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令一怔,掌心触到一小块硬/硬的东西,条件反射握起的同时,他不小心捏住了闻清映的指尖。
顿了一会儿,闻清映抽出手去。
陶令低头,借着路边店内洒出来的灯光看了看,手心躺着的竟然是颗水果糖。
他勾了勾嘴角,看着金黄的包装纸说:“谁家大男生把糖揣身上啊?哄女朋友还是哄小孩儿的?”
闻清映只是垂了眼看着他,一如既往地安静。
陶令握着那颗糖,抬头看闻清映。
青年面容沉静,明暗交错之间,陶令忽然想起极老套的比喻来,心觉这人的五官就是用大理石精心雕就的。
原来很多陈旧到令人不屑的话都是真理,没有身处其中才不晓得它为什么能一直存在。
闻清映对他的所想一无所知,把手机屏幕给他看,上面写着:“喝过酒吃糖能缓一缓。”
陶令笑了一下,跟他擦肩而过,径直朝花店走:“我能去你那儿坐坐吗?”
一直走到门口停下,闻清映才跟了过来。
进了店,闻清映拉开桌边的椅子,示意陶令坐。
把人安顿好,他拿着杯子去后面洗了又洗,回身给陶令倒了一杯温开水,紧接着开始收拾店铺准备关门。
外面的鲜切花先提进来,一桶挨一桶地放着,随即是盆栽。
刚才不觉得,现在坐下来才有点头晕,陶令喝了半杯水,静静坐在桌边看闻清映忙活,也没有要起身帮忙的意思。
没过几分钟,变戏法似的,整个店内的空间忽然被姹紫嫣红充满,只中间留出一条窄道,仿佛是仙人的长剑凌空一划,直接从花海里掀浪成路。
闻清映长得高,虽然不壮,但是整个人看上去很有力量感,特别是在做事的时候。那种力量感不是来源于能抬多重的东西,而是青春朝气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跟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阳光姿态相似,只不过更显沉静。
将近二十分钟后,闻清映掩上了玻璃门,洗完手坐到了陶令对面。
见陶令没有要跟自己交流的意图,他从桌子底下的空隙里掏出一叠小卡片,开始在上面画简笔画。
看了一会儿,陶令突然抬手,抓住了他用来垫手的纸张一角。
手下的纸被抽开,纸面滑过去,在小指侧留下一阵倏忽凉意。闻清映观察了一下陶令的表情,从旁边抽了一支钢笔给他。
陶令在白纸上写字:“这些卡片是要给客人的吗?”
纸张推过去,闻清映提行写道:“是的先生,花束需要卡片的可以用,客人不喜欢的话就换空白的。”
陶令的字偏瘦偏清秀,但是他习惯性写得潦草,闻清映的则大气些,并且规整得多。两行字列在一起,陶令忽然觉得挺有艺术感的。
就像荒草和野雏菊长在一起。
闻清映是花,他是狗尾巴。
这破比方。陶令揉了一下眉心。
他觉得兴许是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原因,闻清映跟人交流时会带些书面化的用语,但是一点也不引人反感。
这习惯十分衬他的安静,好像他是始终活在书信里的某个人。
“为什么想开花店?”陶令写。
闻清映歪了头,看看桌边的一朵蓝色绣球,末了写:“我妈妈跟我说她以前就是开花店的,她很想再开个花店。”
陶令想起陵园来,佯装不经意地觑一下他脸色,没有发现反常的神态,想了想,问:“累吗?”
闻清映答得很坦诚:“累,每天都要起很早,进货也很麻烦,而且我手笨,还不太会包花插花。不过很快乐。先生,你是省大的老师吗?”
“是,不过现在暂时在行政岗,只是偶尔会上上课。”
“等先生上课的时候我可以去听吗?”
“可以,但是……”
“很多东西不一定要用耳朵听的,我能感受课堂。”
这话确实没错,可陶令还是有点无奈,课堂是最需要耳朵和嗓子的地方,即兴碰撞出的很多东西更有价值。然而他不愿意拂了闻清映的意,回写:“好。”
“先生教什么的?我可以先补补功课。”
“宗教所毕业的,中国道教。”
得到回答,闻清映眨了眨眼,他目光澄澈,神色带了些微叹,继续写:“学宗教能帮我们面对生命的消失吗?”
字都写得不小,没有刻意安排空间,对话到这里,一张A4纸几乎满了。
陶令左手摊开压着纸张边缘,把最后这句话来回看了几遍。
握着钢笔的手指渐渐收紧,骨节绷出青白色,他没有接着再写,只是依然看着纸面,说:“不能,对我来说不能。”
酒意其实还蕴在脑门处,让陶令持续性地发着晕。
半晌,他合上笔帽,把笔和纸轻轻搁在一边,拆开闻清映刚才给的糖。
柠檬味的。陶令垂眼看糖纸,无聊地在指尖对折再对折,闻清映静了一会儿,继续拉过卡片画画。
画的都是些花花草草,不过略略几笔,各类品种的花就跃然纸上。
等陶令觉得差不多该告辞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
他看到时间吓了一跳,分明感觉才刚刚坐下。
“我走了,都耽误你关店休息了。”他在手机上打字,等闻清映看罢,立即起了身。
闻清映笑笑,跟着他站起来。
到了门口,陶令反应过来闻清映也要走,于是站到墙角等了等。
阶梯状的花架还在外面,关好门之后依然展示出店的性质来。闻清映走到陶令旁边,把刚才那束雏菊递给他,外面已经被他包上一层牛皮纸。
“真浪费。”陶令说。
并肩走了一段,快要到街尾,陶令问:“你走哪边?”
侧头一瞥,闻清映看着正前方。
陶令这才想起来他听不见,想拿手机打字又觉得有点累,干脆地戳了他一下,指了指自己要走的方向。
闻清映笑了笑,也指了同样的方向。
拐进一条稍微安静些的街道,十分钟后,陶令住了脚。
这是个旧小区,路灯光昏黄,闻清映转头看了那小区门一眼,指指前面的路口,冲陶令挥了挥手。
陶令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已经只留下一个背影给他。
不远处有条短的斑马线,闻清映正大步踩过去。
半夜风凉,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片梧桐叶,打着转儿撞在他肩上,又在即将掉落的一瞬间被他抬手抓住。
手一点也不笨。
陶令看着那身影渐远,笑了笑,回身刷卡进小区。
进了屋,陶令扔掉手上所有东西,只剩下那束雏菊。
他想立刻找个玻璃瓶,单手解着领口扣子就朝储物间走,开柜门的时候把花放在旁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去。
顿了两秒,陶令重新抓起花束来。
牛皮纸不透明,因而刚才没能立即发现——底部的花茎中间夹着一张小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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