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
折腾一夜,远远好似听到一声辨不清来向的鸡鸣,雾蒙蒙的天光从夜幕的缝隙透出来,似朦胧轻纱,掩住黎明前的周遭景色。
小姑娘发泄似的嚎了快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神色疲惫的趴在缸边,直勾勾的望着他们,抽噎道:“你们是谁?”
楚晏看着这小姑娘熟悉的眉眼,脸上的那丝慌乱逐渐被厌烦取代,心中如同是打翻了乱七八糟的调料罐,各种难以言喻的味道瞬间涌上心头。
要说前世最恨的三个人,傅时雨占第一,封长行站第二,排他们后面的绝对是那个...
当年差点和傅时雨拜堂成亲的女人了。
原本以为自己来晚的傅时雨沉重的松口气。
——活着便好。
耐心等她哭完,傅时雨这才缓缓靠近,微微笑道:“你怎么躲在这里?”
“娘亲他们说要捉迷藏,要被找到才能出来。”
傅时雨又问,“你叫什么?”
“绵绵。”小姑娘糯声糯气道:“我叫施绵绵。”
看来没找错。
傅时雨心里悬着的大石头彻彻底底落地,伸手把她轻轻从缸里抱出来,蹲下身笑容和煦的望着她,“好,绵绵,现在游戏结束了。”
“你来回答哥哥几个问题好不好?”
似乎是瞧他面目温润,不像坏人,施绵绵渐渐收起害怕,乖巧点头。
傅时雨眼里柔和下来,伸手摸摸她的头,话音听着格外温暖。
“好孩子。”
楚晏冷冷瞥他一眼。
前世傅时雨从来不会这样笑的,明面上常常笑脸迎人,实则憋一肚子坏水。
后来有人说过傅时雨和当初三皇子的性格很像,但楚晏却不觉得。
三皇子顶多算是腹黑狡诈,但这个人却是面热心冷,骨子里比谁都漠然心狠。
当然,有一个人想必是例外。
回忆起临死前那不堪入目的画面,登时感觉胃里翻涌,楚晏闭了闭眼。
———恶心东西。
这么久没见到自己父母,小孩子心思敏锐,施绵绵立马脆生生问道:“我爹我娘呢!”
傅时雨喉咙一哽。
若是实话实说,恐怕会给这丫头造成不小的心理阴影,他斟酌片刻,想着哄骗过去。
“他们...”
“死了。”楚晏冷着脸打断,平静的盯着施绵绵,如同是报复般,一字一顿道:“全死了。”
“...”
这头傻眼的傅时雨心里一阵郁结,发现这人肯定是存心给自己添堵。
还好施绵绵不太能理解死亡的意思,眼巴巴道:“死是什么意思?”
“死就是去一个很美好的地方。”傅时雨在楚晏之前率先开口解释道:“那里湖光山色、红情绿意,除了良辰美景,还可以吃到各种珍馐美馔。”
听他满嘴胡话的楚晏冷笑一声。
黄土一埋,一死百了,哪来什么世外桃源、洞天福地,不过是世人贪生怕死编纂出来安慰自己的鬼话。
唯一没错的只有一条。
那便是如果死后执念太深,便会化为来阳间索命的恶鬼。
而他现在就是徘徊阳世,专程来取傅时雨和太子狗命的鬼魅。
听到这话的小姑娘一脸天真道:“那我也可以去吗?”
“可以。”傅时雨柔和低沉的笑道:“等你老的再也走不动了,就可以去。”
“那我如果想他们了怎么办?”
傅时雨指了指隐隐泛白的夜幕,上面还挂着寥寥几颗晨星,用老掉牙的方法骗道:“他们死后会变成星星。”
“你对星星说话就行了。”
“真的吗?”施绵绵双眸一亮,眼里满是希冀。
小姑娘对这种没听过的见闻,从来都是充满好奇的,心里不会有任何怀疑。
她眼里憧憬的望着天空,呐呐道:“我说了他们就能听到吗?”
“嗯。”
傅时雨语调极轻的应了一声。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他重新看向小姑娘的眼睛,终于问起正事,“你认识罡元刀圣吗?”
小姑娘一脸茫然的摇摇头,“不认识。”
罡元刀圣...
听到这个名字的楚晏眼里一动。
渐渐开始明白傅时雨来到此处的目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十年前隋庆帝刚即位不久,曾大费周章在江湖上找过一名侠士。
这位侠士以一把罡元刀称霸武林,但没想到后来风头正劲时,却退隐江湖,后来一直不知去向。
不过虽人不在江湖,江湖上的侠士依旧尊称他一声罡元刀圣。
楚晏对这位刀圣的过去并不感兴趣,之所以提及是因为他想起关于这位刀圣的一个传闻。
当时有一侠士因眼红罡元刀圣的威望,四处宣扬他身怀异宝,修行邪术,随着传言越流越广,江湖上多了许多明面上是声讨,实则是眼红的名门正派。
眼见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各大门派把罡元刀圣逼上五龙山。
那罡元刀圣无心恋战,原本和颜悦色,好言相劝说身上并没有什么奇珍异宝,修行的也乃正道。
但那些门派中人非但不信,还率先发起攻势,罡元刀圣被逼无奈,只能与其兵刃相接。
原本罡元刀圣有心留情面,并没下死手,但有名门派长老趁其不备纵跃偷袭,罡元刀圣虽轻松躲过,但腰间的木质画筒却被剑锋不慎划断,里面落出来一幅画着美貌女子的卷轴。
画上女子风华绝代,冰清圣洁,眉间一点嫣红,乍看似天外仙人。
不过没等看清,就被罡元刀圣收回怀中。
本来和眉善目的罡元刀圣霎时翻脸,罡元刀感受到蓬勃的杀意,开始发出阵阵颤鸣。
相传那日大发雷霆的罡元刀圣,残杀半片的正派侠士后,就无故失踪了,后来提及这位刀圣的传闻也亦正亦邪,至于他失踪的说法更是层出不穷,五花八门。
而最广为流传的一个说法,便是那幅画轴其实是赋予仙术的观音画像,被人发现后,罡元刀圣怕被盗取,便隐姓埋名,居于世外。
后来隋庆帝登基后,听闻这传言,曾大肆差人去寻找罡元刀圣的踪迹,但均是一无所获。
而傅时雨来这里的目的,想必便是为这副观音画像而来,但不知为何,这次好像比前世提前几天。
上一世傅时雨失踪那几天,自己父王已经抵达京城了,但这一次路上还没传来消息。
见施绵绵说不知道,傅时雨猜想她年纪小,可能不清楚江湖上的传言,斟酌片刻,他又犹豫着说出一个人名。
“那燕褚呢?”
听到这名字的楚晏心里一震,不禁瞳孔微缩。
良久,他嘴角扯出一丝阴森狞笑,面色阴霾,眼底寒霜涌动。
原来如此!
他想起来了,燕褚还是名小兵卒的时候,故居便是在一处深山底下的小村落,只是后来因为年岁太久,这件事被世人渐渐遗忘了。
好啊!
傅时雨!
你果然深谋远虑,算无纰漏!
原来当真这么早就开始谋划了...
楚晏眼底阴鸷,喷薄欲出的愤怨积压在胸口,他现在恨不得马上把这人抽筋扒皮,饮血啖肉。
“燕将军!”施绵绵眼睛一亮,高兴道:“知道!”
“燕将军和汐夫人是我们村子的英雄!”
“汐夫人是?”傅时雨眼里升起几分疑惑。
似乎是气恼他连这都不知道,施绵绵鼓着脸,嘟囔道:“笨蛋,汐夫人是燕将军的妻子。”
被一个丫头片子骂了,傅时雨脸上也不见羞愤,好脾气的勾唇笑了笑。
他之所以这时候出宫,是因为原主留下的那本书里,提到隋庆帝生辰一事,上面让他去寻一幅观音像作为隋庆帝的寿礼,顺便还说到了一个叫燕褚的人。
他特地查了古籍,大概清楚这位燕将军的生平事迹。
虽然傅时雨还是不能完全看懂这本书的内容,但逐渐明白留下的每一句话,或许都是至关重要的链接枢纽。
只是明明按照书里所说,提前来到这村落,但施绵绵的父母还是被杀害了。
如果不是因为因为路上那件事耽搁的话,或许...
傅时雨想起什么,急忙回过头,果然发现原来楚晏还站在身后。
他面容淡漠,眼里漆黑,并未瞧出什么异样。
傅时雨心中惊疑不定,看着那人面无表情的脸色,沉吟片刻,没再同施绵绵继续说下去。
“哥哥?”见他突然噤声,施绵绵有些畏缩的喊了声。
傅时雨回过神,话里隐隐听出柔和,“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要带我去哪儿?”施绵绵眨巴着杏眼,一脸不安的看着他。
“三河镇。”
“嗯...”施绵绵脸上浮起一丝为难,诺诺道:“绵绵的家在这儿,去那儿干嘛呀?”
傅时雨牵过她的手,耐心解释,“因为绵绵的父母出远门了,以后绵绵要和姑母住在一起。”
楚晏眼里一怔,蓦地皱眉道:“她不跟你走?”
“她为什么要跟我走?”傅时雨脸上莫名其妙,不由反问。
“...”
楚晏默不作声。
前世傅时雨回来的时候,这丫头明明是跟着他一起回府的。
傅时雨说是他远房亲戚的孩子,自己也就没再过问,后来她便一直在王府长大。
“姑母?”施绵绵的稚嫩的童音打断楚晏的思绪。
她一脸疑惑道:“我不认识什么姑母啊?”
“去了便认识了。”
说完傅时雨便站起身,去屋里背出行囊。
打算先把这施绵绵送到三河镇后,再回来安葬她父母的尸首。
原本准备牵着施绵绵转身离开,余光瞥到站在一旁的人。
傅时雨想着若是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这样走了好像不太好。
“多谢小兄弟今晚出手相助,那我们就先”
“我也去。”楚晏陡然打断。
傅时雨脸上一僵,狐疑道:“你也去三河镇?”
“嗯。”
“为何?”
楚晏道:“探亲。”
傅时雨嗯了一声,装作听不懂他的意思,和煦笑道:“我们走得慢,就不和小兄弟一道了。”
他越不想自己跟去,楚晏就越怀疑那地方有鬼,阴恻恻道:“我可以等。”
“呵呵。”傅时雨无言一阵,干笑两声,“不用了。”
楚晏冷若冰霜的睨着他,语气阴冷的讽刺道:“你就是这样对救命恩人的。”
“...”傅时雨稍稍皱眉,淡淡道:“不是说练剑?”
“嗯。”楚晏面不改色,“顺便救人。”
见天色已经大白,傅时雨不想再耽搁下去。
他看向站在对面的人,浅浅扬起嘴角,虽是笑脸模样,但笑意不及眼底,简洁道:“可以。”
语罢,便牵着旁边那一脸懵懂的小姑娘往村外走去。
虽面上瞧不出异样,但楚晏还是听出了傅时雨话里的冷淡。
他乐于看到当事情超出预料范围时,那张游刃有余的脸上稍纵即逝的愁烦和苦闷,因为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清清楚楚窥探到这个人的内心。
楚晏烦躁的心情稍稍好转,大步流星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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