会赌昏头,立下这数额庞大的借据,他起初绝不会轻易答应眼前这人的交易。
所以现在人精似的老头儿明白自己吃亏后,哪能甘愿就这么算了。
楚晏眼里水波不兴,并无意外之色,好歹历经两世,内心早如深渊古井,撼动不了分毫。
毕竟贪婪是人的本性所致,他谈不上厌恶,甚至还有几分理解。
“我也不占公子便宜。”那老头儿暴露真面目后,眼中毫无掩饰的透着世故圆滑,笑容可掬道:“你七我三如何?”
“等会我还可安排赌坊里的人和你一起要账。”
楚晏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睛似毫无波澜的潭水,连老头儿这种善于窥破人心的老狐狸都猜不透其心中想法。
“可以。”
楚晏冷漠开口。
没想到他会如此爽快的答应,那老头儿眼里一喜,欣喜若狂后:“那等会去广陵王府要到钱后,届时我再来找公子。”
楚晏嘴角微微上扬,捉摸不透道:“何须如此麻烦,我家中府邸离这里不过半刻钟,你现在随我去趟便可。”
苟活几十年的老头子今个第一次遇上了天降馅饼的好事,喜不自禁道:“好好好,正巧我这身老骨头也不想多跑一趟。”
楚晏并未多说,转身往回府的方向行去,那老头急忙追上他,生怕自己把这株摇钱树给跟丢了。
两人穿过深巷,果然如楚晏所说,没过一会儿,就看到了一处庄严肃穆,磅礴大气的府宅。
“这……这位公子……”看到上面行云流水题着‘广陵王府’四个大字的牌匾,那老头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颤颤巍巍道:“为何来这里?”
“自然是拿钱了。”楚晏语气深沉道。
那老头脸色骤然冷下来,“公子是在玩弄老朽不成?”
“你若不愿给,老朽也不强求,现在便回去告知楚少爷真相。”
楚晏突然道:“这便是我家中府邸。”
那老头冷笑一声,刚想说胡言乱语,想起什么,他突然不敢置信的瞪大眼,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一道骨头断裂的闷响,在万籁俱寂的巷子深处响起。
晨色朦胧,天幕昏暗,巷子里阴暗的与三更时分并无二致。
楚晏漂亮的手指逐一从老头的脖颈上松开,动作间透着漫不经心的随意。
已经断气的尸体摔在地上发出‘咚’的沉响,他不紧不缓的掏出袖中手帕,开始擦拭起了手背。
“处理掉。”
贪念为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但不会纵容。
藏在暗处的重阳,听他这副云淡风轻的口气,仿若视世间人命为草芥蝼蚁,不由暗暗心惊,灵魂深处涌上来一股大敌当前的战栗感。
*
傅时雨穿着圆领窄袖的太监长袍,混在出宫浩浩荡荡的队伍里。
既已向封长行交付底细,念秋也就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告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知道李嬷嬷和念秋是太子的人后,之前的怪异之处自然迎刃而解,回过味来的傅时雨一阵后怕。
原来李嬷嬷并不是在帮他,而是将自己放在眼皮底下准备伺机除掉而已。
这宫廷确实不是个好地方,每个人心里都怀揣着万般心思,深于城府。
“三殿下驾到!”
尖细的嗓音打断傅时雨的思路,他微微抬眼,瞥见暗红色的步辇从旁经过,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对上了三皇子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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