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再问就是殉情吗
虽然‘因为感觉教派太过显眼会被无惨大人批评,所以不打算再扩大影响范围了’,但是童磨好歹也是规模控制在二百五十人左右的邪教的教祖。
由于教内其他都是人类的缘故,衣食方面倒也不需要担心。
只是太宰拖着赶路多日后疲惫的身体,躺倒在房间里的时候,耳边仍充斥着无法隔绝的噪音。
“太宰君~!”
童磨一改之前高高端坐在御座上的样子,也不与太宰保持所谓的安全距离,就蹲在榻榻米上裹成寿司卷一般的青年旁边。
不过哪怕此时太宰用最快的速度扑向他,上弦之二也能从容地避开。况且太宰缩进被子里,发丝凌乱地支在软绵绵的锦缎外头,就像是睡着了的猫,就算伸出爪子来也是懒洋洋地,表示恼恨对面的鬼打扰了他睡眠。
“童磨君,”太宰眯着眼睛,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你这样我可是会猝死的喔,猝死。”
先不论食人鬼会不会因为没有好好睡觉而猝死,在场的两人都丝毫没有将太宰治当成鬼来对待的意识。
“猝死?我还没有尝试过这种死法!”若是感觉足够有意思、或许连紫藤花都能面不改色地生吃的教祖大人兴致盎然地说道。
他是认真地想要尝试,就像太宰在会议上自我介绍说理想是清爽而充满朝气的自杀时,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完全支持太宰的。当然,殉情的提议就被无情拒绝了,就像现在。
“什么?我才不要!”太宰毛绒绒的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颇为嫌弃地回答道,“我才不要和男人殉情,而且过劳死太累了。我要睡觉。”
好吧,毫无自知之明的童磨大人自认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天使,毫无无限城烦人精评选大赏百年蝉联冠军的自知之明。见同事要休息,只好退出去自己玩了。
直到房间内的血腥味和童磨身上奇异的香料味道彻底消散,太宰才重新睁开眼睛,眼底哪还有半分睡意。他掀开被子,披着宽松的睡袍走到墙边,将一个纹样奇怪诡异的壶捧起来,丢出窗外。
在他指尖接触到壶的一瞬,那些原本活灵活现的花纹似乎突然凝滞,失去了某种诡秘而危险的生气。
窗外传来清脆的、瓷片碎裂的声音。
太宰立在窗边,浓重的夜色中,对面房间的窗上似映出童磨戴着教祖帽子的身影,而他对面跪坐的纤细女孩还丝毫没有察觉到片刻之后她将迎来生命的终结。
下弦之六立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他钻回还未彻底冰冷的被窝里,阖上眼睛,坠入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今天份的梦境:
无心的人,能否在路边捡到恶鬼遗失的心脏?
无心的食人鬼,会有吃不下的人吗?
——————
前夜,万世极乐教址边缘。
“请问、能在这里讨口水喝吗?”
这件事罕少发生,倒不是说这边偏僻异常。正相反,时有来投靠的信徒路过这里。然而那些人都行色匆匆,在离神子如此近的地方更是如此,没人会停下来休息。
“二十年里,还是第二次有人来老身这里歇息呐。”老婆婆感叹着,为客人倒了一杯热茶。
“是吗?”身上到处都缠着绷带、看起来遍体鳞伤的青年并不急于拿起茶碗,轻声问,“在这里歇脚的人可不多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婆婆犹豫了半晌,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好像有什么令她不想说出那人的名字。但是或许因为太宰看起来太过无害,又或者她认为时间间隔久远,沉默反而惹人生疑。
“叫作琴叶,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是美丽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女子,经历也让人扼腕叹息。婆婆闭上眼,还能想象出那个浑身是伤的女孩是如何敲开自己的门,寻求帮助的。
“是美丽的小姐?”太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精神,露在外面的独眼闪着星星般的光亮,“啊,真想认识一下,她现在还在这里吗?”
“不,她来之后一年多,就离开了。”
一年多。太宰嘴角的弧度不变,眼中却覆上了无法消解的阴影,浑身的气质由‘有些忧郁茫然的青年’变成了沉浸在黑暗中的怪物。
被压抑着的气势如影影绰绰的血腥味一起流泻出来。他食指轻敲桌面,无需言语,对面的婆婆就能感受到危险。
只有在远远看见过教祖时,才感受过的、冰冷的危险。
“那可真不巧,这样美丽的女性,被人……”他舔舔嘴唇,将话语中最后几个字含糊带过。
听起来,像是捷足先登四字。
屋子里的气氛忽然凝滞起来,即便黎明前阳光还未透过云层,油灯也还没熄灭,屋内本来还算亮堂,但是太宰坐在桌边,就像是黑暗的中心。
是血液中都流淌着黑色的男人。
婆婆了悟了:他也是。
她的动作僵住了,看着太宰似笑非笑的神情,就像是被捕食者盯住的猎物。既不敢妄动,也不敢揭开那一层朦胧的帘子、暴露出自己其实已经隐隐察觉到真相的事实。
她能在万世极乐教生活将近二十年,靠的不过就是无知二字。
苦难对她来说不过是托词,她居无定所、于是来到这里定居,也面见过教祖一次,但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踏入过正殿。她并不喜欢那里,似乎也不打心底相信往生极乐的说法。
平平无奇的她一开始认为这里虽然教义有些浮夸,但也是个很不错的栖身之处,也很相信那些说辞:匆匆到来的少女和家人莫名失踪,是因为领悟教义之后匆匆离去了。
但是她渐渐发现了不对,去面见教祖的年轻少女失踪的越来越多,收拾房间时淡淡的血腥味——一点一点的证据累积起来。
那些黑夜中窸窣的动静和隐隐弥漫的血腥,还有教祖从来不踏入阳光半步的事实合起来,足以在任何愚蠢之极的人心中留下怀疑的阴影。
而这些怀疑在二十年的时间中慢慢发酵,最终演变为勉强掩饰的恐惧。以至于在瞥见那金色的扇面时心中从恭敬变为难掩的瑟瑟发抖。
好在童磨对教众一向漫不经心,懒得管到底新来了多少人,又吃了多少。又或许他发现了这个在这里逗留许久的女子,但觉得她掀不起什么风浪。
有些出乎意料的事情才算有趣,童磨迟早被他自己玩死。
但至少现在童磨还没有死。
食人的鬼并不止教祖一人,这可怕的认知令她浑身颤抖,眼前这个看似瘦弱的青年此时突然也变为了洪水猛兽。
“您怎么在抖呢?是太冷了吗?”
太宰推了推桌上的粗瓷杯子,将还冒着热气的茶推到另一边。杯子在凹凸不平的木缝上摇晃了一下,几滴茶水洒在桌面上,很快就冷透了。
满是皱纹的手掌颤颤巍巍地捧住杯子,却没有真正将它托起的力道。
鸢色眼睛突然漾出不及眼底的笑意。
“真是有意思啊,”太宰笑道,“那么能否与我讲一讲呢,名为琴叶的女孩子的故事?”
黎明的阳光割裂夜幕,第一缕光明透过窗棱洒在太宰的指尖。那位急急忙忙站起来、似乎因为某种原因想要去拉上窗帘的婆婆愣了一愣,慢慢坐回远处,目光在浸在阳光下的苍白皮肤上转过。
太宰从衣袖中抖出什么东西,金属制品砸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似乎是经常受到击打的金属装饰,上面坑洼不堪,甚至不太能折射出冷光来了。
婆婆仅仅看了那东西一眼,就陷入了某种惊诧却放松的状态中,长舒一口气。
“那是很多年前的晚上,孤身一人、还抱着孩子的她来了这里——”
抱着年幼的婴儿,从暴虐的夫家逃出的女子,孤身一人来到万世极乐教。她很幸运,教祖似乎很喜欢她,让她陪在身边。
但是那样聪明的女子,又怎么会察觉不到种种端倪?
童磨习惯了散漫,杀人时也免不了疏漏,并不认为被发现食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断送的却绝不是他自己的命。
——————
冰雪中的悬崖上,华服的教祖跪坐在地上,食不知味地将一截截断骨塞入喉咙,似乎连味道也尝不出来。人类的骨骼断口虽锋利,却不应该能够划破鬼的食道。
然而那骨片从他喉咙处滑下,就好像在要害处划出连日轮刀都无法造成的、灼烧着的伤口,几乎将他开膛破肚。
真是新奇的感受,如此有趣的痛感,他自从变成鬼以来都从未体验过。或许只有无惨大人的血液从头顶灌入、流遍全身的那一刻才能与这媲美。
但是疼痛过后,就是无尽的空虚。连发丝也吃下去,那干涩的味道、令他也无法忍受的口感,还是没法填满心脏上的空缺。
都想好了,要留着她不吃,等她自然老死也不错。为什么不听他解释呢?
明明这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他的教众达·到·极·乐。
琴叶、琴叶。
他只顾着吞下最后一片头骨,然后抱着染血的浅绿色和服坐在寒风中,铁扇就埋在身边浅浅的雪层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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